安寧
童年時的集市就在六里地遠(yuǎn)的鎮(zhèn)上,騎車大約半個小時,每次我坐在自行車的橫梁上,一路被父親載著,總覺得集市遙遠(yuǎn)得像在天邊。
我會小心翼翼地問許多次:爹,快到了吧?父親下巴摩擦著我的腦袋,癢癢的,他沒說話,只哼著快樂的小曲:花籃的花兒香,聽我來唱一唱。我知道父親那一刻是心情愉悅的,于是就大了膽子,提我心里的愿望:爹,集上有賣爆米花的沒?還有香瓜子、彈球、鉛筆盒、衣服……父親笑起來:真買那么多,你能背回家嗎?我沒回答父親的問話,卻下意識地將后背跟父親貼得更近一些,好像我真的將整個集市上的東西,都幸福地打包背上了一樣。
父親當(dāng)然不會空著手去趕集,自行車的后車座上帶了幾個他新編的馱筐。如果都能夠賣出去,父親一高興,說不定還會買一包油條給我吃。很多人騎車去趕集,還有人用毛驢拉著一車西瓜或者白菜,也是要到集市上賣掉換錢的。猜不出他們想用這筆錢買什么,那么多好吃、好喝、好玩、好用的玩意兒都閃閃發(fā)光,珍寶一樣讓人覺得誘惑。
父親一路走過去,總會有好多熟人向他打招呼,他們用的都是父親編的馱筐,有的簇新,有的已經(jīng)很舊了。我盼望那舊了的小販會再買一個馱筐,但他們都很小氣,只笑瞇瞇地點點頭,連一個甜瓜蘋果都不舍得給我。我坐在他們對面,聽他們用甜言蜜語吆喝,總覺得老實巴交不會喊叫買賣的父親,跟我一樣,有一些孤獨。
馱筐終究還是剩了兩個。我拉著父親的衣角,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被太陽曬的有些疲憊的他,恨不能坐到那馱筐里去,像古代人那樣,在背上插一根草標(biāo),示意過往的行人,買馱筐就贈一個小孩。但父親還是強(qiáng)打起精神,將馱筐綁好在后座上,又將我抱上橫梁,在太陽已經(jīng)老高的正午,慢慢向前。
這時,我在賣筐時那種等待的焦灼感,才會被賣糖葫蘆的,漂亮衣服的,雞鴨牛羊的,瓜子梨果的攤位給瞬間掃蕩一空,恨不能像孫悟空一樣,一個跟頭跳到云層上,向下將整個橫貫東西南北兩條大道的集市給窺個一清二楚,并將視線直接鎖定在賣時髦玩具的攤位上。
正這樣幻想著,忽然見一個賣瓜子的男人,惡狠狠地扇了一個偷東西的小女孩一耳光,將她踹倒在地。沒有人注意被打的女孩,或者是大家都看見了,但覺得并不新鮮,也就繼續(xù)歡快地各自買東西去了。我的臉燒得通紅,好像自己成了那個想要偷偷抓一把瓜子放到兜里的小女孩,被人毫無尊嚴(yán)地踢打在泥地里,嘴巴上流了血。
這樣偶然闖入的低落情緒,要在逛上一長段距離的集市,并且在父親給我買了零食之后,才會慢慢消散。父親的臉色像天上刺眼的太陽,開始在人群里變得焦躁起來。車子后面沒有賣完的馱筐,總是因為撞了行人而不停地被人們抱怨著。我的那些繽紛的夢想,也在絢爛的陽光下,全都化成美麗的泡沫,一個一個,連同集市上那條擁擠繁華的街道,一起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