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余亮
小城很小,小書店更小。小歸小,但可以用汪曾祺先生的話來夸它,小但“格”高。
店面開始在靠近商場的一個拐彎處,一到晚上,外面盡是賣燒烤的攤點,那些好書就在那濃烈的塵世味道中等待著我們這些愛書者到來。
可在我的心中,它依然是小城的查令十字街84號。也許是太喜愛了,我常為這家小書店做廣告,朋友開玩笑說我收了廣告費了。我不在乎這樣的誤解。曾有來看望我的朋友被我引誘到這家小書店,有很多書就這樣搬到了他們的書房里。
好書,賣好書的書店,總是夸不夠的。
小書店的“弗蘭克”是小蔣,但不常見他,笑瞇瞇的老板娘和兒子待在小店里,完全是守株待兔般的買賣。問小蔣干什么去了,老板娘說他去上?;蛘吣暇ば聲耍L途夜班車去,再長途夜班車回。
誰能想到,在漆黑的夜里,會有一批批好書向著小城的方向,向著我們的書房做急行軍呢?
那些年,小蔣老板找回的書都是叫了板車從車站拖回來的,每次都好幾大捆呢。因為老板娘提前通知,我們幾個熱心的書癡早就守在小蔣的面前,或者干脆幫小蔣把書捆拆開,抓到鐘愛的書,就先下手為強。老板娘總是笑著與我們打招呼道:“不好意思,總得讓我先登記一下吧。”
老板娘的登記簿上有新賣出的書名,也有我們想尋的書名,還有我們的電話號碼。大書店里尋不到的書,小蔣大都能幫我們尋到。尤其三聯(lián)書店的、譯林的、上海譯文的那些書,印數(shù)不多,且很偏門,小蔣肯定是費了不少心思的。
一晃10年過去了,小書店的生意一直就這么不咸不淡地做著。小蔣的兒子也從幼兒園的小孩變成了初中學生。小蔣依舊在長途車上奔波著,好書們就這樣從小蔣的手到小書店再到我的書房。
可變故說來就來,即使是這樣的小書店,也面臨拆遷了。店鋪的主人和政府簽好了協(xié)議,把時間告訴了小蔣,小蔣告訴了我。其實不告訴我也知道了,小城實在太小了,口頭消息傳播的速度絕對要超過網(wǎng)絡。
那個晚上有雨,外面的燒烤沒有出攤,小蔣向我表示了繼續(xù)辦書店的想法,他說得很多,我只是聽著。其實,實體書店已越來越式微,而且小書店的利潤本來就不多,再找店面,如果租金過多,小書店會撐不下去的。那天,我多買了幾本相同的好書,我想,好書就多送送朋友吧,也算是對小書店的小小貢獻吧。
誰能想到小蔣找到了一家店面,還請我為店起了新名字。新店不再有燒烤了,但是在菜場附近。好在菜場只是早上忙碌,與愛書人的時間恰巧錯過。第一次到小蔣的新店,我長舒了一口氣,似乎把原來積聚在喉嚨口的燒烤味全吐出去了。
新店依舊寂寞,老板娘坐在新書架前織毛衣,聽收音機。不過,多養(yǎng)了一條狗。這狗也怪,見到我一點也不認生。后來,再去看書,這狗總是圍著我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似乎要和我說什么。老板娘告訴我,它是被另一個愛書人寵壞了,它要吃火腿腸。我說哪里來的火腿腸?老板娘說可以去隔壁小店買,狗會帶你去的。
我將信將疑,推開門,小狗在前面走。我走得慢,它走得快,好幾次,它又折回來等我?;艘粔K錢買了一根火腿腸,它又帶著我往回走,它是要回到店里去吃呢。
因為這狗,我去小書店的次數(shù)多了起來,每次一塊錢,跟它去買火腿腸,再為它剝開,看著它吃,成了一個開心的節(jié)目。這狗也打開了我的記憶,許多往事奔涌而來,比如我小時候被父親暴打后陪我一起流淚的老黑狗。
我把小書店的狗與火腿腸的故事講給朋友聽,朋友很有興趣,也去試了一下。那狗卻拒絕了他,狗對他說要去買火腿腸的話不感興趣。這是我沒有想到的。原來小書店的狗并不完全只認火腿腸,它認的是小書店的老顧客,小書店的老顧客身上肯定有它所認同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