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瑜

三

做了好事，不可能不驚動紙質(zhì)的媒體。即使不說道德情操的高尚，最起碼也符合三月份學(xué)雷鋒的主題啊。

最讓正全緊張的還不是那些主動找選題的記者們，而是千里之外奔波著來感謝的人，這些感謝的人，除了真誠地去做錦旗磕頭抹淚認(rèn)干兒子之外，一般都會帶著成群結(jié)隊的記者們。

正全都是聽從我的建議，不接受任何采訪。然而，還是有一家外地的媒體臥底在正全的公司，做了一個長篇的報道。

這一切都讓正全措手不及。他不是一個喜歡被人關(guān)注的人，或者說，他很不適應(yīng)在眾多的人面前講述自己所做過的一些好事。一講，他就覺得虛假，仿佛，之前所有的做法都不過是為了采訪時的慷慨陳詞，所以，一撥又一撥的采訪者被他拒之門外。

這個世界有許多規(guī)律逆反著人類的思維習(xí)慣，比如新聞，必須是人咬狗才行。被采訪對象的拒不配合讓所有新聞從業(yè)者興奮不已。這么些年來，給記者送紅包求報道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而拒絕采訪甚至堅決不透露任何信息的采訪者成為謎語，這對于天生有獵奇心理的媒體人來說，無疑遇到了一個好的選題。

臥底？這件事情本身也有趣。那記者，匿了名，應(yīng)聘到正全的公司做辦公室工作，每天都奮筆疾書地記錄著正全的一舉一動，他的日記全文發(fā)表在著名的都市報上，其中細(xì)節(jié)精確到正全擦完皮鞋以后，有客人來了，他沒有辦法握手，必須去洗干凈。

以往每一次有記者登門，正全總會將記者推給我，說我這有紀(jì)錄片，有一切材料，而他就逃之夭夭。然而，這一次臥底記者的報道，將正全隱藏的愿望打破。他成為一個話題人物。

成為話題人物，正全也不是沒有想到過，但是，具體到如何躲避這些采訪，又，即使是接受了采訪，如何躲避崇高的命題，這是他長時間和我探討過的話題。

受傷事件之后，正全開始總結(jié)自己的人生，甚至想過放棄這件事情。

可是，當(dāng)他將自己搜集到的那些資料扔進(jìn)紙箱以后，整天心神不寧，所有的事情都做得不順暢，甚至還會無端地沖著身邊的人發(fā)火。

最好玩的是，他只要在路上看到有張貼“尋人啟事”的墻面或者電線桿，會不由自主地剎車停下，用手機拍下存檔。

習(xí)慣是一種口味，像食物一樣，必須在饑餓的時候食用。習(xí)慣也是身體里的某種感覺，好像不停地在代謝，所以必須不停補充和習(xí)慣相對應(yīng)的信息以達(dá)到平衡。假若用一個比喻，正如人一旦喜歡上新聞就會每天都要去關(guān)心一下新聞的更新和連續(xù)一樣。這在身體里已經(jīng)生成了一種習(xí)慣欲的洞，每天必須要有不同的信息或者食物補充進(jìn)去，以平衡身體或者意識里的饑餓感。

正全自然深深體味過這些，所以，他苦于無法矯情地向外界表示，他做這樣的好事，有一多半的原因是因為自己的內(nèi)心需要這樣一種情緒的新陳代謝呢。

其實，這種做好事求心安并不新鮮，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里最為普通的情感元素，什么先天下之憂而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教材里就有的啊?？墒?，之所以會讓大家覺得珍貴，是現(xiàn)實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過于參照物質(zhì)。

正全呢，就是想打破這一點。首先，他不缺錢，可以打破別人的疑慮的是，他不是為了報酬而做這件事情。其次，他家里沒有走失過親人，他也沒有報紙上常常煽情的因為家里有一個盲人而下定決心去幫助盲人。都沒有，正全做這樣的事情，純屬是偶然的決定。這個緣起非常偶然，模糊，甚至有些微不足道。

“每一個人做什么事情，都有起因的。你再想想這件事情的源頭？”這是我問正全的。

而后，他將一個石榴掰開來，吃了一粒，然后便掉落在地上兩粒。他笑著說：“你看到了嗎？這就是你所問的問題。一定是有起因的，但也一定有一些起因是非常偶然的，根本不是我計劃的，就像我吃的這顆石榴一樣，我吃這粒石榴籽的時候，怎么會想到另外兩粒會掉在地上呢？”

見我并不接他的話，就又補充說：“我還是說明白吧，就是十年前，我準(zhǔn)備去新疆一趟，你知道，那個時候，我去了就會找到真正材質(zhì)的玉石，而且我的店里已經(jīng)賣了好多年的新疆玉石了，我卻連新疆都沒有去過一次，想來都覺得不合乎邏輯……”

“說得再直接一些。”我怕他在講新疆的故事時又加入其他曲折的情節(jié)來，打斷了他。

果然是這樣，他接著說：“我去新疆的火車上，身份證丟了。錢包被偷了。在十年前啊，那個時候，我拿著手機也沒有用，因為沒有卡啊，除了現(xiàn)金，我連下了火車吃飯的錢都沒有了……”

插畫/ 蘇向?qū)?/p>

“就是在這個時候，你遇到一個幫助你的人，對嗎？”我急于將他的故事剝離成一個簡單的中心思想。

“沒有，這個時候，我遇到一個需要我?guī)椭娜?。說是一個老人要離世了，老家是河南考城的，一直閉不了眼睛，就是因為想見一下家鄉(xiāng)的人。我雖然不是考城，但我是杞縣木板鎮(zhèn)的，緊挨著考城啊，口音幾乎是一樣的。所以，那人求我?guī)椭ヒ娨幌吕先?，就讓我說我是誰誰的孩子就行了，老人雙目已經(jīng)看不清人了，所以，只要能聽到我的口音，就可以瞑目了。”

這就是正全幫助人的源頭。如果說，正全這次是純屬假扮對方的親人幫助一個即將離世的老人安魂，那么，他將飄零游蕩在塵世的棄兒想方法找到，并送回到親人身邊的行動，真的是一樁可以救贖靈魂的事情。

正因為，我們有一次次這樣的交流和相互質(zhì)疑，所以，我們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我認(rèn)同正全做的事情，每一次都和正全AA制費用，一起出差去送人。并且給那些流浪者編一個符合他們身份和年紀(jì)的故事。

一開始的時候，正全總想著找一個完全合乎尋人啟事的人，結(jié)果，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有很多孩子都是十多年前走失的。十年的時間，僅食物這一項就可以將一個孩子變成一個陌生人，更不用說，孩子走失以后的境況千萬種。丟失了孩子的家庭多數(shù)是和諧的，又生了孩子的，或者，一直不放棄尋找孩子的。這樣的家庭，一旦聽到任何消息，都會馬不停蹄地趕來。也有的家庭，孩子丟失以后，家庭破敗，夫妻離婚，或者一方出現(xiàn)了精神病，另一方放棄尋找。這個時候，如果出現(xiàn)孩子的消息，家庭的其他親人會在第一時間激動地聯(lián)系。

經(jīng)過一次又一次地錯配，正全慢慢放棄了幫一個孩子找到家庭的打算。

他想到了我。

“你的工作不就是編故事嗎？”他說。

于是我們合作了第一次。一個腿受了傷在二七廣場討飯的孩子，一開始，正全以為他是受一個乞討集團(tuán)控制，后來，發(fā)現(xiàn)他被一群孩子打了，才知道，他是一個人流浪到鄭州的。

正全把他的情況做了登記，知道他是安徽人，但是哪個縣不知道，是山里人，和河南離得近。正全收集的尋人啟事里，正好有一個金寨縣的和這個孩子年齡符合。最重要的是，和孩子描述被拐賣出來的時間也吻合。

孩子被拐出來以后賣到了周口的鄉(xiāng)下，一戶人家，四女兒，無男丁。孩子剛到的時候，和那家人相處也好，時間久了，家里大姐發(fā)現(xiàn)男孩偷看她們尿尿，就開始打他。孩子也不敢告訴父母，只能吃啞巴虧，有一天晚上，又因為一件小事被幾個姐姐打，他就找機會逃出來了。

在周口開封等地流浪，大多是在小飯館里打雜，中間還被一個發(fā)廊的女老板看上過，十多歲的孩子就染上了性病。后來，孩子淘氣，在網(wǎng)吧里認(rèn)識了打游戲的女學(xué)生，就傳染了病給人家。那女孩竟然有些匪氣，為了發(fā)泄，竟然找人打斷了他的腿。

究竟是不是那女孩找人打的，孩子并不能確認(rèn)。他又因為傳染了人家性病，也不敢報案。正全找到他的時候，他正準(zhǔn)備邊討飯邊學(xué)音樂，計劃在路邊賣唱。

正全治好了他的性病，帶著孩子來找我。讓我編一個故事給孩子。

正全說，安徽那邊他通過電話了，是一個家庭條件不太好的農(nóng)民家，一聽說孩子有著落了，很激動，但卻沒有錢出來尋。說是早些年錢花光了，還欠了一屁股的債，就絕望了。

我負(fù)責(zé)的故事是孩子被拐賣出來以后的，一定要說得比他真實的經(jīng)歷復(fù)雜一些，一定要編得真情感人，讓那家人一聽就相信，孩子受了天大的苦，記憶力也不好了，只能先養(yǎng)著，以后再慢慢地核對信息。

正全的意思，我明白，他是想讓我將那份尋人啟事看清楚，好對著人家丟失時介紹的情況給編符合他們內(nèi)心期盼的故事。

金寨的這個尋人啟事上寫得非常明確，五歲時走失，身穿藍(lán)色上衣。所以，就給這個孩子買一件藍(lán)色的上衣，并讓這個孩子記住，自從他離開家以后，一直就只穿藍(lán)色的上衣，就是想為了讓家人容易找到。

還有呢？正全在一旁記錄。

我說：“孩子在周口鄉(xiāng)下上了三年小學(xué)，四年級剛開學(xué)的時候，隨家人到了周口的某個菜市賣蔬菜，可是，有一天發(fā)現(xiàn)錢少了，便懷疑孩子偷了，就打孩子，被誤解又被毒打，孩子逃了出來。一開始在一家飯館里打工，因為吃包子吃得多，被老板辭退了。又到一家建筑工地打工，結(jié)果工地塌方砸斷了腿，就只好出來乞討?！?/p>

這樣還是太簡單了。正全說，還要再加一些具體的細(xì)節(jié)，還要再慘一些。

這些被我們反復(fù)論證過的話，后來經(jīng)由我又向那金寨的人家說了一遍：“孩子在理發(fā)店打小工的時候，因為給客人洗頭發(fā)時不小心燙到了客人，結(jié)果，被客人打得住了醫(yī)院。盡管賠了醫(yī)藥費，但導(dǎo)致孩子有了陰影，不敢再給客人洗頭發(fā)了。失了業(yè)。失業(yè)之后，還當(dāng)過小偷，因為他實在是太餓了，就偷了別人家的東西吃。又是被人家一頓打。直到流浪到了一個建筑工地上，那工頭不給他錢，只管他吃飯。他有一天，實在太累了，在一個木架子上干活的時候打瞌睡，摔了下來，當(dāng)場摔斷了腿……”

我和正全為了將戲做得真，還先后接受了晚報記者的訪問，并將我們準(zhǔn)備好的故事講給了記者聽，記者聽得直抹眼淚，滿含深情地進(jìn)行了報道。

我拿出報紙的報道給金寨的孩子的“父母”看，他們確信我們講的就是真的，又問那孩子，記不記得他們家的院子，孩子，在院子里來回看了一會兒，說，他住在這里，好像。

這自然是孩子瞎蒙的，在我們的授意下，他說對了答案。那家人家對當(dāng)時只有五歲的他，還能記得自己的屋子而激動不已。

立即抱住了那孩子，大哭起來。

我們兩個自然接受了他們整個家族的感謝。正全還習(xí)慣性地給孩子留下了一包書和一個手機，說是以后有什么事情了，可以隨時與他聯(lián)系。

我們和正全開著車子回來的路上，停在田野的路邊，聞著玉米地里傳來的清香，彼此會心地笑，我們都覺得編一個故事的必要性。

四

必要性，意思是說，如果每一個丟失了自己的流浪者，都能有一個完整的屬于自己的故事，便可以穩(wěn)妥地將正全想要做的好事鋪墊、融合以及升華。自然，必要性還帶有反諷的意味，因為沒有提前設(shè)計好故事，我們兩個都受了傷。

必要性，還意味著，我和正全需要做一次深入的交流，以便及時更新最近的見聞和價值觀。也許會有驚訝和隔閡，也許會有驚喜和舒適，自然，也許會有爭執(zhí)。

有了爭執(zhí)，我們會更較真，會激動，會動用全部的手段來說服對方。但是，如果實在僵持不下，或者陷入不冷靜。那么，我會直接喊停，嘲笑著看向他的耳朵，哪怕只是向他的耳朵輕蔑的一瞥，他就立即投降。

默契有時候真的可以避免很多爭執(zhí)。我和正全的爭執(zhí)多停在雙方過度信任對方而造成的失誤上，比如，他打個電話告訴我要去哪里，然后忘記發(fā)電子郵件給我看孩子的情況以及尋人啟事的情況，我便一直等著他發(fā)。而他呢，卻一直等著我將編好的故事的大綱發(fā)給他。然后碰面的時候再討論和修改不必要的細(xì)節(jié)。

然而有好多次，見面以后，才發(fā)現(xiàn)，我根本不知道尋人與流浪者雙方的情況。

這次也是如此，他一邊在躲閉記者的追堵，一邊發(fā)手機短信通知我，你看一下，你們小區(qū)出門右拐，進(jìn)入富田路上有幾家緊挨著的干洗店，干洗店門的電線桿上都貼著這個尋人啟事呢。你去看一下。我這就發(fā)圖片給你。

可是，我左等右等，將報紙翻完，將資料袋找出來給節(jié)目部制作，將廣告客戶的要求開會傳達(dá)給廣告部，將兒子前些天在運動會上的視頻看完，也沒有等來正全的彩信圖片。

這小子，大概又被某個手段高明的報紙捕獲了。

閑著沒事，中午我回家午休，順便在富田路停了一下，拍到了正全所說的尋人啟事。啟事的標(biāo)題叫做：尋認(rèn)弟弟啟事。內(nèi)容如下：本人系南陽市新坡鎮(zhèn)新沙村人，今年44歲，父母生育三兄弟，因少時家庭貧困，父親將出生幾個月的三弟送人撫養(yǎng)，至今下落不明。同年母親因此事與父親斷絕關(guān)系，母親現(xiàn)精神失常，流落南陽街頭。母親幾十年來時刻掛念三弟，為圓母親夙愿，請有同背景、年齡40歲左右弟弟聯(lián)系，也可做醫(yī)學(xué)鑒定。如醫(yī)學(xué)鑒定不屬親生骨肉關(guān)系，也可認(rèn)做義兄義弟。沙先生電話：130×××××××× 138××××××××

我看了這個尋弟弟的啟事，一下子愣在路上。不知道是哪一句話打動了我，眼一熱，淚就掉下來了?？炊嗔藢と藛⑹?，竟然還有如此感情真摯且內(nèi)容豐富的，我激動地打電話給攝像小賀，讓他帶著記者蘇梅過來，拍一下這個尋弟弟的啟事，先做一個資料片存起來，說不定近期的故事里就可能會用到。

正全有時候擺脫了一群采訪者以后，坐在我的辦公室里，充滿焦慮地說，如果天天有人來采訪，那我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了，別說是做好事，就是我的兩個店也不能正常運轉(zhuǎn)了。

隨著我深度地參與正全的個人英雄主義的關(guān)注流浪者活動，我越來越不贊同正全的這種VIP式的做法。我覺得他是非常有熱情的，但是，對于偌大的中國來說，他所能找到的資料畢竟是少而又少的。這種事情，如果單純地憑一己的興趣，一時熱情，去做一兩次好人，也是非常值得稱贊的。可是，一旦要當(dāng)做一項公益的事業(yè)來做，那么，恐怕就需要專業(yè)的團(tuán)隊，甚至要在全國尋找志愿者，以擴(kuò)大信息源頭。

我說的這些，正全都是知道的，可是，他從做生意到做人，都不是一個貪大圖快捷的人。他喜歡一個人琢磨一些事情，然后做成功了，自己享受這其中的樂趣。

他的話又一次與我的話擦肩而過，他的意思很明確：他不會參與去做我所描述的那種轟轟烈烈的事情，他想做的，就是這些小的，甚至意義并不十分大的事情。

說到底，他只是想使自己的人生不那么平庸，但是，如果一旦靠近偉大，他會立即掉轉(zhuǎn)方向。他說得那么好，我都要給他鼓掌了，所以，自然沒有辦法勸說得動。

那么，他開始整理自己的情緒，一邊說，下午接受了南京的記者的采訪，說的全是一些廢話，但是他又不得不正經(jīng)地回答。

我笑話他，說了什么偉大正確的話啊。他笑著說：“我把我做的這些事情取了一個非常抽象的名字，叫做，人生糾正協(xié)會。我看到一個人在城市里流浪，食有憂，居有難，但是，我又不可能自己建一個政府來養(yǎng)活他們，所以，我采取的方式，是幫他們找到家。這要比建一個政府容易多了，幫他們找到家，那么，他們這種荒亂而饑寒的人生就算是得到了糾正。所以，我自己在日記本的扉上，寫了兩個名字，一個名字是：人生丟失;一個名字是：人生糾正。”

“那記者沒有問你的收入來源，靠什么來做這些公益嗎？”

“第一個問題就是這個，我說我靠賣石頭賺一些錢。那記者馬上在采訪本上記下來，靠做建材發(fā)家……”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對一個采訪者說話都會誤解，更何況我們?nèi)鸵粋€人找到家呢？”

“是啊，這意思，我也向記者表達(dá)了，只是可惜，是一個八零后的孩子，不大關(guān)心我們的牢騷?！笨次疫€要繼續(xù)和他閑聊，正全突然打開了自己的電腦，找到了那張電線桿上的“尋認(rèn)弟弟啟事”，指給我說，“你看到這張了嗎？就在你家小區(qū)旁邊不遠(yuǎn)處啊，我上次還是從你家出來以后，在路邊發(fā)現(xiàn)的，我覺得，我手頭有一個四十歲左右的聾子可以來這家試試。那聾子不是南陽人，可能是三門峽附近的，總之口音是豫西口音，但是無所謂的，因為畢竟出生以后就被抱養(yǎng)了，所以，什么口音都是正常的。唯一不正常的是，這人是聾子，我們該給他編一個什么樣的故事？”

正全還有一個采訪要接受，是新華社的網(wǎng)上直播。說是必須接受采訪，因為接下來是六一節(jié)，而正全前不久，剛剛使一個孩子找到了自己的母親。那孩子聰明伶俐，被一個團(tuán)伙控制了以后，每天在公園里賣花乞討。正全費盡了心機才從那伙人手里救出了孩子，還報警抓了人。所以，下午的采訪是要打馬賽克的，因為采訪播出后，怕那群人來報復(fù)。

正全本來不想接受采訪的，他除了害怕報復(fù)這一世俗的原因之外，他真的不喜歡自己在大庭廣眾發(fā)言時的聲音，他有一次專門拿著他接受省民生頻道采訪時的一個視頻讓我看，不，是讓我聽他的聲音，他的聲音，我又不是第一次聽，可是，他自己卻并沒有聽過，所以，他在電視上聽到自己的聲音以后，極端反感，不停地向我表示，我怎么會說得這么難聽啊，這么難聽。

然而，如此不喜歡被采訪的正全，還是被媒體包圍了。就在我們說話的同時，又有幾家從南方幾座城市飛來的采訪者，他們對正全尊敬而小心翼翼。

正全帶著他們離開時，一臉得意地笑，有那么一瞬間，我突然有些模糊，心里想，正全這個老狐貍，到底是自己策劃好的，要這樣一炮而紅呢，還是在不斷接受采訪的過程中，找到了被簇?fù)肀恢匾暤母杏X，并再也不愿意寂寞起來呢。

總之，他一臉快意地和一群記者離開了我的辦公室，邊走，還邊給旁邊的一個記者塞名片，都走出好遠(yuǎn)了，他突然又折回來，對著我，說了一句：記著啊，要快，編個什么樣的故事給那個聾子。

我回應(yīng)的時候，他已經(jīng)沒有影子了。

插畫/ 蘇向?q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