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約撰稿_徐實
建川博物館聚落中的川軍抗日館
說到歷史的真實與真實的歷史,往往禁不得仔細推敲,左看右看都頗有羅生門的影子。我們有理由懷疑,歷史的當(dāng)事人或者歷史的講述者按照對自己有利的方式進行詮釋,最終使得歷史真相撲朔迷離,難以水落石出。
意大利歷史學(xué)家、哲學(xué)家克羅齊有一個著名的說法:“一切真歷史都是當(dāng)代史?!彼J為,“每一個歷史判斷的基礎(chǔ)都是實踐的需要,它賦予一切歷史以當(dāng)代史的性質(zhì),因為無論與實踐需要有關(guān)的那些事實如何年深日久,歷史實際上總面向著當(dāng)時代的需要和實際?!?/p>
日前,聽了一個講座,引發(fā)一些思索。主講嘉賓是北京大學(xué)國家軟實力研究院客座教授王益先生,他講述歷史的方式令人眼前一亮。言之有據(jù)、旁征博引的史料,是他還原歷史真實的敲門磚,收放自如、拿捏分寸的講述,透著他對歷史真實的尊重和審慎,隨著他時而高亢時而低緩的聲調(diào),分明能聽到他的內(nèi)心沖動,渴望還原歷史真實的敲門聲從心底傳來。
有專家認為,應(yīng)該區(qū)分兩種不同的“歷史”:一種是作為客觀人物或事件的歷史,一種是作為客觀人物或事件之記載的歷史;前者是客觀的,后者則是被主觀化的,是對前者的記載或“反映”。從認識論的角度看,我們是通過“反映者”來認識“被反映者”的,也只有通過“反映者”才能認識到“被反映者”。離開了“反映者”,我們就無從認識、理解和把握“被反映者”。我們觸及的只是作為客觀人物或事件之記載的歷史,而無從觸及作為客觀人物或事件的歷史——因為太遙遠了。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jīng)照古人。今人何嘗不是堅持“今月曾經(jīng)照古人”理念,去懸想今人不見的古時月。也許,“作為客觀人物或事件的歷史”就如同古時月,我們不否認曾經(jīng)的真實,但我們確實無法親眼看見。
王益先生在講座中舉“紅軍四渡赤水”為例,主流觀點認為,四渡赤水出奇兵。而據(jù)川軍將領(lǐng)回憶,紅軍在赤水反復(fù)攻擊川軍防線,屢敗屢戰(zhàn)。如何記載這段歷史事件?如何不僅憑一個側(cè)面來看待歷史事件?如何客觀記錄四渡赤水的過程(時間、地點、人物、事件)?至于緣由,可以如實分別引用兩軍的說法;甚至可以拋出中共特科的解密資料,看是否紅軍通過內(nèi)線掌握了敵軍軍事部署及調(diào)防動態(tài)。這絲毫不會影響紅軍艱苦卓絕、堅忍不拔的光輝形象,還增添了歷史記載的代入感和即視感。
“歷史不是風(fēng)干的標本,透過骨質(zhì)仍見熱血沸騰。”中國的國家精神就在革命先烈的錚錚鐵骨里。回顧抗日英雄楊靖宇,王益先生沒有回避英雄身邊四個叛徒的丑惡嘴臉,沒有回避抗戰(zhàn)期間漢奸偽軍多達800余萬人的民族恥辱;他說,敢于直面慘淡的真相,敢于揭開民族的傷疤,敢于面對列強的挑戰(zhàn),這是中華民族面對歷史應(yīng)有的態(tài)度。
法國大革命時期,著名政治家羅蘭夫人的際遇相當(dāng)?shù)踉帲核歉锩磐?,卻死在革命者手里;她為人民追求自由,臨死前卻說出了這樣一句流傳于世的名言:“自由,自由,天下古今幾多之罪惡,假汝之名以行!”
羅蘭夫人為法國大革命豐富了一個注釋。對歷史人物的觀照,常常能厘清一段歷史的脈絡(luò)。說到日本覬覦中國的野心,王益先生認為始作俑者非福澤渝吉莫屬。
套用羅蘭夫人的話,“文明,天下古今幾多之罪惡,假汝之名以行!”印在日本萬元鈔票上的福澤渝吉,堪稱日本第一位軍國主義理論家。他放言:“要以文明之勢力席卷四百余州,讓四億人民沐浴革新的陽光雨露,就必須做出決斷,直沖首都北京,扼其咽喉,一不做二不休,使其俯伏于文明之師面前。此非好戰(zhàn),乃是世界文明大勢賦予日本的天職,是不得不為之也?!?/p>
歷史的真相赤裸裸,令國人撕心裂肺。但我們必須異常冷靜地剖析歷史教訓(xùn),登高望遠,洞察歷史的脈絡(luò),把握歷史的機遇,認準前進的方向。
王益先生講座的重頭戲是“川軍抗日”。我不禁聯(lián)想到建川博物館聚落的川軍抗戰(zhàn)館,聯(lián)想到樊建川先生在接受本刊采訪時反復(fù)強調(diào)的話,他說做博物館的意義在于提高歷史的像素。
讓我們精顯這句話:無川不成軍。這句話蘊含了多少川人的熱血和犧牲??箲?zhàn)期間,30萬川軍出川打國仗,300萬壯丁奔赴抗日前線,四川征糧占全國總量的1/3,四川抗戰(zhàn)財政支出占全國的1/3,川人參戰(zhàn)人數(shù)、犧牲人數(shù)居全國之首。川人壯舉可歌可泣,日月可鑒。
我們還得精顯一個人:“四川王”劉湘。四川軍民參與全民族抗戰(zhàn),他功記頭等。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發(fā)生,中華民族進入了“全面抗戰(zhàn)”的階段。7月10日和13日,劉湘兩次向南京中央“請纓抗戰(zhàn)”,7月14日更是通電呼吁“全國上下,同德一心,共赴國難”。第二天,他命令自己直轄的各軍于三日內(nèi)回到各自駐地整軍備戰(zhàn)。8月7日,劉湘代表四川赴南京開“國防會議”,公開承諾四川“所有人力、物力,無一不可貢獻國家”。他向與會的各省代表宣布,四川可出兵三十萬,供給壯丁五百萬和糧食若干萬石。消息傳出,大大振奮全國人心。
因著采訪樊建川先生,我再次參觀川軍抗戰(zhàn)館,依然滿含熱淚,為川人勤勞樂觀、敢于犧牲、勇往直前的精神感動。再讀余秋雨《文化苦旅?三峽》,居然不再糾纏于別人對他文字情緒化的批評,反而覺得他對川人的贊揚恰到好處:“從三峽出發(fā)的人,他們都有點叛逆性,而且都叛逆……得瑰麗而驚人?!?/p>
“一切真歷史都是當(dāng)代史?!币部梢赃@樣理解:真歷史會對當(dāng)代產(chǎn)生影響。王益先生說,川軍壯烈犧牲死守滕縣,為臺兒莊大捷創(chuàng)造了條件,功炳千秋。就是現(xiàn)在到了滕縣,當(dāng)?shù)厝寺牭秸f川話的就格外親切友好。
王先生以他的親身經(jīng)歷證明此言不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