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余志君

余志君全國優(yōu)秀教師，特級教師，廣東省名校長工作室主持人?，F(xiàn)任珠海市香洲區(qū)潮聯(lián)學校籌建工作負責人

大家參加埃弗雷特學校的行政會議，就學校道路建設(shè)、教材選課、校園安全等議題展開討論

2018年初，我參加了為期21天的“廣東小學名校長赴美課程與教學領(lǐng)導力提升”項目。站在保留完好的哥倫比亞大學師范學院的百年大門前，依稀仿佛看到陶行知、陳鶴琴、胡適、蔣夢麟、馬寅初等人當年在此求學的身影。杜威先生銅像邊鐫刻著他的名言：“I believe that education is the fundamental method of social progress and reform（我相信，教育是社會進步和革新的根本）”。

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接下來在紐約和波士頓學校的兩周參訪。盡管停留時間不長，但依然可以了解到美國基礎(chǔ)教育多元、豐富，以及融合的特點。我從自己31年小學教育工作經(jīng)驗出發(fā)，以隨筆的方式描述所看到的美國基礎(chǔ)教育印象，意在從他山之石尋找可能的啟發(fā)，為我們的教育帶來更多的視角和思考。

埃弗雷特高中：在共同遵守的價值觀上，保護差異性

在波士頓，我們訪問了馬薩諸塞州的公立高中EVERETT HIGH SCH00L（埃弗雷特高中）。在會議室我們了解到埃弗雷特高中有百年歷史，目前大約2000名在校學生來自世界各地，全都免費在學校用餐。

我們列席參加了學校的行政會議，校長、教務(wù)主任、學生主任、語言科主任、特殊教育主任、信息部門負責人等包括數(shù)學、歷史、圖書館、衛(wèi)生室等負責人全部正裝出席，就學校道路建設(shè)、教材選課、校園安全等議題展開討論，而學區(qū)主任加比爾太太也到校參會。

在會議室，我問校長學校的價值觀是什么，Eick Naumann先生指著墻上一張A4大小的宣傳紙說，這是對我們每一個人的期望，以確保個人發(fā)展和公民責任。這張紙上明確列出了埃弗雷特高中的“權(quán)利和義務(wù)”。借助網(wǎng)絡(luò)翻譯，大致理解深色部分列出了“我有權(quán)利……”：在學校，身體上、情感上和社會安全受到公平、尊重和平等的對待；期望我的個人財產(chǎn)在學校里是安全的，學校的所有成年人都能持續(xù)為學生的行為舉止和表現(xiàn)提供模范；完整的教育，良好的課程，活動，鼓勵，始終如一的反饋，支持學習者取得成功；在課堂上自由表達自己的觀點和感受；在學校所有成員的支持下工作；公平性和正當性是學科的規(guī)則規(guī)范。淺色部分則列出了“我有責任……”：以積極的態(tài)度來尊重他人的身體和情感；尊重他人社交；尊重他人財產(chǎn)，不侵犯他人的安全；設(shè)立更高目標，并接受關(guān)于我行為和成就的建設(shè)性意見；在場、及時、準備、參與，對我的每一個班級都保持積極的態(tài)度；我將努力培養(yǎng)學習的高度期望，與老師們充分合作；傾聽并尊重他人的想法和感受；把所有關(guān)于公平和尊重的問題都交給教務(wù)主任處理；對自己的行為負責，接受違反職責的后果。

在英語語言教室里，我們見到了來自西班牙、海地、巴西、多米尼加、洪都拉斯和厄瓜多爾的學生共十四人。我們進行了愉快的互動，用各自的語言表達“我愛你”，相互模仿不同語言的發(fā)音，笑聲不斷。他們雖然膚色、國家、語言不同，但是埃弗雷特高中有切合他們水平的英語課程幫助他們?nèi)谌雽W業(yè)，并學習遵守貼在墻壁上要求每個人共同遵守的價值觀，各種差異在這里得到融合。

之前聽說這里的學生全部在學校用餐，我以為這所學校生源來自貧困家庭，學校會顯示粗糙的質(zhì)感。然而并非如此。學校建筑入口處挑高三層的大堂空間、紅白黑三色構(gòu)成的簡潔墻面和樓道、會議室陳列的本地媒體每年對學校的專題報道、圖書館的巨幅世界地圖和寧靜優(yōu)雅的閱讀氛圍。我們參觀了學校的場館和教室。一位名叫GREG HANRAHAN的老師和他的機械教室吸引了我們，令我們停留了很久。他給教室命名為“MACHINE SHOP”，從普通的車床到數(shù)控機器令人目不暇接。所有的學生都可以到這里開展“項目式學習”，每次一般15個學生。

這位老師的工作白板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內(nèi)容，包括課程安排、課程目標、課程涉及的關(guān)鍵詞匯和操作流程、具體圖示和相關(guān)的數(shù)學公式。

白板左邊列出一些提示性的關(guān)鍵詞，如：安全、出席、態(tài)度、效果、質(zhì)量、準時。白板的上面強調(diào)列出了三個注意事項：戴好你的防護眼罩；保存好你的工具；不準在此吃喝東西。

專業(yè)的大型籃球館和健身房，高空中懸掛著學校引以為自豪的校隊明星照片；音樂教室里的樂器琳瑯滿目，音樂主任在午餐會上帶著學生給我們演奏了輕松迷人的小號和薩克斯樂曲；餐桌上享用的是烹飪老師帶領(lǐng)興趣小組的學生們?yōu)槲覀儨蕚涞牟穗龋贿@所高中有5%～7%的學生會去當兵，學生17周歲或是完成11年級的學業(yè)就可以當兵……此刻，我想起了校長的話：“無論他們將來去大學還是去部隊，或者在社會上工作，我希望他們都能達成目標，獲得成功。他們來自世界各地，但是他們在這里相處得極好，也許將來離開這里以后會覺得受到不公平的對待，但是在這所學校里他們是平等的，我們的目標就是要幫助他們未來在職場或是在學術(shù)上都獲得成功。”

在這所公立的高中，我們耳聞目睹了學校生活是如何的精彩與豐富，且感受到了共同價值觀念下的多元與融合。

波士頓埃弗雷特高中墻壁上貼著的學校價值觀

愛文世界學校：一張“元素表”讓老師和學生清晰看到成長的過程

愛文世界學校坐落在曼哈頓南城。入校后進入一個“黑匣子”劇場，經(jīng)由小學與幼兒園中文項目負責人的介紹，我們了解到愛文世界學校建于2012年，學生從兩歲至高中，是一所年輕的創(chuàng)新型國際學校。

機械教室從普通的車床到數(shù)控機器令人目不暇接。所有的學生都可以到這里開展項目式學習

一年級中文教學的Maya老師指引我們參觀。我問，愛文世界學校培養(yǎng)的是怎樣的世界型人才，Maya老師給出了這樣的描述：“愛文的畢業(yè)生將在學術(shù)技能上跨界自如，流利地掌握第二外語，集作家和演說家于一身；精神上不畏懼、不氣餒，謙虛又有貢獻，值得信賴，并且懂得個人行為與生態(tài)環(huán)境息息相關(guān)?！彼绕鋸娬{(diào)：“當需要領(lǐng)袖時，他們能做團隊的領(lǐng)袖；當需要身體力行的隨從者時，他們是最棒的執(zhí)行者?！?/p>

隨后，Maya老師示意我看一張張貼在樓道墻上的類似化學元素表的圖——在我看來它是愛文世界學校的核心素養(yǎng)圖。

這張元素表羅列了愛文世界學校的畢業(yè)生所必備的、持久的學習成果：

· THINKING（思維）

· CHARACTER（品質(zhì)）

· WELL—BEING（健康）

· UNDERSTANDING（理解）

· PURPOSE（目標）

· HUMANITY（人文）

· BIG HISTORY（大歷史）

· NATURE（自然）

· INNOVATION（創(chuàng)新）

· INVESTIGATION（研究）。

不同的素養(yǎng)，用不同的顏色來標識，比如用清新的綠色代表思維，深邃的黑色代表大歷史。循著不同的色塊仔細看去，每一個元素又包含諸多二級元素，10個核心要素最終分解成65個二級元素，每個元素都標注了相對應的年級。以綠色塊的元素“思維”為例，它包含7個二級元素：

1. Empathy 同情心

2. CREATIVITY 創(chuàng)造力

3. ABSTRACTION 抽象化

4. METACOGNITION 元認知

5. CRITICAL THINKING 批判性思維

6. MENTAL AGILITY 心理敏捷性

7. PLANNING 計劃

看到第4項“元認知”，我好奇地進一步看這個方塊底下標識的年級，竟然是從學前教育一直到K12！也就是說，從2歲開始，就把元認知作為課程的目標了。我清晰地記得，16年前我在華東師大參加國家級小學語文骨干教師培訓時，我和河北的一位骨干教師在艱難地討論到底什么是元認知，以及如何在設(shè)計小學生的預習和復習作業(yè)時滲透元認知，從而提升小學生的自主學習能力。即便今天，我們的很多同事對元認知及其理論也是不太了解的。這個元素表顯示，愛文世界學校相當早期地進行了哲學和邏輯學習訓練，比如元認知、抽象化、批判性思維等，人性、大歷史等也赫然在目。

細細讀來，感到愛文世界學校的課程并非簡單的3R（讀寫算），而是在讀寫算中構(gòu)建、擴展了相當完整的體系，構(gòu)建和擴展的方向具有科學、邏輯清晰明確的目的性，構(gòu)建和擴展的方法有人文、價值觀為基礎(chǔ)，這令我相信愛文世界學校的課程應該是分門別類清晰明確，更為重要的是在價值觀教育和學科教育的內(nèi)在邏輯一致。同時，我也進一步想到，這些元素所對應的學科課程和教學，都需要教師有相當豐富的知識儲備和再學習能力，并且需要高超的教學能力，這讓我不禁對美國同行的工作充滿好奇，也很是欽佩。

高中教室里十幾個學生圍著圓桌討論式的理科課堂，幼兒園的科學教室、墻壁上的社區(qū)地圖和交通工具等手工展貼內(nèi)容，廊道空間里一邊吃著點心一邊用中文做閱讀分享的來自不同國家的小學四年級孩子……這些場景讓我印象深刻。我不斷回想那張元素表，并認定它是一個重要的獨創(chuàng)性的圖譜——美國的教師通常都是固定教一個年級、不隨班升級的，那么每個年級的教師如何能夠清晰準確地把握自己任教年級的目標，完成這個年級與其他年級之間的銜接，從而保障從學前一直到K12的漫長過程當中所有的課程教學都有效地指向?qū)W校的終極育人目標呢？這張關(guān)于學生素養(yǎng)的“元素表”恰似一張現(xiàn)代教育地圖，讓愛文世界學校的每個人清晰地知道所在位置、所往目標，形成共同的課程與教學的領(lǐng)導力。

SumnerG.WhittierSchool：保障貧困和移民家庭學生獲得平等教育權(quán)

在SumnerG.WhittierSchool，我們看到了一堂八年級的社會研究課。投影呈現(xiàn)的是清明上河圖，學生們分組扮演宋朝的人上臺回答教師提出的問題。

四個學生扮演家有余糧的人出售大米，并且很明確地回答出宋朝主要種植什么，種植水稻則需要什么氣候條件等問題。

機械課程班上的白板上寫滿了工作內(nèi)容

另一組學生手持手工做的紙扇，回答關(guān)于宋朝女性的問題。

師：婦女的狀況如何？

生：孔子說，女人與男人不平等，不能一樣。

師：為什么鄉(xiāng)下女人地位比城里的要高一點？

生：因為鄉(xiāng)下女人干活，有自己支配的時間。城里的女人不用干活，呆在家里，把自己打扮得美一點。

師：哦，那么女人纏足呢？

生：女人從小把足纏起來，看起來有魅力。

師：為什么？纏足是對身體的傷害。

課后我們了解到這所學校640個學生都來自貧窮家庭，他們享用免費的早午餐。640個學生中大約540個是移民，英語不是他們的第一語言。校長稱這是很大的挑戰(zhàn)，有研究顯示貧窮對孩子的學習和成長有影響，貧窮家庭的孩子遇到的挑戰(zhàn)更多一些；但法律要求每一個公民獲得平等教育權(quán)，雖然學校做不到完美，但是努力在做。為此他們開辦針對家長的語言學校，每周有四個晚上供家長免費學習，每個月有家長見面溝通會。我確信開設(shè)英語課程是幫助移民家庭進入美國主流社會的重要途徑。校長也自豪地表示孩子們都很棒，學校在他帶領(lǐng)下已成為麻州的一級學校。

曼哈頓愛文世界學校的核心素養(yǎng)圖

訪問中在多所學校還感受到了來自校園外的沖突的影響。我們在公立初中East Side Middle School，和師生一起經(jīng)歷了一次校園防槍擊演練。我們得知，9·11火災后學校所有教室的門都改為朝外開。該校學生會的三位女生在交流中表達了對前不久發(fā)生的校園槍擊案的看法，她們正通過校內(nèi)面對面會議、社交媒體以及郵件進行溝通，組織500多個學生于3月14日在學校附近游行17分鐘，以紀念17個在槍擊案中去世的學生。3月26日，她們或許還會去華盛頓參加全國的控槍大游行。學校能做的是盡量確保她們安全，但不能過多干預她們的行動。這一刻，我感受到美國基礎(chǔ)教育在豐富與融合的大框架之下的復雜、多元與沖突。（本文經(jīng)《新課程評論》雜志授權(quán)轉(zhuǎn)載，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