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云
在橋西木棧道和青磚步行道交叉口,他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那幾個釣者。
釣者散落在西北方向的湖岸。寂靜無聲,像畫。當時他心情正落寞到極點,因為釣者,他的心開始安定下來。
陽光把他的影子鋪向湖邊,向西北方向鋪陳。濃密的小草閃進陰影里,又仰臉沐浴在陽光下。直到釣者的背影展現(xiàn)在眼前,他停下了。
他感覺背影很親切,因為那休閑裝和他的一個顏色,甚至是同一個牌子。他覺得可以坐坐。釣者旁邊有石凳。
石凳有些熱乎。他的身體感受到溫度,也把他的心溫暖。南風吹過來,湖面皺起一層層波紋,略帶腥味的暖濕空氣拂在臉上。他深吸一口,直到丹田飽滿,才輕輕往外吐。
這個時節(jié),這個時候,坐在這湖邊的石凳上,是第一次。
但這里他并不陌生。走過無數(shù)次,都是晚飯后。他和愛人從西北方向散步過來,會看到這些規(guī)則排列的石墩、石凳。是為釣者準備的,卻鮮見有人在這里垂釣。也有釣魚的,在橋邊,就是木棧道和青磚步行道交叉口。那里水是動的。常見燈下四五個年輕人釣魚。他們神采飛揚,一邊瞅湖面的浮子,一邊大聲說著話。
也有圍觀的。氣氛熱烈,談著與魚有關(guān)無關(guān)的話題。那些人意不在釣魚,就圖個熱鬧,釋放一下工作后的緊張。他走得快,幾乎不在這里停步。似乎他的休閑也很忙碌。
現(xiàn)在不再需要他忙碌,他的心空了。
他在走他晚上走過的路。逆著晚上的方向從東邊過來。
他想看看不一樣的樣子。
太陽很耀眼。陽光無私覆蓋大地。因為無私,他就忐忑。他習慣了付出,有付出心里才踏實。他現(xiàn)在不踏實。心懸著,怎么也放不下。他到處瞅瞅,像做賊。他害怕遇到人,擔心人家和他打招呼。如果人家問,出來轉(zhuǎn)轉(zhuǎn)嗎?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手不知道往哪里放,不自覺撫摸一把斑白的稀疏頭發(fā),他嘴角咧咧,似笑。
剛才在木棧道和青磚步行道的交叉口,他的心更空了。曾經(jīng)晚上的喧鬧蕩然無存,只留下桶的水痕,點滴的銀白。他搖搖頭。這時他發(fā)現(xiàn)了那幾個釣者。
他坐在釣者旁邊的石凳上。釣者似乎沒有注意他,只是瞇眼瞄著湖面的浮子,像做夢。
遠處的亭臺倒映在湖面,像揉皺的畫布,變換著風云。他腦子里一時涌來許多形象: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天蒼蒼,野茫茫,獨釣寒江;花白胡子,器宇軒昂,心不在焉,直鉤垂釣……風云在他眼前散去,天還是那天,水依然是水。
這時,釣者前面的浮子劇烈地抖動起來。釣者眉毛一挑,眼光一閃,手腕突然一抖,魚鉤離水了,卻什么也沒有。
釣者沒有顯出絲毫的失望,一切都像很正常。接著從餌料盒里重新上餌,拋竿,壓水,浮子又穩(wěn)穩(wěn)當當垂直豎立在釣點。釣者的神態(tài)又恢復了剛才的樣子,像睡著了。
他記得有次他舉過釣魚的例子。釣魚和釣者不是一個概念。釣魚是功利的,心里是不平靜的。釣者是拋除功利的,是心靜如水的。譬如每天看似緊張的忙碌,如果像釣魚,那就會心有旁騖。而釣者呢,也是忙碌,卻是身心合一,“只問耕耘,不問收獲”,有種殉道般的崇高。那天,掌聲很熱烈、很真誠。他眼角濕漉漉的。
有魚咬鉤了。釣者眼光一閃,持鉤的右手向前一推,魚貼著水面帶著“刷刷”的聲音來到他面前。他左手拿出抄網(wǎng),將魚收入網(wǎng)中。一條鯽魚,腹部肥嘟嘟的。他拿在手中,像看一個嬰兒。魚在他手里扭動,似乎不太情愿。
釣者把魚放進身邊的水桶。桶紅色,嶄新。重新上餌,拋竿。一切又恢復寧靜。
他扭頭看遠處那幾個釣者,一樣有條不紊,悄無聲息。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像從夢中醒來,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影子沒了。他笑笑,怪不得這會兒心里充實起來,連影子也回歸了自我。
釣者起身,收拾釣具。他想,釣者收獲應該不少。
釣者俯身看看水桶,面露微笑。繼而轉(zhuǎn)身,桶中所有盡傾湖中。
湖面泛起一片細密水泡,有小魚躍起,水紋不斷地蕩漾,交織。
他感覺心靈像被春雨滌蕩,一切都像新生的,那么親切。
“也退了?”
“來釣魚吧?”
釣者笑著向他伸過手來。
他點點頭,笑著握住釣者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