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
特別能消暑的影視作品,宮崎駿是一類,恐怖片是一類。前者清爽宜人,后者顫栗陰森,均為炎夏好伴侶。還有一類既不是宮崎駿也不是恐怖片的戲,荒誕、歡脫、手舞足蹈、上躥下跳,忽而童稚,忽而成人,我習(xí)慣稱為“瘋子劇”。在這第三類里,本來打算寫新劇《鬼屋歡樂送》(Ghosts),結(jié)果觀看BBC和亞馬遜合拍的《好兆頭》(Good Omens),一集倒戈。
當(dāng)善惡扭結(jié)如莫比烏斯圈,表面上的涇渭分明和壁壘森嚴(yán)目的何在?
此瘋子劇群星璀璨:來自《神秘博士》的大衛(wèi)·田納特,來自《傲骨之戰(zhàn)》的麥克·辛,來自《神探夏洛克》的馬克·加蒂斯,來自《風(fēng)騷律師》的邁克爾·麥基恩,來自《9號秘事》的里斯·謝爾史密斯,來自《極品基老伴》的德里克·雅各比,來自各個劇和電影的尼娜·索珊婭,以及不看演員表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的弗蘭西斯·麥克多蒙德和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啰啰嗦嗦地開名單是為了說明,本劇的鬼馬精神和舍得讓名角打醬油的勁頭兒都仿佛《東成西就》,而后者是第一部帶給我狂歡感的作品:毫無身份,毫沒規(guī)矩,胡作非為,豁出去了。從那個全班競相模仿張學(xué)友山東口音“表妹”的暑假之后,我就沒看過這么天下大亂發(fā)神經(jīng)的戲。
《好兆頭》劇名和部分劇情來自對《兇兆》(The Omen)的惡搞,借樹開花,劇集本身搖曳多姿——末日將臨,派駐人間六千年的東門天使和伊甸園里的毒蛇魔鬼毫無危機感,以磨洋工和稀泥的態(tài)度應(yīng)付上級,全副精神集中在彼此斗嘴,舌燦蓮花:“你也知道最后獲勝的肯定是我們?!薄疤焯眠B音樂都沒有。莫扎特、貝多芬、巴赫全家,都是我們這頭兒的。要是你們獲勝,只能一天到晚聽《音樂之聲》了。”劇集很大一部分是如此這般嬉皮笑臉。矛盾雙方互相依存,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還不如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樂得在這人間世悠游。在原著小說里,天使到了一個村鎮(zhèn),感受到強烈的愛意,覺得奇怪:“好像人們都很喜歡住在這里似的。在倫敦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蹦Ч砝潇o補刀:“沒有就對了?!比欢晦D(zhuǎn)眼,就寫此地一個嬉皮士姑娘后悔自己隱居山林的選擇,“逐漸明白為什么人類發(fā)展史就是一段盡可能遠(yuǎn)離自然的過程”。層見疊出的嘲笑戲弄,絢爛如夏日里的漫天煙花。
雖然是如此放浪形骸的喜劇,《好兆頭》卻有一個很實在的內(nèi)核:人的價值。這個從文藝復(fù)興開始繁榮昌盛進而一路高歌猛進的覺悟,值得一再傳頌。天堂和地獄兩邊的上峰不約而同憂心忡忡:“他在人間太久,簡直快變成人類了?!碧焓乖谌碎g就是吃吃喝喝,跳跳舞讀讀書;而惡魔總抱怨都輪不到他動手,人類自己發(fā)明的邪惡比他發(fā)明的多多了。然而上峰之間也不是沒有勾連——這是人世才有的邏輯,奸懶饞滑的同時也理性爆棚,本能懷疑超驗試煉和懲罰的合理性。當(dāng)善惡扭結(jié)如莫比烏斯圈,表面上的涇渭分明和壁壘森嚴(yán)目的何在?“要是真不想讓人動那棵樹上的蘋果,干嘛非把樹放在園子正中間啊,放高山上不好嗎。而且明辨善惡也不是什么壞事兒?!边@話當(dāng)然是惡魔說的,然而我們愛他。
劇集主線之外的種種豐富細(xì)節(jié),例如上帝發(fā)言人在魔法陣?yán)锏拈W光大頭和地獄王子別西卜腦袋頂著的蒼蠅帽子,對于本劇而言就像華袍的鑲滾,顫巍巍明亮亮,足可援引《圍城》里趙老太太對蘇文紈的贊美:“我看著你眼睛也舒服?!痹谙矂±铮澜缒┤兆匀徊粫?,雙男主的情誼歷經(jīng)六千年也等于剛剛開場。這個夏天,記住這煙花盛放的樣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