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本是文,不拘一格,可以洋洋灑灑,也可寥寥數(shù)語,優(yōu)劣不在長短,只問是否貼切。
以下四序,三題系我自己的雜文集之序,一題為張桂輝君的雜文集所作,共同的特點,就是一個短字?;蛟S很不起眼,我卻有點偏愛,以為尚有些許可取之處。
或許是年紀大了,有點自戀吧,叫做敝帚自珍也行。
———題記
我在一座山上辦公,或者說,是打雜。坐著轎車上來的人,見這里鳥語花香,綠樹成蔭,每每喜不自禁,失聲驚漢:“這簡直就是神仙待的地方!”我相信,他們說的是自己的真實感受。
騎自行車到山下又一步一個腳印上來的人,卻很少有這樣的雅興。氣喘吁吁的他們往往這樣問我:“你每天都是這樣上來的嗎?”我相信,他們說的也是自己的真實感受。
生存方式的不同,對于同一事物的感受竟然就如此有別。
我確實“每天都是這樣上來的”,一步一個腳印,因為我是打雜的,而且一輩子都在打雜。對于周圍的一切,我的感受,只能是一個打雜人的感受;我的議論。也只能是一個打雜人的議論。
是為序。
(《打雜人語》于1994年由鷺江出版社出版)
我對女兒說了這么一件事:我們老家的習(xí)俗,正月初請客吃飯,有的菜只是擺著看的,比如說魚尾巴。一頓一頓地擺下去,一直擺到正月十五,一直擺到發(fā)霉長毛。
那一年我13歲,正月初四到親戚家去作客,宴席的正中擺的正是魚尾巴。主人說到把魚尾巴挾給大家吃,客人們都十分知趣地推卻著,魚尾巴依舊安然無恙。我覺得很不是滋味,忍不住拿起筷子戳開了那個魚尾巴,于是大煞風(fēng)景,引來舉桌的不歡與不滿。
女兒問,后來呢?
我說,后來,盡管主人連連說:擺在桌上的菜,本來就不是擺著看的。我父親還是說我不懂事。
女兒又問,后來呢?
我說:后來嘛,我終于沒能改掉這“不懂事”的毛病,看到此類“魚尾巴”,還是忍不住要去戳開它,一直到現(xiàn)在。
我的這些雜文,就是“不懂事”的證據(jù)。
(《老宋雜文》(上下卷)于1999年由海風(fēng)出版社出版)
依稀記得那一年的高考作文,卷面上一幅漫畫畫的是一個挖井人,他挖了幾口井,都沒有出水,就背起鋤頭,又到別處挖井去了。這是叫考生看圖作文的。這樣的文章,要我去寫,大概就會寫成雜文。
寫雜文也正像這挖井,能“出水”的,必須做到兩條:一是“選點”要準(zhǔn);二是“開掘”要深,此二者幾乎就缺一不可。“選點”不準(zhǔn),任你花最大力氣去開掘也徒勞無功;但“選點”準(zhǔn)的,如果“開掘”不深,也照樣不能“出水”。那幅漫畫中的掘井人挖的三口井,其實都能出水的,可惜他開掘不深。
張桂輝要我為他的第四部雜文集作序。他很勤奮,也很誠懇,我愿意為之效力。翻閱他這個集子中的作品,感到其中多有“出水”的,寫出了味道,寫出了意思,使人讀后有所得,書中已有祝文善撰文盡道其詳。但也有的沒“出水”,竊以為得失均在“選點”與“開掘”,更多的在于“開掘”。于是想到那一年的高考作文題,寫下了上面這幾句話。
我愿以此與張桂輝同志共勉。
末了,也說說這個書名。在我看來,烈酒、咖啡與白開水,此三者各有各的用處,并無高低之分,關(guān)鍵只在于真:烈酒與咖啡不能是假貨,白開水也要“白”而且“開”。
(張桂輝著《烈酒·咖啡·白開水》于2006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
七嘴八舌與說三道四,事關(guān)言論自由的兩個層面。當(dāng)言論自由處于“讓”與“不讓”之時,它們都會帶有貶義。雜文偏偏是一種以議論見長的文學(xué)形式。寫雜文的人,免不了會置身于七嘴八舌之列,口無遮攔地說三道四。不管有沒有人討厭,總是要說。有句話叫“不說白不說,說了也白說”,他們卻是“白說也說”。我寫雜文,也抱著這樣一種心態(tài)。
寫雜文的人,要有點見解。雜文的價值,見解第一。沒有自己的見解,就沒有多大的價值。寫雜文的人,要有點學(xué)養(yǎng),落筆就掉書袋,著文便見硬傷,都會使雜文顯得浮淺,缺乏文化底蘊。寫雜文的人,還要有點藝術(shù)。要用最藝術(shù)的方式去說最敏感的問題。能否“說三道四”,僅從主觀上說,也與這三個方面有關(guān)。這其實也是我的雜文創(chuàng)作之追求。要說我的雜文有什么特色,或許在這些方面的追求尚有些許成效;要說我的雜文有什么不足,也在這些方面尚有待不懈地努力。
人的一輩子很短。早年與有關(guān)編輯初次相見,編輯說,沒有想到你還那么年輕?,F(xiàn)在初次相見的編輯說:原以為你還很年輕呢。1986年4月,我曾應(yīng)邀為《福建日報》寫過一文,叫做《我以雜文為伴》。如今驀然回首,卻已是生命與雜文同在。
以上文字,前兩段錄自我為《雜文選刊》2011年11月上旬版《宋志堅新作小輯》所寫之“作者告白”,題為《七嘴八舌與說三道四》,后一段錄自我為《雜文選刊》2012年11月上旬版《宋志堅檔案》所作的《生命與雜文同在》,現(xiàn)將它們組合在一起,算是對這輩子長達四十余年的雜文人生之歸結(jié),并以“寫雜文的人”為題,權(quán)作代序。
(《未了集》上下卷于2019年由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