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克飛

雕花鐵門與噴泉。

來南錫之前，就聽說這里是馬卡龍在法國的發(fā)源地。

被譽為“少女酥胸”的馬卡龍是名氣最大的法國甜點之一，不過在法國國內(nèi)毀譽參半。喜歡的人貪戀它色彩繽紛，甜到入心;不喜歡的人認為它過甜過干，還有太貴這條大罪。

之所以要加上“在法國”三字，是因為一般認為馬卡龍的起源地是意大利。將之帶入法國的是美第奇家族傳奇女子凱瑟琳·美第奇，她嫁給法國國王亨利二世后，因為思鄉(xiāng)情切，廚師就為她做了馬卡龍，從此在法國流傳。

不過在法國人看來，當年宮廷里流出的馬卡龍僅是雛形，很多法國食譜將馬卡龍的發(fā)明時間定在18世紀后半葉，南錫馬卡龍就于此時登場。

當時，南錫修道院的素食修女們以雞蛋清和杏仁粉烘制蛋白杏仁餅，以增加營養(yǎng)。法國大革命時期，修道院關(guān)閉，兩名修女迫于生計，開始販賣馬卡龍，稱為“馬卡龍姐妹花”。

19世紀后，法國廚師們競相改進馬卡龍，馬卡龍也從單片杏仁小餅干漸漸變?yōu)閵A心餅。不過南錫人比較固執(zhí)，所以南錫馬卡龍仍然是最初的樣子。

被分為22個大區(qū)和96個省的法國，每個地區(qū)各有歷史與特點，加上對傳統(tǒng)的重視，昔日榮光揮之不去，法國城市多有固執(zhí)的一面。

南錫也有固執(zhí)的資本，中世紀中期開始，它一直是洛林公國的首府，18到19世紀繁榮一時。如今，它是洛林大區(qū)默爾特-摩澤爾省的省會。

南錫老城以1983年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chǎn)名錄的斯坦尼斯拉斯廣場為中心，雨果曾說“斯坦尼斯拉斯廣場是我所見過的最美麗、最令人愉快、最完美的廣場”。他流亡多年，也算是“被動旅行”，固然顛沛流離，但也獲得了同時代人少有的見識。不過雨果不夠“專一”，到一處愛一處，動不動就把“最美”二字搬出來，結(jié)果他口中的最美廣場就至少有兩個版本，另一個是比利時布魯塞爾老廣場。

在我看來，南錫斯坦尼斯拉斯廣場比人滿為患的布魯塞爾老廣場更美。長125米、寬106米的它，四周遍布精美建筑。南側(cè)是長長的南錫市政廳，東南角是默爾特-摩澤爾省省府，東側(cè)是歌劇院和大宮，西側(cè)是美術(shù)館。這樣的格局本屬常見，但斯坦尼斯拉斯廣場的特色在于讓·拉穆爾鐵柵欄。這種雕花鐵柵欄將所有建筑連為一體。

雕花路燈。

餐廳的“店招”。

讓·拉穆爾是一位御用鐵藝匠人，正是他設(shè)計并打造了這些雕花鐵柵欄。柵欄上的鑄鐵圖案精美絕倫，鍍金帶來的高亮效果，也見證著南錫昔日的富庶。當時的南錫已告別了哥特式的冷峻，順應(yīng)巴洛克潮流，極盡華麗之能事。

廣場也曾沒落破敗，一度淪為停車場，好在如今得以修復(fù)。在修復(fù)過程中，重現(xiàn)拉穆爾的手工絕藝是最難一關(guān)。鐵匠們研究拉穆爾的回憶錄和圖紙長達五年之久，終于以古代壓花模具和技術(shù)，使一度蒙塵的雕花鐵柵欄重現(xiàn)光彩。

廣場最初名為皇家廣場，也叫路易十五廣場。時任法國國王路易十五，正是斯坦尼斯拉斯一世的女婿。

斯坦尼斯拉斯一世生于1677年，1707年被立為波蘭國王，幾年后被迫退位。1725年，他的女兒萊辛斯卡成為法國王后。1733年，他在女婿路易十五的支持下再次成為波蘭國王，但1736年在王位爭奪戰(zhàn)中再次失敗，轉(zhuǎn)而成為洛林公國的公爵。可見，以女婿之名命名廣場，也是出自真心感激。

法國大革命時，高呼著打倒王權(quán)的人們將路易十五的雕像移走。1831年，南錫市政府決定在廣場上建立斯坦尼斯拉斯一世雕像，紀念他為這座城市所作的貢獻。

斯坦尼斯拉斯一世無愧于南錫人的懷念，他主持建造的斯坦尼斯拉斯廣場，以及延伸的卡里耶爾廣場和阿利揚斯廣場建筑群，營造出當時歐洲極其罕見的城市空間，直至今天仍不過時。而城市空間的有效營造，又為市民社會的形成創(chuàng)造了條件。

南錫街景。

因為政治上無欲無求，斯坦尼斯拉斯一世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了城市建設(shè)、藝術(shù)和吃吃喝喝上。城市美學引發(fā)的文化突破，使得南錫迅速成為法國文化重鎮(zhèn)。20世紀初，新藝術(shù)運動興起，南錫再次成為重地，并誕生了南錫學派，可算是斯坦尼斯拉斯一世的余韻。

斯坦尼斯拉斯一世的雕像就矗立在市政廳前。如今，廣場上遍布餐廳與咖啡廳，與市政廳相對的那排餐廳尤佳。每間咖啡廳都有相當歷史，內(nèi)部巴洛克式裝修華麗無比，穹頂與壁畫堪比王宮水準。一排餐廳均有此氣派，為我平生僅見。當然，大多數(shù)人選擇坐在室外，享受灑在廣場上的陽光。食物之美味也遠超巴黎，與阿爾薩斯地區(qū)旗鼓相當。

斯坦尼斯拉斯一世本人就是一位傳奇吃貨，尤其是在甜品界享有盛譽。

2006年被歐盟評為“最能代表法國的甜點”的瑪?shù)铝盏案猓銢]看錯，不是馬卡龍），就誕生于斯坦尼斯拉斯一世的宴席上。這種形似貝殼的金黃色小蛋糕為人們所熟知，甚至從食物變身文化符號，也完全拜普魯斯特所賜。

他在《追憶似水年華》中寫道：“被糟糕的一天折磨得筋疲力盡，對第二天也不抱希望的我，機械地舀起一勺浸了瑪?shù)铝盏牟韬鸵恍K瑪?shù)铝找黄鹚腿肟谥?。當?shù)案獾乃樾颊车轿业纳项€時，我開始顫抖，我開始專心于在我身上發(fā)生的一切。一種甜美的愉悅感無征兆、無緣由地席卷并淹沒了我的全身。那些生活中的輾轉(zhuǎn)變遷似乎變得微不足道，那些看似災(zāi)難性的時刻也變得無關(guān)緊要?！?/p>

另一款法國知名甜品朗姆巴巴，據(jù)說創(chuàng)意也來自斯坦尼斯拉斯一世。話說斯坦尼斯拉斯一世在波蘭時，有一天嫌奶油蛋糕太干，便讓甜點師尼古拉斯·斯塔勒改進。后者給蛋糕淋上一種帶有藏紅花香味的利口酒，加上卡仕達醬和葡萄干。斯坦尼斯拉斯一世吃過后贊不絕口，剛巧他在讀《一千零一夜》，就將之命名為“阿里巴巴”。

后來，斯坦尼斯拉斯一世的女兒遠嫁法國，尼古拉斯·斯塔勒也成了“嫁妝”之一。他的“阿里巴巴”迅速走出凡爾賽宮，風靡巴黎。此后，他對這道甜品進行改進，將卡仕達醬換成甜奶油，又以朗姆酒浸泡蛋糕，終于誕生了如今的朗姆巴巴。

從不下廚的斯坦尼斯拉斯一世，為甜品界貢獻良多，兩度在政治斗爭中失意下臺，卻得以建造出世界上最精美的廣場，這樣的人生算不算焉知非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