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芳 汪心懿
摘要:艾蕪是中國文學史上流浪文學的開拓者之一,《南行記》是其最重要的小說集。《在茅草地》以作者流浪過程中一段經歷為素材,表現(xiàn)了他小說中積極、樂觀向上的寫作特點,充滿了積極的浪漫主義風格。他的小說還表現(xiàn)出了詼諧幽默的語言特色以及多用第一人稱來敘述的獨特特點。
關鍵詞:艾蕪 流浪文學 小說特點
艾蕪在《墨水瓶掛在頸子上寫作的》一文中曾經寫道:“由四川到云南,由云南到緬甸,一路上是帶著書,帶著紙筆,和一只用細麻索吊著頸子的墨水瓶。在小客店的油燈下,樹蔭覆蓋著的山坡上,都為了要消除一個人的寂寞期間,便把小紙本放在膝頭,抒寫些見聞和斷想——這是隨手寫來隨手丟掉的。由這上面我得到了寫作的樂趣,墨水瓶和紙筆,從不曾離開過一天。即使替別人挑擔子,我也要把它好好地放在主人的竹筐內的。”可以說,正是這一次叛逆的出走,一場艱難困苦的邊地流浪,成就他一次心靈的凈化,一次人性的洗禮,也成就他中國20世紀文學史上浪流文學的開拓者之一的崇高地位。
艾蕪以自己在滇緬邊境的漂泊經歷為素材創(chuàng)作的短篇小說集《南行記》,代表了他的文學成就和創(chuàng)作特點。收入其中的作品給我們展示了獨特的滇緬邊地獨特的風光和更為獨特的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各色人等——他們都是來自底層的農民,他們都迫于生計不得不四處奔波,從事著為上等人或普通社會所不齒的各種行當。然而正是在這些人和他們獨特的世界里,作者寫出了他們人性的光輝,他們的喜怒哀樂,寫出了他們的生命的活力,而作者也在這流浪過程中,在苦澀艱辛里,升華著自己。在苦澀中透露著幽默,在艱難里不斷向上,這使《南行記》整體上體現(xiàn)著積極向上的人生態(tài)度。這其中,《在茅草地》是最有代表性的一篇。
《在茅草地》中作者敘述了“一個追求希望的人”如何滿懷理想、滿懷希望,在坎坷、泥濘的人生道路上艱難跋涉,執(zhí)著地追求著美的生活。它仿佛就是一支交織著希望與失望的復調奏鳴曲。它的基調是樂觀、積極、向上的理想主義精神。這也是《在茅草地》的主要特色。
在作品中,作者如實地記述了漂泊在茅草地的苦難經歷:我們看到他那饑餓的臉色、饑餓的目光;看到他那彷徨于異鄉(xiāng)街頭、尋找不到生路的苦楚;看到他希望破滅后的沮喪、憤怒與無可奈何;看到他狼吞虎咽地啃著洋修女的面包,帶著滿身泥濘、滿身汗水,在滿地穢物的店里、馬場上殷勤地跑來跑去;看到他委屈地含著淚水,順從于狡猾店主的剝削……生活是灰色的,漂泊是痛苦的,人生之路是坎坷的,然而與這痛苦、灰色、坎坷相交織的是作者的樂觀、進取,是對美的理想、美的希望、美的生活的不懈追求。他在失望中伴隨著每一絲希望,盡管這希望很渺茫,但“一個追求希望的人,盡管敏感著那希望很渺茫,然而他心里總洋溢著滿有生氣的歡喜,雖也慮著成功還在不可知之列,但至少不會有絕望和灰心那樣境地的黯然自傷”。他為了生存,為了用汗水換來工錢,再向另“一個充滿新鮮情調的陌生地方走去”。他從八募走到茅草地,由茅草地到不知有無的陌生地方……他在坎坷中感激每一個向他提供面包與希望的人,滿足于每一個小小的收獲與成功。他餓著肚皮,“吹著得意的口號”,沿著大盈江而行;“好希望,馱著我跑,翻幾個坡,也滿容易”;他歡喜地奔跑著打掃穢物,侍候客人、馬匹,讓水桶一前一后悠閑地搖來蕩去,他在灰色的生活里尋覓著、編織著一個個美的色彩、美的景致、美的生活,“山風搖曳在明月照徹的空地上,我的心,全泛濫著清爽和光明了”,這僅僅因為他吃了一頓飽飯,并有可能找到一份工作;“這山里的峰巒,溪澗,林里漏出的藍色天光,葉上顫動著的金色朝陽,自然就在我的心上組織成怡悅的詩意了”,這時他又有了一個渺茫的希望。他以筆墨為友,來抒寫每一種情緒,在絕望中勾畫出一個個美好的藍圖。
在這里,希望、理想和美好的事物與失望、痛苦和灰色的生活構成一個強烈的對照。在對照中,體現(xiàn)出的不是胸無大志、隨遇而安,而是對生活的熱愛,對自然的熱愛,對美好希望與理想的執(zhí)著追求,是作者的樂觀向上、積極進取,是對困難的蔑視與嘲笑,是積極的理想主義的人生態(tài)度。他的這種積極樂觀的人生態(tài)度為作品鍍上了理想化的詩意,不僅在作品中流露出了積極向上的情緒和宏大敘事的文學態(tài)度,更是具有完美主義傾向的認識方式。他不僅凝聚了一種美好的希望,反映了一種迫切的心情,更加試圖去表達了人物內心對理想生活方式的追求。
艾蕪曾在一篇散文中寫道:“河是喜歡走著不平的道路的,……人也得像河一樣,歌著、唱著、笑著、歡樂著,勇敢地走在這條不平充滿荊棘的路上?!保ā缎麓旱母琛罚对诿┎莸亍酚苛鞯恼沁@樣一條生命的河,漂泊在茅草地的作者,也正是這樣在坎坷的人生之路上歌著、唱著、笑著……
正是因為艾蕪擁有這樣的人生態(tài)度、樂觀的精神,才決定了作品的另一特點:苦澀的風趣與幽默。饑腸轆轆,卻因了極為渺茫的希望,而“不時吹著得意的口哨”;一頓飽飯,就能使他在屋外“學紳士模樣的散步”;尤其在第四節(jié)中嚼著面包、應付修女的場面,更加使人忍俊不禁。此外,打算用圣母瑪利亞換取一些吃的東西,想做樵夫卻沒有斧頭,想做獵人卻沒有獵槍,還有“先生,來拿碗筷呀”等語言描述,都帶有風趣幽默的色彩,使得文章不至于枯燥乏味,更加生動有趣。但這幽默與風趣是建立在苦澀之上的,其中有著難以掩飾的苦楚。作者對社會的乞求是如粗微薄,卻竟那么難以實現(xiàn)!但更主要的是作者之所以能在這苦澀之上搭配出幽默的色彩,同樣是因了對未來生活的信念,對困難、對灰色生活的蔑視與嘲笑。
正是因了這幽默風趣的色彩、積極進取、樂觀向上的基調,使《在茅草地》呈現(xiàn)出了積極浪漫主義的風格。艾蕪擁有一份赤子情懷,對于他流浪過的西南邊地始終懷有一份真摯、難以割舍的情感。再者艾蕪本身所具備的浪漫主義詩人的氣質,使他善于從真情、人性和純粹的審美的角度去觀察身邊的人與事物、環(huán)境,并且以此去增加他對周圍環(huán)境、人和事物的熱情。艾蕪在敘述文章時喜歡用抒隋的筆調,由此烘托出情景交融的藝術氛圍,并給人留下了富有詩意的畫面。他將自己內心中對一切美好事物的期盼與向往,將自己美好、積極、樂觀向上的品質賦予作品中,以至于他筆下的人物也充滿著積極向上的態(tài)度,他賦予他們一種美好,使人物的周身都被一種詩的光輝所照亮。于是,作品形象中盡管有馬賊、強盜、小偷、殺人犯、販賣私煙的販子等,但是在他們身上看到一種至善至美的人情、人性,以及西南邊境這塊所謂的“蠻荒之地”上存有的一份美好。他在作品的敘事風格上雖然語言并不華麗,也不一定富有很美的意境,但是卻充滿著一種清新樸實的風格,這種風格是不經意渲染的,它使作品中的景物、異域的風土人情、人物表現(xiàn)的情感都顯得極其自然而富有張力,讓人著迷,令人向往。
艾蕪的作品中還充滿著幽默詼諧的語言,試想無依靠的他一個人獨自行走在西南邊境,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行走的路上都得去面對許多艱辛和苦楚,即使是有信念,有理想,如果缺乏樂觀的個性,都很難堅持下去吧;即使能夠堅持下去,那么過程也是很無趣的。面對這些,如果艾蕪沒有一個樂觀的個性,恐很難維持下去。因為樂觀,所以艾蕪才能不斷地隨著環(huán)境去調整自己的心態(tài),即使生活中有諸多不幸發(fā)生,也不會有沉悶的郁結之氣。所以他無論身處何種環(huán)境,都能去盡情享受環(huán)境,并與他人和睦相處,所以在作品中才會有諸多詼諧風趣的語言。我們可認為,一方面是因為他自身的樂觀心態(tài),另一方面也使得作品不至于枯燥乏味。他在作品中的幽默是詼諧滑稽相結合的,筆調雖然婉轉溫和,但蘊含諷刺與鞭撻。
在艾蕪的流浪文學作品中多以第一人稱的方式來敘述,但又以一種獨特的方式呈現(xiàn)出來。雖用第一人稱來敘事,但作者只是把“我”放在一個觀察者的角度,并非把它全部等同于一個抒情的主體。在《在茅草地》里,“我”只是抒情主體之一。作為抒情主體“我”敘述的是因為工作沒有著落,又一次陷入了危機,迫不得已接受了友人的建議回到山區(qū)的茅草地找工作。故事的重點是描寫“我”在茅草地一波三折地找工作的過程與在小店里當雜役,干苦力、掃馬糞兼職家教的勞苦生活。這里的“我”想要呈現(xiàn)給讀者的是流浪漂泊生活中的無奈、不由自主的生活經歷與對環(huán)境、風土人情的觀察。在這里還有一個抒情主體之小店里的老板,讓讀者看到他的盤算、心態(tài)與生活方式。
這種第一人稱的敘述者可能只是作品的參與者之一,與其他的參與者又有不同,他能夠與其作品中的其他人物對話或者獨白,影響著整個的事件過程,同時,他也可以離開其作品的環(huán)境向讀者進行描述和評價,這樣一種雙重的身份,使得主題人物更具透明度,比作品中的其他人物與讀者的距離更加相近,并表現(xiàn)出了極強的親和力。
在其他作品中,如《我的旅伴》《流浪人》《我詛咒你那么一笑》《我們的友人》《月夜》《荒山上》等中,“我”也不是抒情的主要載體,而是屬于不同程度、不同層面的抒情主體。
艾蕪,行走在蠻荒之地的流浪者,用自己積極樂觀的態(tài)度抒寫著自己的人生,他的作品無疑也是充滿樂觀與積極的特點的。他的流浪小說具有獨特的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