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顯英(黔南民族師范學院558000)
轉向嚴峻的氣氛
——談魯迅對艾蕪小說寫作的影響
郎顯英(黔南民族師范學院558000)
魯迅先生是新文學寫作的典范。文學青年艾蕪專研魯迅的小說寫法,并且得到小說人物塑造與布局的技巧。艾蕪小說的匠氣很重,可能是他超越經典的方式使然。
魯迅;艾蕪創(chuàng)作;創(chuàng)作技巧;樸實
我們都知道魯迅對青年格外熱心,以為后生可畏,且“為文學青年打雜”耗費不少心血。那么,文學青年的寫作如何接受魯迅的影響呢?本文試圖以艾蕪的創(chuàng)作為個案來談。
一
文學青年艾蕪走上文學道路的信心,與魯迅的鼓舞有很大關系。艾蕪在云南時,在“云波社”的刊物上發(fā)表新詩《流星》等,在仰光的時候在《仰光日報》的副刊發(fā)表過小說、散文。然而他的短篇小說《人生哲學的一課》發(fā)表,使得他拾回了創(chuàng)作的信心。四十年代的時候艾蕪承認,從愛好文學而從事寫作,這整個摸索過程走不少冤枉路。但是不至于迷途,還能像一個文藝工作者應走的路上走去,這不能不感謝一些前輩作家的。1這其中魯迅的影響最深。最著名的是艾蕪和沙汀寫給魯迅《關于小說題材的通信》,以及魯迅給他們的回信。從去信可以看得出作為文學青年,給大名鼎鼎的魯迅寫信,他們措辭小心翼翼。去回的兩封信由魯迅先生公開發(fā)表,這事增添了艾蕪和沙汀滿滿的信心,博得文壇注意。同時影響當時許多向文學奮進的青年。比如,蹇先艾在《魯迅與文學青年》承認:魯迅給艾蕪和沙汀兩同志《關于小說題材的回信》,對我們今天和今后搞創(chuàng)作,仍然有用。2
盡管魯迅給這個青年作家回信,但艾蕪事實上并不認識魯迅,從他的幾封回信可知。1959年9月27日,艾蕪給日本學者岡林鎮(zhèn)雄回信寫道:“我和魯迅先生通過信,還請他看過短篇小說稿子,我在1933年被國民黨抓去押在蘇州第三監(jiān)獄里,外面友人請律師出來辯護,魯迅先生曾捐五十元給律師,但我都沒有同魯迅先生會面談過。如果真要說,有什么會見的話,即只有一次。就是1931年的時候,我交信稿子,卻寄交魯迅先生的三弟周建人轉。有一次,有一個人和一個女的,到我住處交一封信,我收到之后,他們就走了。拆開一看,是魯迅先生寫的信,但我當時還以為是周建人先生來交信與我。后來,魯迅先生逝世,我去瞻仰遺體,也同時看見了周建人先生,才知道先前送信的就是魯迅先生本人?!?同樣的,1981年9月20日,艾蕪給日本學者熊谷雅子回信的時候,補充性提到律師是左聯(lián)請的,魯迅出費用。41982年,給中田喜勝回信時,具體澄清當時魯迅親自交給他回信和稿子的情況?!耙痪湃荒陮懽鳌短稀窌r,正好得到魯迅先生關于小說題材的回信,我很高心,便和沙汀把作品送給魯迅先生審閱。魯迅先生看了我的《太原船上》和沙汀的短篇小說,回了我們兩人一封信。信和原稿都由魯迅先生和許廣平先生親自送回的?!薄斑@封回信,已遺失了,但沙汀還知道內容。信和《太原船上》都由沙汀保存的。不知信怎樣丟失的?!?根據(jù)這些回信,文學青年艾蕪與魯迅的接觸大致僅限于書信往來。為何艾蕪與魯迅的接觸僅限于書信,艾蕪給的解釋是國民黨政府阻撓進步人士之間的交流。事實上,一九三一年艾蕪被遣送回國,居住在上海期間,他住在寶山縣泗塘橋的一個農家,每天去勞動大學農學院看報,為生計奔波。一九三二年,雖然加入左聯(lián),但是左聯(lián)小組盡談政治,不談文藝。后來丁玲安排他去楊樹浦工人區(qū)域工作。這兩年間雖然也創(chuàng)作,然而要么階級性不強不予發(fā)表,要么從事政治工作,所有活動實際上與文學很遠。一九三三年三月三日被捕入獄。魯迅等人解救他出來,就北上濟南和青島半年,之后去湖南寧遠。在上海這幾年,盡管他與魯迅沒有會面。但是他卻認真從魯迅的小說里尋求寫作技能。
二
初到在上海,艾蕪沒有事業(yè),生活窘迫。進左聯(lián)的時候并不是因為他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有所收獲而進去,很大原因一方面因為認識左聯(lián)的人而得到引薦,一方面他對政治懷有簡單的信仰。雖然曾與茅盾、阿英、丁玲等作家參加左聯(lián)小組討論,然而文學上對他促動不多。對創(chuàng)作有幫助的,一是與沙汀交流,一是對經典的專研。魯迅的小說是艾蕪展開去探究文學寫作的典范作品。
從《文學手冊》可見,艾蕪對文學創(chuàng)作的動機,顯然受到魯迅“以文學改善國民精神”的影響。艾蕪關于文學寫作的動機,與魯迅十分相似。在《墨水瓶掛在頸子上寫作的》回想到他在仰光影院看過一次侮辱中國人的影片,外國飛機轟炸中國人時,他自己也鼓掌起來,由此他認識到文藝的重要。為此他認為初學寫作的人應立志發(fā)揮文學幫助人生社會進步。
他在短篇小說的創(chuàng)作上受到魯迅影響主要兩個方面:典型人物塑造法,小說布局。
在《作品中的人物是怎樣來的》一文,艾蕪談到“文學最忌的是把一個人物,照相似的描寫下來?!彼J為,“文學作品的人物都是有他的前身,但他們寫的時候,一定是在各方面都用想象來補充過的?!?對于人物塑造,艾蕪對魯迅的學習很準確。魯迅先生在《我是如何做起小說來》一文內說:“人物的模特兒也一樣,沒有專用一個人,往往嘴在浙江,臉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個拼湊起來的角色?!蹦敲窗徦^“用想象來補充”,這就是說塑造的人物,是將許多人的個性,綜合在一個典型人物身上。這個技巧艾蕪在創(chuàng)作上一直使用?!吧郯餐捱@類農民,太安分守己了,仿佛馱著石碑的赑屃一樣,只在千斤的重壓下無聲無息地忍受著自己的命運。”“劉老九這類農民,正直,不自私,對強暴,不妥協(xié),對弱者,富同情心。知道他之后,我讀歷史,我就更能懂得李自成他們了?!薄摆w長生這類農民,可以一呼百應,跟著劉老九去搖旗吶喊,反之,又可以學邵安娃一樣,本本分分去做人?!?艾蕪作《〈春天〉改版后記》時如是說。可見魯迅這一創(chuàng)作方法影響艾蕪很深。80年代,艾蕪給湯繼湘、王沙談寫作的關鍵:一是要用一兩年來專研短篇小說,再三地分析;一是根據(jù)生活,找出生活中人們的不同性格,分析他們做過的事,精細的描寫,個人事跡或性格有不足之處,可以拿別人的事跡和性格加以補充。所謂創(chuàng)作,就是這個意義。8當然,這些技巧同時也是受到契訶夫、莫泊桑影響,但是艾蕪是從魯迅這里展開,去探索的。
小說當然要表達某種主題,而主題的顯現(xiàn)則靠布局。關于小說如何布局,艾蕪細致研究過魯迅的小說,得到布局的啟發(fā)。他把創(chuàng)作的組織單位認為是“場面”。他認為場面就是把人物彼此之間的關系,處理在某一刻時間內,便是場面。凡是新的人物出臺,便算一場面。要各個場面寫得好,整個作品的完成才有把握。描寫人物、速寫世態(tài)之類,就是為寫場面做準備。各個場面需要圍繞一個線索在轉換,然后才有發(fā)展。艾蕪把魯迅的《藥》作為寫場面的典范。他認為,魯迅的《藥》的場面,第一到第四個場面都是華老栓一個人的線索,只算作場面轉換。雖然場面由準備買藥轉換到實際買藥,進而轉換到燒藥,第四場面是吃藥,沒有新的花樣發(fā)生。當場面轉換到第五個場面,華老栓的線索與康大叔登場,新的意思出現(xiàn),嚴格地講,康大叔的出場提供了新線索,在小說中,內容已經得到更新,所以艾蕪稱之為發(fā)展。再由發(fā)展升級出新場面,如此,小說表達的主題意思就顯露出來了。9
三
艾蕪的作品很多,最熟悉他的作品,莫過于《南行記》。這本小說集吸引人,在于小說描寫西南大森林里的獨特風俗,風景奇特以及小說表達“我”和許多底層人物不畏艱苦,堅韌生存著所感動。然而,細致推敲起來,《南行記》的寫作方式顯得單一。艾蕪刻畫的一個個底層人物,不管人物的個性如何不同,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積極,樂觀。進入抗戰(zhàn)以后,艾蕪的小說與《南行記》比較起來,顯得嚴峻起來,浪漫氛圍沒有了。對于這一狀況,有學者以為艾蕪的思想覺悟使然。這一點從艾蕪的自述可以看得出。10但是這里還想指出另外一點,那就是這種嚴峻感也許是一種匠氣。
艾蕪不僅受到魯迅影響很深,還受到契訶夫、莫泊桑影響很深。然而他的小說讀起來沒有魯迅的小說那么渾然一體,也沒有契訶夫的細膩與溫柔,而是匠氣很重。原因可能在他過于倚重技巧。魯迅的小說,技巧融化在小說的表達當中。而艾蕪的小說,并不那么緊湊。這或者是他善于學習經典作品,并且企圖超越經典作品影響,達到自由創(chuàng)作的方式使然。艾蕪談到如何超越影響時寫道:第一,就該向多種杰作學習,不應停在一兩種杰作上面。第二,應該研究現(xiàn)實社會、現(xiàn)實人生,選擇真實的題材絕不和先前的題材一模一樣。第三,我們要切實使用當是民眾所說的語言。第四,我們要擴大我們的認識,加深我們的思想,建立我們自己的宇宙觀人生觀。第五,寫作的時候,要讓題材本身應完成的樣式去表現(xiàn)它,不要拿我們心中已有的樣式去套它。11從上文也看得到,《文學手冊》是艾蕪三四十年代一邊創(chuàng)作一邊專研的集結,而且在解放之后,他參加許多座談會時依然堅持這些觀點。比如,王西彥信中給艾蕪指出其小說過于依賴對話這一技巧??v觀《文學手冊》,重點談論的是經典作品的技巧,而不是對以往經典文學的發(fā)現(xiàn)。他理解創(chuàng)作的意思,就是找出生活中人們的不同性格,分析他們做過的事,精細的描寫,個人事跡或性格有不足之處,可以拿別人的事跡和性格加以補充。或許是這一原因,魯迅稱其作品為“樸實”。
注釋:
1.艾蕪.《艾蕪全集?第14卷》.四川文藝出版社,2014年.第93頁.
2.蹇先艾.《蹇先艾文集?三》.貴州人民出版社,2003年5月.第361頁.
3.艾蕪.《艾蕪全集?第15卷》.四川文藝出版社,2014年5月.第90頁.
4.艾蕪.《艾蕪全集?第15卷》.四川文藝出版社,2014年5月.第234頁.
5.艾蕪.《艾蕪全集?第15卷》.四川文藝出版社,2014年5月.第238頁.
6.艾蕪.《艾蕪全集?第14卷》.四川文藝出版社,2014年5月.第51~52頁.
7.艾蕪.《艾蕪全集?第2卷》.四川文藝出版社,2014年5月.第233頁.
8.艾蕪.《艾蕪全集?第15卷》.四川文藝出版社,2014年5月.第205頁.
9.艾蕪.《艾蕪全集?第14卷》.四川文藝出版社,2014年5月.第68~77頁.
10.起初給丁玲主編的《北斗》雜志投稿《伙伴》,不發(fā)。后來同丁玲談起,丁玲說《伙伴》是資產階級的東西,故而不在《北斗》發(fā)表。這說法可能是丁玲的托詞。因為解放后,《伙伴》曾入選《艾蕪短篇小說選》。然而這件事對艾蕪寫作的階級性觸動不小。見艾蕪:《艾蕪全集?第11卷》,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4年5月,第360頁.
11.艾蕪.《艾蕪全集?第14卷》.四川文藝出版社,2014年5月.第40~41頁.
郎顯英,黔南民族師范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在讀本科生,研究方向:中國漢語言文學專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