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澤浩 浙江省樂清市虹橋中學(xué)高三（22）班

懷念秋千。

不覺便到了四月。我揉揉眼，拉開簾子，聚攏在陽臺上的春光涌進來，房內(nèi)一下子亮堂起來。前幾日的天氣都差不多，今日卻格外明朗。我不愿出門，也許是因為青春年紀(jì)的人不該有的“情懷”。我不常出門，并不是懼怕世界的變化萬千，而是覺得窗外并沒有什么可看的景致，倘若有，也尋不見合適的人一同來賞。

2001年3月31日，我在春意醉人的時序里出生。第二日，便是四月的初端。四月，是最能呈現(xiàn)江南婉約柔情的時節(jié)。這溫暖動人的天氣仿佛預(yù)示著我的人生也將是明麗的，但事實卻不然。

那年，母親離開，我癡傻地目送她的背影，以為這只是平日里的事，但父親和母親確實是離異了。這是個事實，但我并不知道其中的緣由。父親說是母親走丟了，找不到回家的路。父親的話自然是很沒有由頭的，不過我深信不已。從那之后我便不太愛出去了，一是覺得在家里看看窗外便可以等到母親回來，二是怕自己和母親一樣走丟了。

窗外，白日里可見的路到夜里也渾濁不堪。我想是窗外的世界太暗了，慘淡的月光根本無能為力。我趕緊拉起簾子，將屋里的燈火通明與窗外的黑暗隔絕。

母親離開大約一周后，父親便決定把我托付給祖母。那時，我與祖母并不親近，因為之前我一直都是由母親撫養(yǎng)的。祖母是個能干的村婦。她對父親和姐姐們頗為嚴(yán)厲，對母親和我卻很好。母親走后，祖母也未曾說母親什么不好，倒是常提起她以前的好。我并不知道什么是好與不好，別人總說母親離開便是不好，祖母養(yǎng)我便是好，其實，現(xiàn)在看來，所謂的好與不好都是一群人的一面之詞，或自圓其說的把戲而已。不過，那時別人如何說，我便如何聽。但我不信母親不會回來，雖然到現(xiàn)在她仍杳無音訊，我只是不肯將這個夢親手扔出窗外，摔碎在童年時代。

和祖母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很充實。她和母親不一樣，母親喜歡把我一個人放在家里，用小汽車或者其他玩具來困住我，其實沒了這些屏障，我也不會出去。祖母是個能干的人，她自然要在外面走的，而且不管到哪里她一定要帶上我，我不大情愿去，卻總能被一些幼稚的騙術(shù)哄去。

記得初識秋千是在小學(xué)的書中。書上說：“秋千把人帶到高處，可以看到不一樣的世界?！蔽液芟朐囈辉嚽锴?，我想看看書上描繪的另一個世界里有沒有母親。我和祖母說過，祖母說以前在外時見過也曾搖到高處，但沒有見到所謂的別的世界。我真正見到秋千是和父親去鎮(zhèn)上的時候。那是一排鐵制的秋千，用鏈子鎖著下端，和書上描述的并不相同。小鎮(zhèn)上滿是金屬時代的標(biāo)志。起起落落的人，被鏈子縛著，不可到太高處，但他們的面容卻是舒展的，是幸福的模樣，我想他們大約是看到了另一個世界。我也想要個秋千，我并沒有和父親說過，只和祖母提起過。那時候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假使祖母真的能夠找到金屬秋千，也無處安放，村子里大大小小的房子交錯著，沒有房子的地方是大片的水田和縱橫的小道。祖母沒說什么，她沒答應(yīng)我，也沒拒絕我，我能體會到她的無奈，我知道自己的要求無理。我決定不再提起這件事。

三四天后，祖母把我?guī)У酱謇镬籼们?，那里有一棵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在那的樟樹，比祖母要老。夏天會發(fā)出淡淡的樟木香氣，老人和小孩都習(xí)慣在那里乘涼。她拉著我的胳膊，走到另一邊，是一個秋千，一個秋千！木質(zhì)的墊子，麻繩做成的拉繩，在夏天的暖風(fēng)中慢慢搖晃著。祖母說，這樣就可以日日帶我來玩了。秋千陪我度過了許多個夏天，我知道它可靠，不會斷，就像我的祖母一樣。

后來叔家添了一個小兒子，是我的堂弟。嬸嬸是個不會講話的人，總是輕一句重一句地提到我的母親。那時我對母親沒了依戀，只是覺得自己和別的孩子不太一樣。我挺難受的，這是個令人悲傷的故事，但我沒有哭，只是默不作聲，觀望著堂弟和嬸嬸的親子時光。我不知道該怎么去向人們訴說痛苦，父親沒教我，祖母也沒有說過。我呆坐在門檻上，不知道在等些什么，我知道母親不可能回來了，但我就是有一點小小的希望，希望會有所謂的幸福。祖母看見我，她不會說什么安慰話，只是帶我去蕩秋千。我坐在秋千上也是發(fā)呆，祖母就在一旁看著。

搖搖晃晃就到了我該回到父親身邊的時候了。父親是個大男子主義者，沒有祖母的悉心照料，我總是多病。祖母便來照顧我，祖母的到來就像一束陽光，輕輕灑在我的臉上。祖母總說我笑得很傻，但她不知道這是我最幸福的時候。沒了母親，卻有一個疼我如命的祖母，這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我不知道我丟失了母親多少的愛，同樣我也不知道我的童年里承載了祖母多少的溫情。

后來，祖母離世。窗外的秋千隨風(fēng)搖動，我看到整個灰白生澀的童年時代，沒有母親，只有祖母在樟樹下沐浴著陽光，慈祥蒼老。

我從夢里醒來，恍然若失，而我知道那個秋千旁的樟樹林里，春意暖醉，依舊欣欣向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