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生
搬家,整理出舊書報,拿到廢品收購站去賣,其中有一梱載有我文章的舊報,收廢品的人一過秤,竟有十幾斤。
那十幾斤舊報,上面的文字,大多是我前些年的一些職業(yè)文字,平時隨手扔在那兒,這回要搬家了,沒地方放,就作廢品處理了。
我很驚訝,在我的職業(yè)生涯中,有一段時間,寫了這么多,連同那些標點符號在內(nèi),長長短短的方塊字,排列、組合,看上去很美,但轉(zhuǎn)念一想,又感到滄桑:這些年,我所寫的文字,擠去水分,肯定還達不到這個數(shù)字。
十幾斤舊報所承載的東西太少,現(xiàn)在的文章不值錢,稿費收入也就很低。這要是放在從前靠寫文字吃飯,還不得餓死。
這樣就想到,有個朋友在介紹自己作品時,說他已發(fā)表了幾百萬字。不知道他那紙上的幾百萬字,有多少斤?從前古人的文字是刻在石頭上,寫在竹簡上的,文字不多,卻很重。有質(zhì)量的文字,應該都很沉。
我曾經(jīng)跟人吹牛:寫文章的人,文章要上“北上廣”,你如果連這幾個城市的報刊都上不了,談何寫文章?
當然,我賣了舊報,卻收藏了它們的電子版。那些登在紙上的文章,它們離我而去,文字們都非常氣憤:你不該這樣對待我們!
其實,我并不是真的丟棄它們,而是準備把它們集中放在一本書里,給它們安一個家,一座有屋頂?shù)钠练孔?,不讓那些文字在外面日曬雨淋,四處流浪?,F(xiàn)在,話又說回來,我這些年所寫的文字,就這些嗎?一個聲音替我回答,就這么多,也就十幾斤。
這恐怕是一個真實的數(shù)字,用重量來衡量一個人的文字。
我賣廢品的那些文字,上面還有別人的文章,被我一同賣掉,剔除別人被我賣掉的重量和我的一些沒有舍得賣掉的紙張,兩者加起來,大概也就十幾斤,它們是我這七八年寫文章的全部家當。
我文字斤兩的分布大概是這樣的:年少時,發(fā)在某城某報的那些文字,大概只有2斤,后來,我寫文章的這門手藝逐浙荒蕪,直到39歲時重拾舊筆。之前的文字,大多是職業(yè)的,我為很多人歌功頌德過,其中有教師、官員、農(nóng)民和老板;高貴的與卑微的,驕傲的與矜持的,老人與少年,讀書人與手藝人,廚師與美女,以及其它一些職業(yè)的人……贏得過一些尊敬,也走過一些江湖,認識了我以前無法接近的人。
一個人,一輩子,能寫多少文字,這些字印在紙上,究竟有多少斤?這樣就想起兩個人,一個是民國女作家蕭紅,另一個是老外作家蕭伯納。有人做過統(tǒng)計,說蕭紅發(fā)表的文字在60多萬字左右,她寫過《呼蘭河傳》《生死場》,比起現(xiàn)在的作家來,這不算多,畢竟她的人生太短,只活了31歲;蕭伯納恐怕是這個世界活得比較長壽的作家之一,這位出生于愛爾蘭的劇作家,活到94歲,他一生寫過許多作品,留下了50多部戲劇,這些作品中,分量比較重的有《華倫夫人的職業(yè)》《蘋果車》《賣花女》,可惜我都沒有讀過,不知道堆放在一起會有多少斤?
我45歲以后的文字,才是自己的文字,想到什么寫什么,隨性而為,節(jié)奏舒緩,像一頭拉磨的驢子。
以為自己寫了很多,直到搬家時,才發(fā)現(xiàn)只有毛重十幾斤文字。
十幾斤文字中,有許多是我不滿意的,過一段時間,還會把它們處理掉,所剩下來的文字,打個對折,也就四五斤。
四五斤,我不清楚,它們是紙張的重量,還是文字的重量?如果再剔除一些,像擇菜擇去雜草黃葉,那一個人留在文字里的思想重量,不知道會有幾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