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 錦 聶亞如 李斑斑
(北京科技大學,北京 100083)
提 要:第二語言習得的年齡效應涉及語言習得關鍵期存在與否的問題,也因而成為二語習得領域最具爭議的一個研究話題。本研究以ToBI韻律劃分系統(tǒng)為依據(jù),使用Praat軟件對比90名中國大學生和15名英語母語者英語語音樣本的語速、高重音、語段音調和間隔等韻律特征,并考察他們的韻律特征和習得年齡之間的關系。本研究發(fā)現(xiàn),漢語母語的英語學習者和英語母語者的韻律存在顯著差異,在語速和發(fā)音速率上明顯慢于英語母語者,過度使用重讀音調、短語音調錯位、停頓錯位、缺乏節(jié)奏感。AoA在6到10歲間,早期二語者英語韻律特征并沒有明顯優(yōu)勢,反而晚學者(AoA≥10歲)的韻律模式更接近英語母語者。本研究結果對外語環(huán)境下獲得近似英語母語者的韻律模式有一定啟示。
語音主要由音段特征和超音段特征構成。超音段特征(或韻律特征)是指音高、音長、聲調和語調等方面。韻律特征構成語音的重要部分,在外語交流中起至關重要的作用。研究表明,口語流利程度與可理解性50%的差異可由超音段特征來解釋(Kang et al. 2010:554)。由于語音感知和產(chǎn)生受大腦神經(jīng)發(fā)育的影響,語音習得受初始習得年齡(onset age of acquisition,簡稱AoA)的影響會比較明顯。AoA一般指開始學習目的語的初始年齡。在第二語言的研究中,AoA對外語學習者的語音習得是否有影響一直備受國內(nèi)外學者的關注。 AoA效應指不同的AoA造成第二語言習得(或外語學習)成效的差異(Huang, Jun 2011:387)。習得年齡效應的研究根源于語言習得關鍵期假設(Critical Period Hypothesis)(Lennerberg 1967)。這種假設認為語言習得年齡存在一個臨界期:從出生到青春期大腦結構固化之前,由于大腦發(fā)育等生理因素,在這個臨界期內(nèi),語言習得效率更高。根據(jù)關鍵期理論,兒童在語言習得上具有優(yōu)勢。臨界期的概念在某種程度上和Chomsky提出的“語言習得機制”相一致,即,在某種語言環(huán)境中,兒童能利用天生具有的語言習得能力,在較短時間能形成相應的語言能力(楊連瑞 2004:101)。二語習得中,由于習得年齡和語言各技能之間的關系模式存在爭論,語言習得臨界期的界定在各個研究中存在差異,臨界期的跨度從6歲到18歲不等。
從外語語音習得的實證研究看,年齡效應研究結果不盡一致。有研究發(fā)現(xiàn)外語語音習得存在年齡效應,主要體現(xiàn)在閱讀流暢性、語音意識、語音感知敏感性、韻律習得和產(chǎn)生等方面(Flege et al. 2006:153,Saito 2013:546)。例如,母語為韓語的兒童英語學習者能夠準確區(qū)分元音,而成人常出現(xiàn)錯誤(Tsukada et al. 2005:263)。晚學者的口音比較嚴重,早學者的發(fā)音接近母語者(Flege et al. 2006:153)。對195名西班牙語和瑞士語的二語學習者的語調研究發(fā)現(xiàn)只有極少的早學者通過測試且被認為是英語母語者(Abrahamsson, Hyltenstam 2009:249)。Stolten等研究母語為西班牙語的學習者學習瑞典語清塞音的情況,研究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早學者發(fā)音接近母語者,只有小部分晚學者的發(fā)音接近母語者(Stolten et al. 2014:425)。上述研究得出早期進行第二語言學習者,其語音模式更接近母語者,支持“二語學習越早越好”說。
然而,另有研究發(fā)現(xiàn)外語語音不存在AoA效應,無論早學者還是晚學者在語音獲得上沒有顯著差異。特別是在外語環(huán)境下早期二語習得的優(yōu)勢并不明顯(Pfenninger, Singleton 2016: 311)。即使使用沉浸式教學模式,早期二語習得也并不存在優(yōu)勢。有些研究甚至支持“越晚越好”說。例如,一項針對西班牙和加泰羅尼亞人的外語英語語音的實驗,發(fā)現(xiàn)元音發(fā)音標準與AoA沒有太大關系,晚學者在某些元音發(fā)音上有優(yōu)勢(Fullana 2006:41)。最近的一項元分析發(fā)現(xiàn),外語環(huán)境下,語言輸入的質和量有限,很難在這種環(huán)境中產(chǎn)生早期習得的優(yōu)勢效應(Qureshi 2016:147)。早期語言學習的優(yōu)勢僅在二語學習者完全沉浸在目的語的環(huán)境下產(chǎn)生,而外語學習環(huán)境下,通過課堂教學的早期語言學習優(yōu)勢并不存在。
針對漢語母語者在二語環(huán)境中的語音習得研究結果也發(fā)現(xiàn),習得年齡越早,語音特征就越接近英語母語者(Huang 2014: 397;Huang, Jun 2011:397)。國內(nèi),對外語學習者進行超音段的研究較少,僅有的研究結果也不盡相同。例如,余強等分別對3年級和5年級的學生做語調測試,發(fā)現(xiàn)5年級學生取得較高成績(余強等 2005:94)。黃懷飛和李榮寶針對英語專業(yè)3年級本科生的研究發(fā)現(xiàn),在語音習得上,AoA越小,越容易學得較為純正的口音(黃懷飛 李榮寶 2008:146)。新近的一項研究對母語為漢語的英語二語學習者的口語語料進行韻律分析(節(jié)奏、重音和語調3個層面)(許俊等 2013:31)??傮w而言,國內(nèi)針對超音段韻律特征的聲學分析還比較少。AoA對超音段韻律特征的影響還缺乏足夠的證據(jù)。本研究收集我國英語學習者的語音樣本,通過比較研究英語學習者和英語母語者的超音段語音特征,系統(tǒng)分析AoA和超音段的語音特征的關系。研究問題包括:漢語母語的英語學習者超音段的語音特征如何;AoA是否對漢語母語的英語韻律特征造成影響;如果有影響,習得年齡和韻律的各個層面,如語速、語調短語切分、不同類型的音高重音、短語重音和邊界音之間的關系模式如何?
被試為北京市某高校非英語專業(yè)90名大學生和15名英語母語者。
根據(jù)英語學習背景問卷調查結果(表1),中國學生按其英語AoA分為6組:A組,AoA為6歲;B組,AoA為7歲;C組,AoA為8歲;D組,AoA為9歲;E組,AoA為10歲;F組,AoA為11歲及以上;英語母語者對照組(native English speakers, 簡稱NES), AoA為0。
被試填寫基本信息調查問卷之后,要求他們以自然語速朗讀一段英語材料,并錄音。錄音朗讀材料來自口語數(shù)據(jù)庫Speech Accent Archive網(wǎng)站(http://accent.gmu.edu/),由4個句子組成,其中包含陳述句和祈使句,共69個單詞、77個音節(jié),幾乎涵蓋所有的英語元音和輔音。在朗讀前,允許被試盡可能熟悉材料。錄音過程中對噪音進行必要的控制和處理。英語母語者的信息和語音樣本從Speech Accent Archive網(wǎng)站上獲得。本研究分析的英語母語者均為美國本土人,根據(jù)自我報告的信息,他們從出生就開始接觸英語。
本研究利用ToBI(Tones and Break Indices)韻律標注體系及語音分析軟件Praat對所有語音樣本進行標注。ToBI是國際上流行的韻律標注體系,它提供一個韻律標注的統(tǒng)一可比框架,比較適合二語韻律標注(楊軍 2005:360)。該標注體系對口語聲學特征的基本變化進行標注分析,內(nèi)容包括韻律結構(如節(jié)律、韻律單位)、語調模式(如音高重音、短語重音和邊界調等)。音調標注是英語的語音合成中決定韻律起伏效果的重要部分。音調標注分為兩種,一種是音高重音(pitch accent),第二種是語段音調(phrasal tones)。它們所包含的音調變化主要是由對應基頻曲線的高(音調符號為H)和低(音調符號為L)兩種及各種延伸標注所組成。韻律生成器如Praat,能生成一個音高曲拱。本研究對重音、語段音調和間隔模式進行標注,如表2所示。
表2 本研究基于ToBI音調標注的韻律模式匯總
本研究對音高重音進行標注。重讀音調標注在該音節(jié)的元音音素下面?!?”所指的就是重讀區(qū)域?!癏*” 峰值重音(peak accent),其基頻點處于整個音高曲拱頂點?!癓*”低重音,其基頻點處于音高曲拱底端。“L+H*”為抬升型重讀音調,基頻曲線從曲線低位區(qū)域逐步上升到高位?!癓*+H”與“L+H*”正好相反,重音基頻點先處于曲線低位谷底,但緊接著一段急劇上升至高位?!埃*”為降階峰重音,在音感上從高音到次髙音重讀音調下降的曲線變化。曲拱的邊界調(boundary tone)標注為L%(低調) 或H%(高調),這樣的一個語調曲拱又稱為語調短語(intonation phrase);而每一個語調短語又包含至少一個次短語(intermediate phrase),每個次短語都有一個短語重音(phrase accent)和至少一個音高語調(同上)。次短語的短語重音位于該短語的最后一個重讀單詞上,音高邊界標注為L-(低重)或H-(高重)。
語段音調所標注的地方位于次短語層?!癓-”與“H-”屬于語段音調。此類語段音調會標注在次短語層,在該語段最后的重讀單詞末尾處?!癓%”和“H%”是邊界調,在語段音調末尾標注。“H-H%”為高短語重音緊接高邊界調,升幅較大?!癏-L%”表明在語段結束位置基頻曲線的變化趨勢卻是下降的。“L-H%”為低短語重音緊接高邊界調,升幅不大。其他類型類推。
語音間隔是韻律的另一個重要特征,本研究也進行標注。在ToBI中,間隔指數(shù)代表可以感知到的每單詞之間,以及語調短語和其后的靜默之間的間隔強度的等級。標注尺度一般可劃分為5類,從L0(間隔最小)到L4(間隔最大)共有5個層次:指數(shù)層0相當于閉音(黏著語素、閃音和塞擦音等);1標注單詞之間的正常過渡;2標注間隔強度和語調單位劃分不匹配的情況,屬于具有停頓或者隱性停頓,但沒有語段音調的層次;3相當于語調層語調次短語的邊界標記“-”,通常在重讀音調至短語邊界的語段音調處;4相當于語調層的語調短語的邊界標記“%”,通常在語段音調到短語邊界的邊界語調處。
韻律標注由本文的兩個研究者完成,均為英語專業(yè)學生。為了確保標注的信度,先對兩位評分者進行語音標注技術培訓,讓標注者熟悉各種韻律模式。然后,由他們分別對語音樣本進行獨立標注。兩位評分者間的一致性信度計算公式為:一致性%=一致的頻率/(不一致頻率+一致的頻率),得到兩者之間的一致性為94.8%,說明本研究的韻律模式數(shù)據(jù)信度良好。兩位評分者出現(xiàn)不一致的韻律模式時,由本文的第一作者決定語音模式。
為了分析漢語母語者的英語韻律特點,按英語學習起始年齡進行的被試分組分別為A,B,C,D,E,F(xiàn)組和英語母語組NES,以外語朗讀語素和各個韻律層面為因變量,不同AoA組為因素變量進行單因素方差分析。進而,對二語者的韻律模式的內(nèi)部一致性和英語母語者進行比較。
3.11 言語語速和發(fā)音語速
言語語速(speech rate)指朗讀材料的音節(jié)總數(shù)(77)和所用的時間比,而發(fā)音語速(articulation)指,排除停頓、重復、自我糾正所占用的時間后,朗讀材料的音節(jié)總數(shù)(77)除以純朗讀時間得到的數(shù)值。停頓在本研究中被定義為超過2,000毫秒時長的不正常語音間隔。方差分析顯示,言語語速[F(6,98)=10.70,p<.001]和發(fā)音速率在組間有顯著差異,如圖1A. 事后分析發(fā)現(xiàn),AoA不同的6組二語學習者的言語語速都明顯比英語母語者慢(ps<.001),其中B組的速度比F組更快,他們的言語速度更趨近英語母語者。對發(fā)音語速進行的方差分析得出類似的結果,組間差異顯著F(6,98)=10.69,p<.001。但事后分析發(fā)現(xiàn),英語母語語速明顯快于所有二語者,且B組也快于其他二語組ps<0.05,見圖1B.
圖1 言語語速和發(fā)音語速組間差異圖
3.12 音高重音總體頻率
從音高重音的整體模式看,漢語母語者出現(xiàn)更多的重音音調,而英語母語者在每個詞之間并沒有太多的停頓,他們傾向于以詞組為節(jié)律的間隔點。方差分析證實,總體音高重音數(shù)(pitch accents)[F(6,98)=9.49,p<.001]組間差異顯著,見圖2A.
圖2 音高重音、語調短語、次短語頻率組間差異圖
3.13 語調短語和次短語頻率
次短語頻率組間差異也顯著F(6,98)=7.97,p<.001,但短語重音數(shù)(intonation phrases)組間差異不顯著F(6,98)=0.97,p=.45,見圖2B. 事后分析顯示6組漢語母語者都和英語母語者的次短語頻率存在差異。其中E組比F組的音高重音存在差異(p=0.02),A組和C,D,E組差異顯著。
3.14 音高重音
本研究中,音高重音類型包括H*,!H*,H+!H*,L*,L+H*,L*+H,見圖3A. 對這些音高重音模式進行方差分析發(fā)現(xiàn),組間顯著差異分別在峰值重音H*,F(xiàn)(6,98)=8.017,p<.001;階梯重音(stepped accent)H+!H*,F(xiàn)(6,98)=2.198,p=.049;鏟勺式重音(scooped accent)L*+!H,F(xiàn)(6,98)=2.673,p=.019;上升式峰值重音(rising pitch accent)L+H*,F(xiàn)(6,98)=2.437,p=.031。其他類型的音高重音在組間并不存在差異:L*,F(xiàn)(6, 98)=1.39,p=.225;!H*,F(xiàn)(6,98)=1.399,p=.223;L+!H*,F(xiàn)(6,98)=1.344,p=.245;L*+H,F(xiàn)(6,98)=1.010,p=.423。
圖3 不同類型的韻律模式組間差異圖
事后分析發(fā)現(xiàn)6組英語學習者比英語母語者產(chǎn)生更多的峰值重音H*(ps<.05),其中A組比C組(p=.005)和D組(p<.001),E組(p=.008),F(xiàn)組(p=.003)都更多。對階梯式重音H+!H*,僅A組和NES組(p=0.015)以及其他5組英語學習者(p<0.001)之間差異顯著。A組和B組的鏟勺式重音L*+!H和NES組(p=0.048)以及其他英語學習者(ps<0.001)存在顯著差異。上升式峰值重音中L+H*,NES組和A,C,F(xiàn)組存在顯著差異(ps<0.05),A組和B組之間的差異也顯著(p=0.017).
3.15 語段音調
語段音調的結果見圖3B. 方差分析結果顯示,以下3種語段音調組間差異顯著:高重語調(H-)[F(6,98)=4.300,p<.01],次高重語調(!H-)[F(6,98)=2.567,p<.05]和低重語調(L-)[F(6,98)=4.822,p=.000]。事后分析顯示,H-語調上,早期二語者(A-D組)和NES組差異顯著(ps<0.05),而晚期二語者(E和F組)還和早期二語者差異顯著,(ps<0.001)。!H-語調上,英語母語者和晚期二語者(D,E,F(xiàn)組)差異不顯著,但和A組差異顯著(ps<0.05)。低重語調(L-)上,除了C組,其他組都和英語母語者差異顯著。C組和B組(p= 0.043)以及F組(p=0.003)差異顯著。
3.16 邊界調
如圖3C所示,4個邊界調中H-L% [F(6,98)=2,990,p<.01]和L-L%[F(6,98)=2.895,p<.05]這兩種邊界調組間存在顯著差異,另兩個邊界調組間差異不顯著H-H%[F(6,98)=0.836,p=.545]和L-H%[F(6,98)=1.962,p=.078],如圖3C所示。事后分析發(fā)現(xiàn)H-L%只有A組和英語母語者存在顯著差異(p=.045),A組也和除了B組(p=0.26)之外的其他二語組差異顯著(p< 0.05);B組和晚期學習者(E和F組)組間差異顯著,ps<0.05。英語母語者L-L%邊界調和二語者C,E,F(xiàn)三組之間差異顯著(ps<0.05),而A組也和E,F(xiàn)組差異顯著。
3.17 語音間隔
語音的5個間隔標記L0-4的方差分析發(fā)現(xiàn),存在組間差異有L0(閉音)[(6, 98)=4.748,p<.001],L1(正常過渡)[F(6,98)=4.355,p=.001]和L3(次短語邊界)[F(6,98)=7.308,p<.001]。其他兩組類型組間差異不顯著,L2(停頓)[F(6,98)=2.04,p=.068]和L4(語調短語邊界)F(6,98)=1.518,p=.18]。事后分析發(fā)現(xiàn),英語母語者和所有的二語組在閉音(L0)上存在差異ps<0.05, A組還和晚期組E,F(xiàn)差異顯著ps<0.05。正常過度間隔(L1)上,英語母語者和A組(p<0.001)和B組差異顯著(p=0.022),A和B組之間不存在顯著差異(p=0.159),但A組和其他組的差異也都顯著(ps<0.05)。在次短語的邊界(L3)上,英語母語者和二語者全都存在顯著差異(ps<0.01),組A還和組C存在顯著差異(p<0.05)。
為了考察各二語組的韻律模式組內(nèi)的變異模式和英語母語者是否存在差異,本研究計算二語者和英語母語者各組組內(nèi)一致性程度。首先,本研究把組內(nèi)(共15人)出現(xiàn)在各音節(jié)上的同種類型的韻律模式發(fā)生率在50%以上(即7人以上)定義為主要韻律模式。然后,計算各組內(nèi)的主要韻律模式發(fā)生率(韻律模式的發(fā)生頻率除以閱讀材料總音節(jié)數(shù))。英語母語者主要韻律模式內(nèi)部一致性達到73.5%,而二語者A,B,C,D,E,F(xiàn)組內(nèi)一致性分別為52.5%,57.9%,60.1%,60.3%,65.2%,59.2%。方差分析得出,組間存在顯著差異[F(6,476)=2.25,p=0.038]。事后分析發(fā)現(xiàn),英語母語者除了和E組無顯著差異外(p=0.18),和其他二語組之間的差異顯著(ps<0.05)。二語者各組間不存在顯著差異(ps>0.05)。
為了進一步考察二語組韻律模式和英語母語組的一致性程度,本研究也計算組間一致性程度,即各二語組出現(xiàn)和英語母語者一致的主要韻律模式的總音節(jié)數(shù)除以英語母語者主要韻律模式的總音節(jié)數(shù)。二語者A,B,C,D,E,F(xiàn) 組被試和英語母語者的一致性程度分別為53.7%、54.5%、57.5%、54.3%、59.8%和54.5%,組間差異顯著[F(6,476)=2.66,p=0.015]。事后分析也發(fā)現(xiàn),英語母語者和二語各組之間的差異均顯著(ps<0.05),而6組二語者之間并不存在顯著差異。
本研究首先關注漢語母語背景下,外語學習者的英語韻律特點:英語學習者口語中過度使用重讀音調,如圖2A,特別表現(xiàn)為,虛詞重讀,僅通過重讀來體現(xiàn)語調,忽略停頓的節(jié)奏感;峰值重音(圖3A)中產(chǎn)生重讀音調和短語音調的位置與英語母語者有很大差異。漢語母語的英語學習者習慣在意義連接處使用低沉的降調,而英語母語者多用升調或中平調,英語母語者很少使用復雜的語段音調,他們利用停頓、上升和下降的音調來表達他們語調上的曲折變化。在語流上,英語學習者在話語停頓的位置和語速上與英語母語者顯著差異。停頓的差異之處也反映出外語學習者整體話語的韻律結構和英語母語者存在差異。漢語母語者出現(xiàn)過量的次短語(圖2B),不規(guī)則停頓更多、時間更長,而且這些停頓經(jīng)常打破一個完整意群,也阻斷語言理解的正常認知單位,這容易造成語言理解的困難。
漢語母語的英語學習者的韻律特點可能受母語負遷移的影響。英語屬于“重音節(jié)拍”語言,而漢語屬于“音節(jié)節(jié)拍”語言。當漢語母語與二語英語的語音特征存在差異的時候,學習者會借助母語的一些規(guī)則,從而對外語的韻律習得產(chǎn)生負遷移,出現(xiàn)過度使用重音、停頓錯位、語調無高低起伏變化等特點。
本研究結果和前人的一些研究結果不相符(Fullana 2006:41,黃懷飛 李榮寶 2008:146,Qureshi 2016:147,余強等 2005:94)。上述研究大多發(fā)現(xiàn)隨著習得年齡增大,語音成績更低的趨勢。本研究與國內(nèi)上述研究結論的爭議可能源自實驗設計(如材料和實驗控制組)的差異。前人的研究多使用評價成績,例如四級口語總體成績,從而發(fā)現(xiàn)早期二語學習者存在優(yōu)勢。而本研究不是簡單地對口語進行總體評價,而是以英語母語者作為對照,對超音段韻律的不同層面(涵蓋語速、重音、邊界、語調)進行系統(tǒng)分析。此外,本研究使用語音分析軟件對語音頻譜進行對照,研究方法更科學,結果可信度比較高。本研究和國外研究結果的差異根源可能是語言學習環(huán)境不同。國外移民的研究中,二語是在自然環(huán)境下通過日常交流中獲得的。國內(nèi)的英語學習大多依賴課堂教學,時間有限(周學時在2-10之間)。而且英語教師大多是漢語母語者,教師本身的英語發(fā)音可能就帶有漢語口音,這導致外語輸入質和量相對于移民者來說有巨大差異。漢語環(huán)境下的第二語言超音段習得的研究也發(fā)現(xiàn)一語韻律特征對二語造成影響,不地道的第二語言語音輸入也將改變二語韻律習得的路徑、影響二語語音習得效率(Liu 2017:1)。
外語學習成效的初始習得年齡效應模式和影響因素一直是第二語言習得的重要研究內(nèi)容。本研究發(fā)現(xiàn),早期二語者(特別是A和B組,AoA<7歲)韻律模式怪異。具體表現(xiàn)在,早期二語者雖然語速更趨近英語母語者(見圖1A),但在語段音調上早晚期二語者之間差異顯著(見圖3B)。早期二語者在次短語出現(xiàn)頻率(見圖2B)、多種音高重音模式 (如H*,H+!H*,見圖3A)、邊界調(H-L%,見圖3C)以及音節(jié)間隔都有異于晚期二語者和英語母語者。特別需要指出的是,AoA在10歲以上的二語者在語段音調上更趨近英語母語者。對二語者的韻律模式進行組內(nèi)和組間一致性分析也發(fā)現(xiàn),E組(AoA=10歲)內(nèi)部一致性更好,他們的韻律模式也和英語母語者一致性程度更高。
上述研究結果在某種程度上證實習得年齡效應的存在。從目前的模式看,10歲左右開始英語學習對韻律習得可能更有優(yōu)勢。10歲這個起始學習年齡與目前國家英語課程標準要求開設英語課程的時間基本吻合。這在某種程度上說明語音習得水平和語言輸入環(huán)境存在一定關系。上述AoA對英語韻律習得的影響模式指向語言經(jīng)驗的作用。一方面,早期兒童認知發(fā)展以及大腦發(fā)育上還不具備處理各種發(fā)音的技巧或能力。除此之外,早期的語音習得受漢語母語韻律特征的影響,導致AoA<7歲的學習者韻律特征怪異。這些早期英語學習者特有的英語韻律模式在后期可能就難以糾正。Flege等(1997)研究比較意大利語母語使用高低頻不同的兩組被試在朗讀各種英語句子時的英語發(fā)音情況,發(fā)現(xiàn)第二語言習得者母語使用程度和第二語言發(fā)音的準確性兩者呈負相關關系。母語使用程度直接影響第二語言發(fā)音的準確性,母語使用低頻組的英語發(fā)音更標準,更接近英語母語者。另一方面,中晚期(AoA≥10歲)外語學習者可能得益于國家規(guī)定的英語課堂教學,英語韻律模式及內(nèi)部一致性上更接近英語母語者,這和Flege等(1997:169) 的研究結果類似。
Flege(1999:101) 提出言語學習模型(Speech Learning Model,簡稱SLM),即第一語言和第二語言之間相互作用,在學習第二語言的過程中,母語發(fā)音控制力的不斷增強會限制第二語言發(fā)音的準確性。第二語言習得年齡并不是決定第二語言語音準確性的唯一因素,母語的使用頻率和兩種語言間的差異程度也是重要的影響因素。本研究結果說明,雖然初始習得年齡因素是決定學習者第二語言語音水平高低的不容忽視的因素,但是AoA并非唯一決定發(fā)音水平的因素。社會語言習得環(huán)境、學習者之間的非生理因素差異也至關重要。這些因素也導致不同的研究中,由于語言環(huán)境存在差異(二語環(huán)境或外語環(huán)境),AoA效應、臨界期的界定出現(xiàn)差異??傊?,全面地認識第二語言韻律水平和習得年齡之間的關系模式需要考慮初始習得年齡之外的因素,包括一語和二語之間的差異、學習者動機和語言輸入質量等。
本研究以漢語母語的大學生為研究對象,考察這些英語學習者的語音樣本韻律特征和初始習得年齡的影響模式。本研究得出兩個重要結論。第一,這些外語學習者呈現(xiàn)出和英語母語者顯著差異的韻律特征,特別表現(xiàn)出過量使用音高重音、語速低、停頓錯位、過量次短語等特點。第二,AoA在6到10歲之間,早期二語者英語韻律特征并沒有明顯的優(yōu)勢,反而晚學者(AoA≥10歲)的韻律模式更接近英語母語者。可以說,在外語環(huán)境下,AoA效應對超音段韻律習得產(chǎn)生影響,但影響模式有異于傳統(tǒng)的關鍵期假設。
本研究的重要啟示是超音段韻律錯誤是外語學習者口語產(chǎn)出困難的主要原因,也是英語口語帶有濃重漢語語音特點的重要因素。在外語學習中,超音段韻律特征應該引起和音段特征同等的重視(Kang et al. 2010:554)。此外,社會和家長須要打破傳統(tǒng)觀念,在外語環(huán)境下,外語語音(如韻律)的習得并不總是越早學越好。在無法保證足夠語言輸入量的情況下,過早的語音習得可能導致錯誤的韻律模式,這種模式到后期也許很難糾正和改變。鑒于現(xiàn)實國情,學校教材應注重語言輸入的質和量,教學中加強英漢韻律的對照,提高學生對英語語音特點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