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君英
一
“老王家的妞長的夠標致,水嫩水嫩的。”空壓機房邊上,劉留種一邊抽著煙一邊盯著礦燈房看。下井前,大家都會擠在這里。盡管這南方山里的二月天依舊寒冷,礦工們寧可多挨幾刀寒風,也要對著礦燈房里的王小慧多看幾眼?!袄贤鮾煽谧娱L那怪模樣,咋就生出怎么俊的妞呢?小的時候沒咋樣,這越大越加俊俏了?!备卑嚅L楊科科眼睛流露出羨慕的眼神?!安皇钦f,女大十八變嗎!”剛進礦不久的陳飛揚也附和著。
“爸,這包子帶著……”王小慧在礦燈房前拿著一袋包子追向王七四,腳步輕盈而優(yōu)美。
“科科,怎么還不去領火工品?”王七四問楊科科,王七四是有著近三十年礦齡、十五年班齡的老班長,楊科科一直就是受王七四領導的。不管礦工走了多少,來了多少,王七四與楊科科總在一個煤眼干活。只顧著系皮帶的王七四根本沒注意王小慧的提醒。
“老王,你閨女喊你呢。”楊科科絲毫沒有理會王七四的問話,眼光盯著王小慧的腳步,那優(yōu)美的走姿,透出少女曼妙的身材、凹凸有致的曲線美。寬大的藍工裝難掩王小慧精巧的身材,在這么多的藍工裝人群里,顯得特別耀眼。王七四晃了一下頭,這才發(fā)現(xiàn)背后的女兒,嘀咕著:“都有班中餐了,還帶什么包子。”王小慧說:“這包子是媽媽包的,可好吃呢?!彪m然嘴上嘀咕著,王七四還是接過了包子,臉上顯得很幸福?!靶』?,怎么沒有我們的份兒呀?”楊科科叫著正要離開的王小慧。“沒有,這是我媽給我爸的?!蓖跣』酆苤甭实鼗卮?,根本不懂的楊科科是在開玩笑?!叭ィ烊ヮI火工品?!蓖跗咚奶吡艘幌聴羁瓶?,揮了揮手,示意大家該下井干活了,礦工們這才緩緩起身走下井去。
從井口到作業(yè)面大概有兩公里的路程,下井都是徒步走的,上井有助行器。到煤眼后,第一項工作就是扛材料到煤眼上,包括王七四在內(nèi),每人先扛一根木材。采煤這活必須依靠團隊精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崗位。一般情況下,王七四和楊科科是負責煤眼迎頭的活,這是最危險也是最累的崗位,劉留種是負責煤眼中部的活,陳飛揚負責裝煤車。
正當大家爬下煤眼準備扛材料時,楊科科背著火工品走了進來,他把雷管一束束地整理好,放入了專用箱內(nèi),然后拍了拍手,向巷道外瞅了瞅,拿了塊板皮橫在軌道上,坐了下來,從礦帽里掏出了“七匹狼”香煙,“來,老劉,點上一支?!眲⒘舴N放下材料,擠到了楊科科的身旁。
“科科,你可要注意呀,不要再被抓到,一次可是一千呀!”王七四提醒這位老煙鬼。上個月,楊科科被公司檢查到,處罰了一千元。
王七四從不在巷道里抽煙,他一般是躲在煤眼上,干活累了之后才點上一支,解解乏。
陳飛揚有高中文化,是沒滿一年工齡的新工人,也是班組里最有文化的人,是他透露出這座礦井的“秘密”:“這礦是單采區(qū)開采,有獨立的通風條件,井巷開拓深度才百米,井巷潮濕又無瓦斯,哪會有火災呀!”因為,陳飛揚是年輕人,了解許多東西。陳飛揚還會畫出井巷的通風線路,一點一點的說個明白。楊科科的悟性比較高,所以他就嘗試在巷道里抽煙,卻不幸被公司檢查組抓到!原本是要開除的,但楊科科與王七四幾年都是公司先進,也是礦里的“老人”,礦里、隊里也需要像楊科科這樣肯扎根在礦山的職工,最后只能給楊科科經(jīng)濟處罰了。
隨著煤礦轉(zhuǎn)制,現(xiàn)在的煤礦是企業(yè)單位,體制發(fā)生變化,在管理上必然也產(chǎn)生巨大變化?,F(xiàn)在煤礦管理多以處罰為主,誰干的不好,先扣錢再談思想。
王七四負責的這條煤眼是礦里最差的采面,圍巖破碎、淋水大,但煤炭質(zhì)量,是難得的好。在幾年前,這樣開采難度大的煤誰都不敢采!公司領導最怕出安全事故。煤炭企業(yè)實行政企分家后,利潤決定著企業(yè)的生存,優(yōu)質(zhì)煤炭就是煤礦生存之本。礦里當初決定開采這層煤炭時,采煤隊不知該派誰去干,有經(jīng)驗的老礦工走的走、退的退,技術拿得出手的剩不多,原想采用三班倒,張?zhí)矶?、張以林與礦領導協(xié)商,說只能安排兩班作業(yè),礦里給作業(yè)班組噸煤加價十元,這筆加價是相當誘人的,當然勞動強度肯定更大!王七四與楊科科就這樣被推選出來了。
其實,在井下抽煙的問題上,采煤隊在會上都強調(diào)了“井下禁止抽煙,禁止攜帶煙火”。強調(diào)歸強調(diào),禁止歸禁止,但抽煙這問題還是無法遏制,有的職工是躲在煤眼上抽煙,或者通風斜巷里,一看到有人上煤眼,就掐了踩在煤里,誰也看不出來。礦里對待這問題也是睜眼閉眼,如果發(fā)現(xiàn)明目張膽的抽煙者,那就只能抓個典型教育教育。
楊科科被抓到抽煙后,王七四只有三個人在作業(yè)面里干活,采煤隊長張?zhí)矶”煌跗咚淖驳剑跗咚恼f,這么難干的作業(yè)面,啥事都我來干,哪能高產(chǎn)呀?言外之意需要楊科科繼續(xù)留在班組里。礦里是給采煤隊下任務的,王七四這條煤眼,一個月最少也得三千噸!礦里指著這層煤賣好價錢,附近的小鐵廠都搶著要這條煤眼的煤。礦里為了保證這條煤眼的煤能夠以最高的價格出售,出臺了專門的措施,建起了專用的煤倉,從生產(chǎn)到運輸再到銷售,都盯得緊緊的,這一噸煤可以賣到千余元哪!普通煤炭也就四五百元!接到停工通知時,楊科科忐忑不安地找安監(jiān)站站長、找隊長、找隊書記,但凡能找的關系都找了,希望能向公司領導求情。
公司安監(jiān)部門的人說:“沒有規(guī)矩怎成方圓?抽煙是嚴重的違章行為,一定得開除!”安監(jiān)部門態(tài)度強硬,但礦井舍不得楊科科,采煤隊更缺不得楊科科這樣的骨干,礦長、書記沒辦法,只好跑到公司訴苦,從公司老總再到安監(jiān)部門,一關一關地要求通融,為楊科科求情,最后公司老總下了命令,要求楊科科寫了檢討,處罰一千元才了事!檢查是別人幫寫的,楊科科的文化程度,名字能寫清楚就算不錯了,還能寫檢討?那份五十字的檢討,楊科科抄了整整一天,楊科科很認真地抄,標點符號都抄的清清楚楚,他害怕自己真丟了這飯碗。
楊科科家里有三女一子,老大今年高中畢業(yè),老二高中沒上完就輟學了,老三正讀小學六年級,兒子正準備上小學,老婆在縣城里帶著這一幫孩子。這幾天,兩口子正商量著大女兒是該繼續(xù)讀書還是務工。在煤礦十多年,楊科科也攢了些錢,不賭又不喜歡喝酒,平時抽煙,楊科科也是去煙草批發(fā)店買,一條煙能便宜三元錢,這省那省的,才有了三十萬左右的存款,原想在縣城里買房,下手遲了些,房價幾天一漲價幾天一漲價的,每平米從兩三千一下就躥到了六七千元,再等等吧,突地又躥到了九千一萬的,楊科科只能望樓興嘆了!誰也想不到一個小縣城的房價能漲到這么高。兒子今年上小學,楊科科和老婆盤算著,一定不能讓兒子輸在“起跑線”上,給兒子找個縣城里的小學上,縣里的學??隙ū揉l(xiāng)里的小學好。但兒子還沒上戶口,楊科科拿了一萬多塊錢,總算找到了門路,一到開學就可以直接入讀了。這段時間,楊科科還得經(jīng)常跑回去,給孩子辦理戶口。
楊科科老婆是偏僻山村里的女人,叫吳大花,大女兒出生后就跟著楊科科到礦里,還干過家屬工。剛來煤礦時候,這礦規(guī)模還小,生產(chǎn)條件比較簡陋,家屬工就是排矸倒煤的體力活,每一輛從井下出來的煤車、矸車都得用肩膀硬撬起來,倒入煤倉或倒入矸場,這活兒叫男人來干,都吃不消。即便如此,楊科科和吳大花還是十分滿意的。那時候,農(nóng)村種田沒幾塊錢,在這里賺錢是實實在在的,兩口子能剩些錢。原本想二胎生個男娃,在煤礦干個幾年回家蓋座小樓,就不用這么累、這么危險地在一線干了,哪承想一連三胎都是女娃。
直到楊科科四十的時候,吳大花總算生下了男娃。
“操,這么早就有人來咱這里,快,爬上眼去?!睏羁瓶瓢l(fā)現(xiàn)有盞燈照過來,趕緊滅了煙,扛起材料迅速爬上了煤眼。
“王七四,產(chǎn)量跟得上嗎?”一上班,采煤隊長張?zhí)矶【团艿搅嗣貉凵?。張?zhí)矶∫彩抢蠠煿?,自從擔任隊長之后,職工們幾乎沒有看見過張?zhí)矶≡诰锢锍闊?。到眼上,從楊科科的身上就聞出濃厚的香煙味,但張?zhí)矶≈慌c王七四說話,這口煤眼是礦里主要的利潤來源,張?zhí)矶∈指兄x王七四這四人,對于他們,張?zhí)矶∠騺砗亲o有加。
“還可以吧?!蓖跗咚暮苡行判牡鼗卮?。
這幾天,買煤的車都排到了村路上了,礦長、書記都開始坐不住,每天對著張?zhí)矶“l(fā)飆,還說實在不行就換人。話是這么說,但私下里,礦長書記還是很體諒張隊長的苦衷,作業(yè)環(huán)境惡劣,隊伍參差不齊。王七四這口煤眼非常重要,不僅作業(yè)環(huán)境差,煤層跟小媳婦似的,見人總躲躲閃閃的,一會兒薄一會兒厚,一會兒往左拐,一會兒往右拐,總往有水的地方鉆。王七四帶著班組繞了百余米,還不見頭,技術員小陳說,這煤層在上部沒有發(fā)掘,可能還要繞一陣子。
“看今天的煤壁估計可以干好幾十車呢?!蓖跗咚囊簧习嗑蜋z查好了,迎頭煤壁較厚,有兩米多,一茬炮下來,少說也得有十多車,三茬炮最少也得三十多車。張?zhí)矶≡诿貉凵献屑氂^察了一下,拍了拍王七四的肩膀,臨走前,對楊科科等人囑咐:“別亂抽煙哦,說不準公司會下來檢查呢?!钡窖劭?,陳飛揚忐忑地問張?zhí)矶。骸皬堦犻L,我的問題解決了嗎?”原來,陳飛揚準備讓妻子來礦里干家屬工。
“再等等,我已經(jīng)向礦領導說了,應該可以的?!睆?zhí)碚f著丁走出了煤眼。
二
“礦長,昨天給您說的事咋樣了?”張?zhí)矶≡谶\巷里碰到了礦長毛偉清,昨天張?zhí)矶≡谏a(chǎn)例會之后參加了工程驗收會的聚餐,跟礦長提了兩件事,一是陳飛揚的事,二是楊科科女兒的事。張?zhí)矶∈堑V井的“名人”,每一任礦長、書記到礦井來,首先要拜訪的就是張?zhí)矶?,他是勞模,又是礦里的老人,在煤礦一線干了三十年。原先,張?zhí)矶≈皇且幻胀ǖ牡V工,從普通職工到副班長、班長、大班長再到采煤隊副隊長、隊長,一步一步地走來,從二十歲到五十歲,張?zhí)矶』巳?,才爬到了隊長的位置,從礦先進、公司先進再到勞模,張?zhí)矶〉暮顾疂补嗔苏麠l井巷。所以,在酒桌上張?zhí)矶〔鸥议_這個口。這酒席礦里的主要領導都參加了,書記白巖問張?zhí)矶羁瓶婆畠菏巧秾W歷,張?zhí)矶≌f是高中學歷,書記說:哦,高中學歷,不錯,不錯。毛偉清對說,家屬工好調(diào)整,過兩天看看。
“白書記,您看楊科科女兒的事怎樣?”張?zhí)矶÷牫隽税讕r話中之意,想把楊科科的事可以先落實下來,趕忙追著話題問。他知道,在這樣的場合,辦事效果最理想的。
“礦長,礦里辦公室需要打字員呀,現(xiàn)在這么多文件需要處理,我看這女娃可以安排的?!卑讕r這么問毛偉清,毛偉清說:“這是你負責的,你說了算,我沒意見。”
楊科科的女兒叫楊秋雨,一米六的個頭,白皙的皮膚,一臉的清純,純美中流露出天真無邪。礦區(qū)多是招收男職工,白巖希望打破陽盛陰衰的機關辦公氛圍,平衡陰陽。
“家屬工崗位都滿了,得等等,我們班子研究一下。”礦長對張?zhí)矶≌f,陳飛揚只是一名普通的職工,一般情況下,礦里的家屬工崗位都是留給轉(zhuǎn)招后的一線職工家屬,普通的職工基本難于得到這樣的優(yōu)厚待遇。因為是張?zhí)矶¢_的口,換作陳飛揚自己開口,可能被一口回絕!“毛礦長,您看看,陳飛揚工作表現(xiàn)這么好,是不是考慮一下?”張?zhí)矶】粗珎デ逍凶叻较驊撌窍蛲跗咚牡拿貉?,就折返跟隨著毛偉清走,希望毛偉清到現(xiàn)場后,能夠解決問題。
剛到運巷,毛偉清和張?zhí)矶“l(fā)現(xiàn)煤眼口有一盞礦燈丟在了軌道上,張?zhí)矶∮X得奇怪,就用礦燈四處照了照,才發(fā)現(xiàn),陳飛揚正在右側(cè)的口子里打赤膊呢,丟在軌道上的礦燈剛好照在那里。
“陳飛揚,你在干啥?”張?zhí)矶枴?/p>
“看這一身濕濕的,不換哪行?”陳飛揚回答。從昏暗的光線里,他看見毛偉清脖子上系著的白色毛巾,知道一定是礦領導。
“你換了,他們就不要換呀?”張?zhí)矶∮謫枴?/p>
“我換了,就跟劉留種干,等會兒他下來換?!泵珎デ暹@才發(fā)現(xiàn),那通風機的風口上掛著兩件濕濕的工作服。他爬上了煤眼,張?zhí)矶∮醚劬κ疽怅愶w揚,瞄著通風機甩了一下,陳飛揚立刻明白了,準備關通風機,當然不是全關了,而是有節(jié)奏地關,以此通知煤眼上的王七四,這就像對付鬼子進村的消息樹一樣。
一到煤眼迎頭,張?zhí)矶【吐劦揭还蔁熚?,毛偉清也抽煙,這味道哪會聞不出來?迎頭上,王七四、楊科科、劉留種一身濕漉漉的,正準備做支護。毛偉清用礦燈照了照現(xiàn)場,然后問王七四:“老王,今天能干多少呀?”王七四說:“估計可以干三四十噸吧?!泵珎デ妩c了點頭說:“這得干三茬炮吧?”王七四回答:“對。”毛偉清接著對張?zhí)矶≌f:“跟供應部門說一下,趕快把雨衣買來,職工這樣干哪行?”張?zhí)矶∵B忙應道:“好,好。”張?zhí)矶∵@是給毛偉清臺階下,自己只是一線管理員,哪敢使喚機關人員?等下班后,他只能向調(diào)度員傳達礦長的指示。才到迎頭幾分鐘,毛偉清的背上已然濕濕的,一邊查看著圍巖一邊向下走,張?zhí)矶【o緊地跟著,直至到運巷外。
剛坐在巷道邊休息十多分鐘,一旁的電話就響起來,張?zhí)矶∧闷鹆穗娫?,是另外一煤眼作業(yè)班組打來的?!笆裁矗兴?,大不大?”“目前只有一股小水,你看看該怎么辦?”“我去看看。”張?zhí)矶》畔码娫捔⒓蹿s去。
十幾分鐘,張?zhí)矶【挖s到了現(xiàn)場。原先就聽技術員說過,這條煤眼可能快貫通上部采區(qū)了,要注意上部采區(qū)有積水。
礦長毛偉清也到了現(xiàn)場,鉆桿還卡在煤壁里,水從鉆孔的縫隙里流出來,“先不要操作了,你們先停下,等下個班再看看,你們班先做好現(xiàn)場的支護吧!”張?zhí)矶」麛嗟叵铝酥噶?,班組立即全都撤了下來,張?zhí)矶「珎デ逶俅巫叱隽讼锏?。這時候,跟班安監(jiān)員王朝利走了進來,毛偉清給他下了命令:“老王,你蹲守在這個點,不要離開!”張?zhí)矶「杏X到毛偉清對現(xiàn)場管理更為嚴謹,以往,這類的問題一般都是班組自行解決的,哪還要安監(jiān)員去蹲守?張?zhí)矶偟矫旱V時,哪有專職安監(jiān)員?現(xiàn)場干活也沒這么多要求。張?zhí)矶‰m然文化不高,但也能理解“以人為本”的意思,這與現(xiàn)在的煤礦管理十分融合。張?zhí)矶∮浀米约簞倎砻旱V時,大家上班前總要帶些干糧下井,要不然就買個鋁飯盒裝些稀飯,再到礦食堂里用塑料袋包兩個饅頭、夾些雜菜,一個班八九個小時或者更長時間,能基本保證體能消耗?,F(xiàn)在,礦里配了保溫飯盒,聽說,這幾天準備改為送飯到井下了。
安全忽然抓緊了,職工很難適應,很多人排斥這樣的管理制度,這對毛偉清來說,是無奈的選擇,現(xiàn)在實行安全考核一票否決制,只要出了安全事故,這礦長的位置難保。毛偉清調(diào)到這礦以后,就連反違章指標都派給了各級管理人員、安監(jiān)員。張?zhí)矶∈遣擅宏犻L,是管理人員,也有違章指標,一個月必須抓六條違章,這對張?zhí)矶碚f倒不是困難事,這么多采面,隨便抓幾個不痛不癢的小違章就了事,誰也不敢叫委屈。只要完成指標,張?zhí)矶∈遣粫俣嘧ヒ黄鸬?,而其他管理人員,如部分機關管理人員經(jīng)常難以完成指標被處罰。安全意識缺失不僅體現(xiàn)在一線職工身上,機關技術人員也一樣存在。前不久,外部礦井一位年輕的技術員在巡查之后躲進了一處沒有施工的、沒有通風的煤眼內(nèi)休息,一睡成千古!由于是技術員,這事不能說出去,試想,技術員哪,技術員一般都是大學文憑,這點兒安全常識都不懂?怎么說服普通的一線職工重視安全?管理人員的臉往哪兒擱?張?zhí)矶∈顷犻L,管理人員都知道這事。其實,就算不開會,張?zhí)矶∫仓肋@類危險。幾年前,張?zhí)矶∵€是副隊長的時候,就接觸過類似的事。那一年的某一天早班,三位巷修職工偷懶跑進了一處沒通風的煤眼里睡覺,還沒到眼上,就一個個的倒了下來,張?zhí)矶『屯跗咚恼寐愤^,他意識到是氣體中毒,趕緊脫下工作服,弄濕后蒙著口鼻爬上煤眼,一個個地拖了下來,救了這三個人,王七四報警回來后,三人才醒過來。之后,公司就開始重視職工安全培訓了,礦井也實行了職工培訓機制,還是強制性的,不參加就得受處罰;那次事件,礦里獎勵張?zhí)矶汕г?,并報給了公司,推薦了當年的先進和安全標兵。
“安全主要是在意識上的,首先你得知道危險源,不然怎么防范?”這是張?zhí)矶≡诮M織職工學習安全規(guī)程時常說的話。特別是班組長培訓上,像王七四這樣的幾乎全“文盲”的班長,對張?zhí)矶〉脑挿钊缡ブ?,在這三十年一線作業(yè)里,才保得平平安安。對于張?zhí)矶?,王七四印象更深的是那次事件?/p>
十年前,張?zhí)矶∵€是班長,王七四只是一名副班長。某一天上班,張?zhí)矶∽叩接^時,猛地聽到支護柱發(fā)出了聲音,“咔嚓”“咔嚓”,這是臨時支護柱經(jīng)受不住圍巖壓力的慘叫!正組織班員維護的王七四也聽到了這聲音,王七四納悶地向周圍查看著?!皼]啥不對,咱先維護好了,可以進行第二茬作業(yè)了?!彼魺o其事地說,并依舊進行著作業(yè)。
“快,快撤,快撤!”張?zhí)矶〉谝粫r間發(fā)出撤離的命令!讓大家慌忙扔下工具,從溜槽上向下滑去,王七四撤離的動作有些遲緩,張?zhí)矶〔挥煞终f,拽著他跑出了作業(yè)現(xiàn)場。
就在這短短的幾秒鐘,“嘩啦”一聲巨響,作業(yè)面出現(xiàn)大面積垮冒,巖石、煤炭覆蓋了整個作業(yè)眼!
看著眼前的一切,有些職工兩腿不停地發(fā)顫。等張?zhí)矶∠蛘{(diào)度中心匯報結(jié)束后,班組職工才緩過神來。
從進礦到入黨,從班員到班長,張?zhí)矶】偸且砸环萘己玫男膽B(tài)專注于現(xiàn)場,在歲月的考驗下,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三
周四是采煤隊雷打不動的安全例會,會議由隊書記主持,遲到五分鐘按沒參加會議處理,一律處罰三十元。
一到會議室,陳飛揚就跑到隊書記辦公室里,詢問結(jié)果,張?zhí)矶∫苍诶锩?,張以林說,剛才接到礦勞動部門的電話,陳飛揚的妻子已作了安排,到優(yōu)質(zhì)塊煤煤臺里裝車工的崗位,這崗位是新設立的,收入也有兩三千元,很不錯的。原先,礦里只有一個儲煤倉,好煤差煤都倒入這個煤倉,自從優(yōu)質(zhì)煤炭被開采出來后,客戶跟礦領導建議:必須建個優(yōu)質(zhì)煤煤倉,否則,人家把普通煤拉去燒,燒不出鐵來不說,還會把爐子燒壞的。礦里尊重客戶的意見,向公司提出了方案,沒多久就批復了,建了這座優(yōu)質(zhì)煤煤倉,王七四班組生產(chǎn)出來的煤都往這煤倉倒,是專用煤倉,買煤的車都停在這煤倉下方裝車。于是,礦里就招了家屬工,在這里裝車。
“隊長、書記,謝謝你們,晚上到我家喝茶去。”張以林和張?zhí)矶⌒呛堑卮饝恕?/p>
“要不要請礦領導一起坐坐?”陳飛揚偷偷地問張?zhí)矶 ?/p>
“不要,你哪兒請得了礦領導?!睆?zhí)矶≌f。
會議上,陳飛揚悄悄地邀請王七四參加晚上的聚餐,王七四說,不參加。會開完了,張以林和張?zhí)矶【妥呦蜿愶w揚的宿舍,而陳飛揚沒等會議還束就回來準備了,他得到礦區(qū)飯館點幾個像樣的菜,拿幾瓶好點兒的白酒,還抱了兩件“雪津”啤酒。飯館的老板對礦里的人很熟悉,允許賒賬。
“炸帶魚、炒豬肚、燉泥鰍、麻辣秋刀魚……”陳飛揚點了七八個菜,然后告訴了老板送菜的地址,這飯館離陳飛揚的宿舍很近,老板是礦里的正式職工,掛老婆的名義開的,到礦沒幾天,陳飛揚就知道老板是沿海一帶的人,叫黃格忠,老婆叫英英,大家都這么叫,姓啥不知道。英英細高挑,四十多歲,也許是沒有經(jīng)歷重體力勞動的緣故,皮膚總是那么水嫩,身上還有股淡淡的香水味。
陳飛揚宿舍布置得很精致,雖然只有十多平方。一張小桌子,墻上還貼著一幅畫,整潔的空間,讓張?zhí)矶『蛷堃粤质质娣幸环菸难?、安寧的溫馨感?/p>
“來,領導,坐坐?!标愶w揚的妻子陳嫣然從外面拿了幾張塑料凳進來。
“喲,飛揚,這是你老婆呀!”張以林很吃驚地看著陳嫣然,陳嫣然穿著白色連衣裙,白皙的皮膚,清秀的五官,還有銀鈴般的嗓音。
陳嫣然招呼著張以林和張?zhí)矶∽拢★堭^的英英便端著菜盤子進來了,陳嫣然幫著擺菜肴,陳飛揚則開啟啤酒,給隊長、書記倒酒。
“嘀嘀,嘀嘀。”忽然,張?zhí)矶⊙g的小靈通響了起來。
“丁副,您好!”張?zhí)矶〖泵κ疽獯蠹也灰f話。
“哎,丁副,我在十六號職工宿舍這邊喝茶,不然你也來坐坐?好,我去接您,好,好?!睆?zhí)矶⊙垖Ψ健?/p>
“丁副礦長嗎?”張?zhí)矶∑鹕碇畷r,張以林輕聲問。
“是,飛揚你再加張凳子,我出去接他一下?!睆?zhí)矶≌f完就走了出去,從張?zhí)矶〉谋砬槔铮瑥堃粤志团袛喑鰜碚呖赡苁堑V級領導。陳飛揚聽到張以林這么一問,頓感心潮澎湃起來,他立即交代陳嫣然準備碗筷。不一會兒,張?zhí)矶е「钡V長進來了。到煤礦已經(jīng)滿三個月了,除了在作業(yè)現(xiàn)場偶爾會看到礦領導的身影,生活區(qū)里,陳飛揚見到最大的“官”就是張以林和張?zhí)矶×恕?/p>
“聽說你是退伍軍人?”剛坐下來,丁副礦長便問陳飛揚。
“是,領導,我,我在沿海部隊當了三年兵。”陳飛揚有些木訥地回答,丁副礦長與陳飛揚年齡相當,也就三十多歲。
“張隊,現(xiàn)在你們這口煤眼很搶手,我們通過技術找煤,認為附近應該還有更好的煤層,現(xiàn)在進行探眼,估計會在短期內(nèi)組成隊伍,進行采煤作業(yè),你們班組會拆開,設立大班長,由王七四來擔任,你們看看怎樣?”丁副礦長是礦里的總工程師,還是生產(chǎn)副礦長,排在礦長、書記之后。
“好哇!這是好事呀!”張以林有些興奮地舉杯向丁副礦長敬酒。
“王七四,在哪兒?”一旁,張?zhí)矶≮s忙打電話,呼叫王七四。
“在哪兒?在家看電視?看個屁呀!上來,到陳飛揚家里來!有事找你說。”張?zhí)矶『敛豢蜌獾孛畹?。陳飛揚馬上示意陳嫣然讓出位置來,陳嫣立刻起身,重新擺好碗筷。不一會兒,王七四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在空位坐下。
“丁副礦長說,提拔你當大班長哩,干不干?”張以林拍著王七四的肩膀說。
“干,干嘛不干?”大班長是負責現(xiàn)場管理的,基本不到現(xiàn)場操作,收入遠高于班長,當工人一輩子,誰不想往上爬?王七四痛快地答應下來。
“那班長是我們派,還是你選?”丁副礦長問。
“這是小問題,礦里給我們什么樣的工作面?”王七四回答。
“你們現(xiàn)在的采煤作業(yè)面,另外再組織一個優(yōu)質(zhì)煤作業(yè)面?!倍「钡V長說。
王七四知道丁副礦長所說的新作業(yè)面位置,礦里探眼時,王七四問了,就在自己作業(yè)點隔壁。據(jù)說,小煤窯正在尋找這塊煤層。
“可以,班長就從我們這幾個人里抽,再招幾個新工人就可以了,一個班四個人的標準配置,多一人不要,少一人不行。”王七四說。
“陳飛揚我?guī)е?,他當班長,我教他做?!蓖跗咚难a充一句,很直接。這話讓酒桌外的陳嫣然眼睛一亮,馬上把目光盯在了陳飛揚身上,班長補貼一個月有好幾百呢!
“可他還沒滿一年呀?能帶班嗎?”張以林有些懷疑地問。
“可以,看小陳身手不錯,應該可以?!睆?zhí)矶≠澩R痪€作業(yè),其實很簡單,這里沒有采用機械化開采,技術含量低。
這酒喝得興致越來越高,陳嫣然按照陳飛揚的要求跑到飯館里又點了三個菜,要求老板再抱幾件啤酒。
“老板,今天這錢算在我們采掘隊里,月底我來結(jié)算?!睆?zhí)矶∠蛴⒂⒔淮?/p>
“隊長,不能的,說好我請的?!标愶w揚想阻止。
“去,你不懂,咱隊里請丁副礦長吃餐飯不容易?!蓖跗咚某读顺蛾愶w揚的袖子說。
“對,這餐還得采掘隊來算賬。”丁副礦長笑著說。
陳飛揚和陳嫣然也不再說什么了,急忙開酒,給各位領導斟酒。
對于陳飛揚來說,今天收獲很大。
酒后,大伙散去了,陳嫣然高興地摟著陳飛揚的脖子,笑著說:“飛揚,這班長一個月能多拿好幾百呀!”陳飛揚點點頭說:“還是老王對咱好,以后有機會得請他吃餐飯?!?/p>
四
王七四是后來才搬到礦里家屬樓的,原先是住在平房里,一家四口擠在二十多平米的房子里,用木板隔開做兩間房,王小慧和弟弟王家毅占了一間,王七四和妻子一間,夫妻倆這間房還得擺上餐桌,空間十分狹小。原先,王小慧和弟弟是共用一張床的,到王小慧十三歲那年,來了例假,王七四就給倆孩子分床了,從礦里坑木場里拿了幾塊木板,刨了幾下,就算是床板了,鋪上棉絮就是床了,又過了兩年,王小慧身材有了明顯變化,王七四就在倆孩子中間拉上一個布簾。王小慧比弟弟大三歲,王小慧上初中的時候,王家毅上小學五年級,就在礦區(qū)學校讀書。王七四和妻子蘇蘭蘭想再添一個娃,王七四想,多添一個人,也就多雙筷子的事,沒啥大問題。早先的時候,學費少,教育投入低,一年也就幾百元的事。蘇蘭蘭是干家屬工的,在煤臺倒煤,是重體力活,王七四和工友們也干過這活,吃不消,太累人了!王七四對此十分不理解,礦里咋就這么沒人性?女人干這么累的活,為啥只給家屬工的待遇?是性別歧視?后來,王七四才隱約知道了,這還是關系到人力成本的問題。蘇蘭蘭每天都干著比男人還辛苦的活,還得生娃照顧一家老小。王七四想著如果再添女娃,這王家毅將來有姐妹罩著,會更舒服一些,畢竟女娃總是要嫁人的;如果再添個男娃,自己老了也更有保障的。可是在造娃的時候,發(fā)生了一段小“故障”,讓王七四夫妻倆十分尷尬。那天沒班,蘇蘭蘭也正巧輪休,下午孩子都去上學了,王七四看著孩子走遠了,就急忙催著蘇蘭蘭準備造娃,就在兩口子性情熱烈之時,王小慧突然推開門,看到這一幕,王七四夫妻倆急急忙忙地披上衣服,王小慧則紅著臉愣住了。后來,礦里建了家屬樓,王七四就跑到張?zhí)矶∧抢?,哀求著幫弄到這套房子。
滿十八了,王七四就想讓高中畢業(yè)的王小慧到礦里上班,礦燈房的劉嫂離開了,肯定得補上缺口的。王七四問了一下機電辦公室的主任,人家二話沒說就答應了。王七四和蘇蘭蘭本就沒打算讓王小慧讀大學,反正要嫁人的,讀太多書沒啥用!再者,礦里的中學本就是很差的學校,教育質(zhì)量差,教學環(huán)境差,王小慧能讀完高中已是非常了不起了。
礦里的舞廳剛建不久,為了讓大家學會跳舞,礦里特意請人來教大家。
對于學跳舞,一向木訥、老實的王七四倒是不反對。煮飯、洗碗后,王小慧的業(yè)余生活,王七四兩口子是不干涉的。
“要找就找個技術員,再差一點兒,也得是老師之類的?!边@天,張?zhí)矶≡谕跗咚募依锖炔钑r,王七四向王小慧傳遞出這么個信號。
“對的,你爸說的沒錯,技術員收入高,最容易提拔的。”張?zhí)矶ν跗咚牡挠^點十分贊同,現(xiàn)在,礦里年輕技術員多,從公司或者礦井來說,提拔的第一條件就是文憑。在礦井,技術員收入相對穩(wěn)定,年收入少則五六萬元,如果技術好點兒,敢到小煤窯賺外快的,更了不得,膽大的敢參與小煤運作的就更了不得了。礦里技術員肖智,是礦里第一位買小車的技術員,這財氣把股長都狠狠地壓了下去!
“慧姐,走,咱去跳舞!”楊秋雨走了進來,她叫著王小慧,每天傍晚時分,楊秋雨和王小慧都會去舞廳學跳舞。王小慧、楊秋雨的到來,給舞廳注入了新鮮的氣息。這幾年,煤礦效益非常好,礦里呈現(xiàn)“鶯歌燕舞”的好局面。
“等等,我換一下衣服?!眲倕⒓庸ぷ?,楊科科就給女兒買了件紫色的連衣裙。這楊科科比王七四心細多了。
不一會兒,王小慧換了衣服出來,倆人就跑出去了。
舞廳里很少有人買茶點、零食的,因為這舞廳是工會管的,里面的零食、茶點都是女工委到外面批發(fā)店采購的,賣的比礦里店鋪還貴,很少有人買。從王小慧、楊秋雨參加跳舞后,這些零食茶點的都不夠賣了,女工委只能經(jīng)常派車出去采購。
很多時候,共青團也會舉辦舞會,這些茶點、蜜餞之類的就會解決掉,一般情況下,只要是部門組織的活動,不差這點兒茶果錢。王小慧比較外向,能夠迅速融入舞廳中,對每一位男士或男孩都不拒絕,而楊秋雨則顯得靦腆些,不能完全放開。所以,一到舞廳,王小慧便成了“焦點人物”,不論是茶點還是啤酒,王小慧從不畏懼。有一次,白巖書記與礦幾位干部、技術員在舞廳喝酒、跳舞,王小慧居然與白書記斗起了酒,到最后還是楊秋雨扶著回的家,被王七四好一頓罵,要不是白巖書記第二天帶著張?zhí)矶〉酵跗咚募依镒龉ぷ?,王七四真會打王小慧?/p>
在王七四思想里,女人該是賢淑端莊之樣,飲酒尋樂有失婦德。
“女孩子嘛,要活潑一些,大家才玩兒的開心,老王,你的觀念有些落后了!”白書記輕輕抿了一口茶,這樣說。
“是呀,你這王七四,一個老爺們兒去管人家女娃,什么德行!反正能瘋也就一兩年時間,等到找了婆家,她自己會變的?!睆?zhí)矶裰跗咚?。誰的話王七四都可以不聽,添丁的話,王七四是非聽不可的。
楊秋雨到了辦公室上班之后,王小慧也調(diào)到機關來了,王小慧是負責工資造冊的,在人力資源辦公室。原先,女工委主任是一位女職工干的,一位四十多歲的婦女,嗓門兒出奇的大,白巖認為這樣的人有損機關人員形象,就把女工委主任的位置挪給了楊秋雨,先前準備給王小慧的,但楊秋雨是在辦公室,王小慧是在人力資源部門,幾位礦領導覺得不妥,就這樣做了決定。
煤炭行情一日比一日好,辦公樓里又添了好些人。作為機關人員,楊秋雨與王小慧難免也會碰到請客喝酒跳舞的場合,對技術員也漸漸地熟了。比如,剛到礦里的生產(chǎn)技術員吳東斌、機電技術員林愛民,還有退伍兵顏和為,都是未婚的年輕人。大概是白巖有意撮合,每每有舞會,礦里都會組織這些年輕人參加。辦公室里還建立了QQ群,礦團委建立了飛信,每個辦公室里都裝有電話,有事或者有聚會,負責人都會電話通知,之后,便是手機短信通知。
“小慧,這小顏長得不錯呀!”一天,蘇蘭蘭、吳大花、王小慧、楊秋雨在球場邊觀看礦里籃球賽,蘇蘭蘭似乎無意地問了一下身邊王小慧,看著顏和為矯健的身姿,王小慧沒有言語,她知道母親的話中之意。
“我看這吳東斌也不錯嘛!”吳大花自言自語地說,楊秋雨則認真地看著球賽,不做任何評價。
“聽說,這顏和為是公司老總的親戚,不然怎么安排到機關來?你看咱礦里先前的小林,也是退伍的,還不是在井下挖煤?”一旁的一位老婦女說。在球場觀眾席里,這片都是些礦嫂或孩子,那邊則多是礦工也有村民,婦女席議論話題多,涉及運動員的話題非常廣泛,從婚姻狀況到私生活等等,不管是隱私還是人品,皆可進行點評。
“那位林愛民是公司科長的兒子,聽說他老爹要提拔了。”
“聽說那位吳什么的,也有關系的。”這些老婦女你一言我一語地評論著,王小慧起身跑到了楊秋雨身邊坐下,眼睛盯著場上“運動員”的身影。身邊的閑言碎語似乎很八卦,但其中流淌著的虛榮漸漸地影響著這倆女孩。
五
剛接任班長的時候,王七四天天得跟著陳飛揚,手把手地教他,這層優(yōu)質(zhì)煤的開采要求比較嚴格,因為客戶需要塊煤,每一車煤都是挑選塊狀的,礦里要求王七四從爆破入手,盡量提高塊煤的成型率。
“小陳,這鉆孔不能這么密,要散開點兒,炮眼要深點兒。”王七四是行家,陳飛揚腦袋也靈光,一點就透,帶著班組操著電煤鉆“突突”地鉆好了幾個孔。
“你看,這支護哪兒行,趕快組織整改?!蓖跗咚牡汝愶w揚鉆完炮眼就帶著他檢查支護,按理說,檢查支護是在一上班就必須做的,但生產(chǎn)時間緊,只能先搞好現(xiàn)場生產(chǎn),支護在忙完現(xiàn)場生產(chǎn)之后再來檢查,這是作業(yè)班組存在的通病。
“管它呢,咱先做好生產(chǎn),這小問題,不理它。”陳飛揚這么說,很顯然他沒經(jīng)歷過什么大的危險,對這樣的作業(yè)環(huán)境不以為然。
“小陳,你可不能這么做!咱賺的錢可是血汗錢、辛苦錢,安全真的很重要?!蓖跗咚膶﹃愶w揚的態(tài)度很不滿意,這是非常嚴重的工作態(tài)度問題!在井巷里,即便是一塊小石頭也可能造成工傷,特別是在煤眼之上,垮幫或者冒頂,會要人命的。有時候,一根支護柱能救下一條或者一班的命??此仆暾膸r石,在沒有支護的情況下,也可能因爆破震動分裂掉落。王七四是跟隨張?zhí)矶「蛇^來的,知道安全的重要性。重組的時候,王七四特意把有經(jīng)驗的老職工分到陳飛揚班里,就是怕陳飛揚蠻干出問題。聽到陳飛揚的話語,王七四感覺要帶好陳飛揚過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陳飛揚是當過兵的,當過兵的人腦瓜子直,碰到問題難于扭轉(zhuǎn)過來,在王七四心里,當過兵的人都有這樣的毛病。
“記住,一定要先做好支護再出煤!”王七四得到隔壁的作業(yè)面去看看,臨走時再次交待陳飛揚做好支護。
俗話說:初生牛犢不怕虎。沒經(jīng)歷過井巷危險的陳飛揚在王七四走后,便下令放炮。過一陣子濃煙便從眼上冒了出來,等了十多分鐘,陳飛揚便帶著一名班員爬上煤眼。
“小陳,這支護還得先做,不然等下王七四來了不好交待?!崩习鄦T提醒著陳飛揚。
“咱們先裝了這些煤,再來做支護,不要浪費時間?!标愶w揚果斷地說。這一茬炮下來,能裝十多車煤,一個班下來,每人可以拿好幾百元。這就好比一個乞丐面對百元大鈔的誘惑,酒鬼面對酒宴的狂喜。因為開采這優(yōu)質(zhì)煤炭,工藝比較復雜,在煤眼之上,要突出爆破效果,必須盡可能地炸出塊狀的煤炭,如果鉆孔打得不理想,炸出大煤塊,大家還得用鐵錘或者洋鎬敲開,這是體力活,耗時間,在狹窄的煤眼上,干這些活實在辛苦,加上吃飯的時間,想多干一茬炮,難!陳飛揚想著節(jié)約時間,準備多干一茬炮。
“我們跟老王不能比的,人家是礦里的正式職工,有退休工資可以拿,咱們是農(nóng)輪工,能賺就多賺點兒,賺它幾年,咱到外面去做點兒小生意?!标愶w揚一邊干一邊這樣告訴身后的人,他沒有發(fā)現(xiàn),王七四已經(jīng)趴在他的身后了。
正在扒著煤的陳飛揚,忽然被一股力量推倒了!身后響起了異樣的聲音!
“干什么!”陳飛揚被推倒在煤堆上,礦帽、礦燈掉在了煤堆里,他大聲吆喝著、責罵起來。
“哎喲,怎么了,老王?”下面的老班員聞聲爬了上來,發(fā)現(xiàn)王七四趴在地上,旁邊有一大塊煤。
“沒事,就是這里有點兒疼!”王七四揉了揉肩膀,陳飛揚看了看頂上,是他剛才站的位置,出現(xiàn)塊煤冒落!看著王七四,陳飛揚眼眶濕潤了!
“老王,你這是干什么呀!”陳飛揚暗自責怪自己,十分愧疚。
“老王,你怎么這么不小心?”老班員以為王七四被煤塊砸倒的。
“是我沒注意,扶我下去休息?!蓖跗咚奶鹆耸直?,陳飛揚立即上前摟著王七四走下煤眼。到巷道里,陳飛揚感覺自己的左手黏糊糊的濕濕的,放下王七四后,一看,全是血!
“老王,你得趕緊出去呀!”陳飛揚的喉嚨像被一股氣體堵住似的,熱淚涌動。
“沒什么,不用大驚小怪的,等會兒我自己走出去,休息一下就好?!蓖跗咚妮p描淡寫地說著,陳飛揚看著手中的血,禁不住哭了起來。這時候,班員們都爬下來,陳飛揚拿起了巷道邊上的電話準備撥號。
“小陳,你要干嗎?”王七四問。
“我得向調(diào)度匯報。”陳飛揚回答。
“不能匯報!”王七四很堅定地阻止。
“老王,你確定不要報告礦里?”老班員問。
“不要,我出去。”王七四說著就站了起來。如果匯報到礦里,這就是事故了,免不了要追究事故責任人,隊長、書記、王七四都得被追究,還有礦里的管理人員都得被處罰,陳飛揚就更別說了!
陳飛揚趕緊推出一輛礦車,讓王七四躺著,幾個人小心翼翼地把王七四送到了巷道口,目送陳飛揚走出井口,才返回作業(yè)面。
下班后,陳飛揚最先趕到調(diào)度那里,了解王七四的傷情。
“這老王,怎么在煤眼上摔個跟頭,會摔成這樣?”調(diào)度員有些不解地說,他說,王七四肩膀那里透了個大洞,好像什么東西砸的,這可得躺好些日子。
回到家里,陳飛揚流著眼淚把真相告訴了陳嫣然。
王七四是請了假到縣里的醫(yī)院治療的,是張?zhí)矶еサ?,王小慧也跟著去了?/p>
“我們得去看看人家,等下咱去鎮(zhèn)里買幾只雞,我明早燉了帶去醫(yī)院?!标愭倘徽f。陳飛揚點了點頭,他走了出去,去鎮(zhèn)里有二十多里山路,陳飛揚得向工友借輛摩托車。幾分鐘后,他便帶著陳嫣然趕去鎮(zhèn)里了。鎮(zhèn)里土特產(chǎn)比較豐富,但就是找不到紅菇,陳飛揚知道紅菇是補血補氣的好東西,周邊都是山林,按理說,買點兒紅菇是不難的,最后在一家小店里,才知道有紅菇,一問,差的一斤也得幾百元,好的則上千元,陳飛揚口袋的錢也就千把元,他一狠心花了五百元買了半斤紅菇。雖然自己是山里長大,這紅菇他還真分辨不出好壞,陳嫣然就更不懂的,但陳嫣然主張買個一兩二兩的就可以了。
“你不是也要補身子嗎?先吃吃看,如果可以,下次咱再買些。”陳飛揚這么說。自己三十有二了,嫣然也二十八了,結(jié)婚三年了,總沒孩子,看病的錢花了好些,總不見效果。醫(yī)生說,嫣然的體質(zhì)較差,陳飛揚有弱精現(xiàn)象,所以兩口子需要調(diào)養(yǎng)身體。弱精是什么?陳飛揚不懂,于是他就找土郎中看,也沒個結(jié)果。嫣然認為,醫(yī)生的話肯定是說陳飛揚力氣不夠。
“你更得補補,身體越來越差!”陳嫣然靠著陳飛揚的耳根輕聲說,
晚上,陳飛揚跑到張?zhí)矶〖依?,提出要請假一?張?zhí)矶≈懒岁愶w揚請假的原因后,便同意了。事后,陳飛揚才知道,自己去縣里探望王七四,現(xiàn)場是由張?zhí)矶∝撠煄О嗟模?/p>
六
一早起來,陳嫣然就忙著生爐子,燒好了水,陳嫣然叫起了陳飛揚,準備殺雞煲湯;煲湯是用瓷罐來燒的,這樣煲湯的味道純,湯味兒濃。陳飛揚一起床,沒洗漱就跑去抓雞了,從宰殺到去毛,陳飛揚沒花多少時間就干完了,剩下的就是陳嫣然處理了。
到了礦區(qū)外的公路上等車,兩口子等得有些焦急了,兩輛班車都是滿滿的,連停都不停。
“別讓老王等急了呀!”陳嫣然有些擔心地說,就在這時候,礦里有輛嶄新的小轎車開出來,停在路口,車窗搖了下來,是技術員小吳開的。陳飛揚知道這輛車是技術員肖智的,怎么會讓小吳開?
“你是不是陳飛揚?”小吳問。
“哦,是的,是的,我是陳飛揚?!?/p>
“上車吧。”吳東斌招呼著。
陳飛揚和陳嫣然便迅速爬進了車里,讓陳飛揚不解的是這位小吳怎么知道自己要去縣里?
“你們是去看望老王嗎?”小吳問。
“對嘞?!标愶w揚回答。車子一路顛簸著開進了縣醫(yī)院大門口,這才停下。陳飛揚準備下車,可小吳說,“等等,我去買水果?!毖酝庵馑踩メt(yī)院。不一會兒,小吳提了一個水果籃上了車。在住院部大門外,王小慧正等著呢!在王小慧的帶領下,走進了病房內(nèi),王七四正吊著瓶,病房內(nèi)和林愛民、顏和為還有楊秋雨等,原來是礦工會組織人來慰問。
“老王,真對不起?!标愶w揚看著病床上的王七四眼淚便流下來,這位置本來該是自己的,卻被王七四搶去了!王七四的舉動讓陳飛揚感到無比溫暖,就像下井出來后的那陽光一樣。
“什么對不起?這里坐!”王七四示意陳飛揚到身邊坐。
這時候,吳東斌拿著水果籃進來,放在了床頭柜上:“老王,祝你早日康復?!辈⑻统鲆粋€紅包,塞進王七四手中。送紅包是常規(guī)禮節(jié),陳飛揚也準備了,但還沒拿出來。
“我爸就是粗心,看看這次讓大家辛苦了!”王小慧對大家說,從鄰床搬來幾張塑料凳子,很顯然,王七四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連家人都不知道真相。
“是呀,這一線作業(yè)千萬要注意安全,不能馬虎的?!?/p>
“老王運氣比較好,但一線作業(yè)千萬不能麻痹大意,以后還得注意安全呀!”你一言我一語的,大家都認為是王七四自己造成工傷的。
“哎呦,我得去小便一下。”聽著大家的批評,王七四顯得有些不耐煩了。王小慧急忙上前準備幫著拿吊瓶,陳飛揚起身,扯了一下王小慧的手,示意她退出;這時候,吳東斌擠進來,搶著拿住吊瓶,扶著王七四走向衛(wèi)生間。
已經(jīng)到了中午時分,王小慧想讓父親休息一會兒,便提出去外面吃一餐,楊秋雨拉著王小慧說:“小慧姐跟我們外面去吃餐飯吧?王小慧說:“我得等我爸吃飯呢!”陳飛揚說:“小慧,你們?nèi)?,我在這里照顧。”
幾分鐘后,吳東斌提著吊瓶進來了,王七四還沒躺好,大家就拉著吳東斌出去了。
“老王,這次要不是你,估計我這條命都沒了!”大家走后,陳飛揚流著淚說,打開了雞湯盒。
“都告訴你了,要先做好支護的,你呢,就是不聽!搶著賺錢呀!”王七四責罵起來,陳嫣然捧著小碗,倒著湯,遞給了陳飛揚。
“咱賺錢是想過好日子的,不是賺沒命錢的!”王七四繼續(xù)罵著。
陳飛揚一邊接受著王七四的責罵,一邊給王七四喂雞湯。
“嫣然,你說,這陳飛揚該不該罵?”王七四問陳嫣然。
“罵還不夠,等你傷好了,用棍子打他!”陳嫣然說。
王七四說,自己干了這么多年煤礦,就這次住進了醫(yī)院。
“老王說的非常有理,咱干活就得賺安全的錢。我家這飛揚,就是喜歡蠻干,脾氣又差,聽不得人家的勸!”王七四看著陳飛揚耷拉著腦瓜子就不再說什么了。
看著王七四昏昏欲睡的樣子,陳飛揚收拾了飯盒,用眼神示意嫣然拿出紅包。
陳嫣然拿出紅包,悄悄地遞給了陳飛揚,陳飛揚盯著王七四的臉,把紅包慢慢地塞進王七四的枕頭下,剛準備抽出手來,就被王七四抓?。骸帮w揚,你這是干什么?”王七四生氣地問。
“老王,這點兒錢,留著你買水果吃?!标愶w揚笑著說。
“拿走,咱們到煤礦一線的,賺點兒錢不容易,別搞那些沒用的!”王七四說。
“就兩三百的,一點兒小意思?!标愭倘徽f。
“不行,一塊錢我都不要,還有,下次不要來了,不然我可翻臉不認人,飛揚你可知道我的脾氣?!蓖跗咚恼f,“他們的紅包是公家的,還有,這些小年輕還不是想著我家小慧,不然,平白無故來看望你,給你紅包?”
“老王,這次就收了,咱下次不送了!”陳嫣然說,她希望王七四收下,畢竟王七四是代陳飛揚受過的,不僅肉體傷害,還有名譽呢!
“我不能收,如果是因為錢,我有神經(jīng)病干這事!”王七四把紅包扔給了陳飛揚。
正說著,外面一陣歡笑聲傳了進來,是王小慧她們回來了!
“飛揚,你們先去外面吃飯吧,等會兒搭車回去。”王七四對陳飛揚夫婦說。兩口子也就不再堅持了,回去沒車確實不方便,他們在過道上碰見了王小慧等人。走到醫(yī)院外,陳飛揚跟陳嫣然在小攤上要了份五層粿,兩碗小腸湯,吃完就趕到藥店里去買藥,這是原先陳飛揚和陳嫣然看病時,醫(yī)生交待的,什么婦科千金片、六味地黃丸之類的,幾分鐘就辦好了,然后就到醫(yī)院門口,正巧王小慧在送來慰問的人,她托吳東斌稍上陳飛揚夫婦回礦,臨上車,王小慧還提了一袋水果,給了陳飛揚,說是王七四給的?;丶业穆飞?,陳飛揚感覺出來,這吳東斌似乎很喜歡王小慧,從王七四的口中,也印證了他的判斷,但王七四還沒確定誰是他的女婿,而吳東斌扶著他去衛(wèi)生間的舉動,讓陳飛揚有了更精準的判斷!
從醫(yī)院出來,陳飛揚對人生有了更深的認識。在這蕓蕓眾生里,陳飛揚感觸到人與人之間有很多值得珍惜的。王七四的舉動,讓他徹底改變了人生的價值觀。一絲絲的溫暖,讓陳飛揚感覺到班組無形的力量正推動著自己走向更成熟的境界。
七
王七四住院之后,這口煤眼上的煤炭一噸漲到了一千六百多元,基本是三天一小漲,五天一大漲。附近的小煤窯想方設法地探尋這層煤的方位,窺視著這條“財路”。礦長毛偉清想著盡快弄完這層煤,丁副礦長根據(jù)煤層走向分析,上部應該還有這層優(yōu)質(zhì)煤炭,建議礦里組織隊伍到上部巷道進行復采,這建議很快被采納,并把任務下達給了張?zhí)矶?。于是,張?zhí)矶〔坏貌辉賹ιa(chǎn)班組進行重組,把兩個班擴充成四個班,分成兩個大班,王七四還是大班長,張?zhí)矶∫琅f幫助王七四掛著現(xiàn)場管理,楊科科提拔為大班長,與陳飛揚到上部作業(yè)面進行開采,一貫懶散的劉留種也帶上了班,其他人員都從掘進隊里調(diào)。
“準備好了嗎?要爆破了,注意些?!苯裉熘邪嗍怯申愶w揚帶班的,爆破前,他總要清點人數(shù),自己最后從煤眼上下來。從王七四住院后,陳飛揚對現(xiàn)場作業(yè)有了全新的認識。
爆破員在陳飛揚的指揮下,啟動了爆破按鈕。
一聲巨響,上部在爆破聲之后,產(chǎn)生巨大震動。這條煤眼已經(jīng)干了四個月了,按時間算,王七四應該快出醫(yī)院了。陳飛揚如往常一樣,等到爆破二十分鐘后,才緩緩往煤眼上爬,先做好現(xiàn)場巡查。
“大家看看,這煤里怎么有鐵疙瘩?”才到煤眼中部,陳飛揚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臺設備,大感詫異,班組的人都圍了上來。
“這不是鼓風機嗎?”班組職工紛紛議論起來,“人家說‘天上掉餡餅,咱這是‘煤眼掉設備呀!”
“大家撤下去,我們得趕緊匯報!”陳飛揚立即帶著班組退了下去,他爬下煤眼后,給張?zhí)矶〈蛄穗娫?。不一會兒,張?zhí)矶≮s了上來,帶著陳飛揚爬上煤眼,他擰下礦燈往煤眼周圍查看了一下,指著頂上一處黑乎乎的窟窿說:這肯定是小煤窯干的。張?zhí)矶∫箨愶w揚帶著班組退出作業(yè)現(xiàn)場,上面什么情況大家都不清楚,得請示礦領導。
“他娘的,這小煤窯真的找到咱這層煤了,有些手段!”張?zhí)矶∫贿呺S著陳飛揚等人走出巷道,一邊罵著。
前幾天,他與毛礦長、丁副礦長在井口還納悶地看著一輛又一輛的卡車怎么會跑到小煤窯拉煤,毛礦長還說:搞不好,這小煤窯也挖到好煤了。毛礦長就是沒想到這小煤窯敢挖到礦里來!張?zhí)矶∫矐岩蛇^小煤窯盜采,前一陣子,在作業(yè)現(xiàn)場休息時,經(jīng)常聽到爆破的聲音,當然不是礦井里的爆破聲,明顯是外面的爆破聲。另外,好幾次,在飯館里,張?zhí)矶∵€碰到了小煤窯老板,出手相當闊綽,二三十歲的年輕人,從他們肆無忌憚的語氣中,張?zhí)矶×私獾揭恍┬畔?,這群年輕人合伙搞了個煤窯,挖到了優(yōu)質(zhì)煤炭,每天能賣十幾二十噸。礦井周邊有十多處小煤窯,唯獨這幾個年輕人挖到這層煤,他們一度成為村里的知名人物。據(jù)說,這些年輕人在賭場上一擲千金,還跑到了澳門去玩了幾天,既然是“名人”,礦領導自然不會不認識的。礦里煤炭運輸離不開公路,這條公路就從村里鋪出去的,連著省道。原先,公路被堵,礦里都派人到村里協(xié)調(diào),與這些村里年輕人少不得有接觸。俗話說,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這些年輕人究竟是運氣好還是手段高明,誰也不敢下定論,一噸一千多元的煤炭呀,這些年輕人成為了不得的“暴發(fā)戶”,這利潤不比中彩票差!談判之后,礦里要求小煤窯退出盜采作業(yè)現(xiàn)場,這要求并不過分!幾個月下來,這層煤已挖得差不多了,小煤窯老板也樂于接受礦井的意見。于是,張?zhí)矶「鶕?jù)礦領導的指示,讓陳飛揚把那口煤眼堵死了,繼續(xù)向左開煤眼。十分熟悉井巷生產(chǎn)環(huán)境的張?zhí)矶≈?,這條煤眼已經(jīng)沒有多少煤可挖了,小煤窯挖過的能剩多少?
王七四回來上班那天,張?zhí)矶【托剂藘蓚€作業(yè)面整合成一個作業(yè)面的通知,陳飛揚回到王七四手下繼續(xù)干班長。王七四依然掛著大班長,雖然受了傷,但陳飛揚已經(jīng)能獨當一面了,王七四就相對輕松許多。
“飛揚,今年收入還不錯吧?”班中餐時間到了,大家擠在巷道里,王七四問陳飛揚。
“還可以,估計今年能剩個六七萬元吧?!标愶w揚很滿意地回答。
“老王,我想明天休息一天。我家嫣然有了!”陳飛揚笑著說。
“是嗎?這可要好好調(diào)養(yǎng)呀,你調(diào)休一天,我?guī)湍沩斠惶?。”王七四拍著陳飛揚的肩膀說,明天是王七四的休息日,他要把自己的休息日送給陳飛揚,這就意味著王七四要再等上一星期左右才能休息。
“可你的身體……”陳飛揚有些猶豫,王七四住院剛回來,陳飛揚有些不放心,心中那份愧疚永遠揮之不去。
“放心,飛揚你帶嫣然出去走走,重活我包了,王班長只要在旁邊指導指導?!备卑嚅L劉留種說。
“老王,要不要點根兒?”劉留種吃完飯,摘下礦帽,從礦帽里面拿出了香煙,自己點了一支。
“不,我不要,現(xiàn)在我們這里有技術員蹲點的?!蓖跗咚奶鹗滞罂戳丝词直碚f。劉留種又問陳飛揚和別的人,大家聽著王七四的話,也表示不要;劉留種收藏好煙后,戴好礦帽,往運巷里靠;大家聊著,劉留種則趕著猛吸幾口煙,然后把煙頭丟在軌道邊用雨靴使勁地踩,準備爬上煤眼干活了。
“你們是采煤還是繞眼?”大家剛要爬上煤眼,技術員吳東斌走了過來,今天輪到吳東斌到這里蹲點的。
“哎,老王,您也在這兒呀!”吳東斌把礦燈拿在手上照著每一位職工,當燈光照在王七四臉上時,立刻挪開了光線,口氣也變的溫和了。在井巷里,手拿礦燈的是機關管理人員或者生產(chǎn)技術員,頭頂?shù)V燈是一線職工或者一線管理人員。這兩種使用礦燈的方式是職工工作特性所決定的,一線職工在狹窄的作業(yè)環(huán)境里,受操作條件限制,多是把礦燈掛在礦帽上,而管理人員要觀察所有的作業(yè)環(huán)境,從上到下,都得看清楚,所以大都是用手拿著礦燈。
“哦,小吳呀,我們這里是繞眼作業(yè)的。”王七四回答。
技術員跟班是最近才出臺的新措施,這些技術員常常抱怨工資收入太低,一個月扣除五險一金后,也就只有三四千元,去城里一趟就得千把元。毛偉清就想到這個方法,既能保證現(xiàn)場技術指導到位,也能為技術員創(chuàng)收,跟班補貼一個班八十元,一個月下來,技術員能多拿幾百元。
“小吳,你快些來看看,我們準備打炮眼了?!眳菛|斌正爬著煤眼,陳飛揚在上方催促著。
“你這手腳要快點兒,人家老王可在上面等著呢!”陳飛揚扶著吳東斌開起了玩笑。
“這眼這么窄,難走呀!”吳東斌很少與一線職工閑聊。面對陳飛揚的玩笑,吳東斌感覺很親切。
“喲,好像沒打炮的必要了,再打就可能貫通上部采區(qū)了?!眳菛|斌拿出了儀器測了測標高,對陳飛揚說道。
“小吳,是不是再干這茬,如果貫通了我們就停下來?”王七四說。這一茬下來,班組最少也得賺幾百元。換作別的技術員王七四是不敢開這個口的,當然,這時候,陳飛揚也不敢向吳東斌開這個口。
“可以呀,你們先干著,我在下面等?!眳菛|斌答應了,礦里有規(guī)定,一旦到了貫通點,技術員有權命令班組停工。
爆破之后,班組再到煤眼上,沒幾分鐘,陳飛揚就下來向吳東斌匯報:“小吳,真貫通了!”吳東斌才緩緩起身,再爬上煤眼,到現(xiàn)場查看。
“老王,這煤扒完就設柵欄,大家就可以下班了?!闭f完,吳東斌就爬下煤眼,他要向調(diào)度室匯報。
八
礦井規(guī)定早班是十四時三十分下班的,王七四和陳飛揚等人足足提前了兩個小時。洗完澡,王七四等人就到井口值班室去取考勤,值班室內(nèi)有電話,可以撥打礦里每一戶人家。
王七四拿起了電話就直接拔打,可對方總是盲音。
“老王,您要打哪兒去?”吳東斌問。
“哦,我打給楊科科?!蓖跗咚幕卮稹<热回炌?,這中班只能停下來,要到哪兒干,得等礦里通知。王七四看看時間,已是中午一時了,他得告訴楊科科現(xiàn)場情況。
“這是通井下的,另外一部電話才是外線電話?!眳菛|斌說。這井巷電話是去年才裝的,王七四哪懂內(nèi)線、外線的,他在井巷里時常聽到技術員向外打電話,與外面人閑聊,以為是共用的電話。
“小吳,這條眼準備回采了嗎?”告訴楊科科之后,王七四又問了問吳東斌,正常情況下,采煤作業(yè)面繞完眼,就進行采煤了,能掏多少煤就算多少。
“可能還要再繞眼,原先的采煤方法太浪費煤炭資源了?!眳菛|斌說。
“怎么繞呀?”王七四不解地問。陳飛揚也覺得好奇,就探著腦袋聽。吳東斌拿出了紙筆,一邊說一邊畫著?!斑@樣一茬一茬的繞,不是很浪費火工品嗎?”陳飛揚插了一句。
“這點兒火工品值幾個錢,咱這一噸煤可一千多元哪!”吳東斌笑著反駁陳飛揚。
正如吳東斌的判斷,礦里要求張?zhí)矶“凑占夹g要求,再繞眼作業(yè)。王七四和陳飛揚等人是在回家路上碰到張?zhí)矶〉摹?/p>
“王七四,你告訴楊科科了嗎?”遇到提前下班的,張?zhí)矶∫蟾靼嘟M做好工作交接。
“說啦,他懂得怎么做?!蓖跗咚幕卮?。
“哦,那你們回去吧?!睆?zhí)矶〉孟戮ァ?/p>
“老張,出來到我那兒喝酒去?!蓖跗咚膹目诖锾统隽讼銦煟瑥?zhí)矶〗舆^了香煙,拿出打火機點了起來。
“干嗎喝酒?什么喜事?”張?zhí)矶枴?/p>
“你下井出來再說,現(xiàn)在就不要打聽了?!蓖跗咚男呛堑乩愶w揚走了。
“老王,你有什么喜事呀?要請張隊長喝酒?”走在回家的路上,陳飛揚好奇地問。
“不要問,你帶嫣然一起到我家吃晚飯吧,家里就不要煮飯了?!蓖跗咚男χf。
十六時三十分左右,王小慧跑到陳飛揚門前叫:“陳大哥,嫣然嫂子,我爸爸叫你們到我家吃飯去?!?/p>
“進來,小慧。”陳嫣然向王小慧招手。
“你家有什么喜事呀?”陳嫣然輕聲問。
“沒……沒……沒事,就是家常便飯?!蓖跣』塾行┩掏碌卣f。
“是你和小吳的事?”陳嫣然笑著問。王小慧臉上紅潮涌動,她點了點頭,便跑了。
“哎,你怎么猜得這么準?我怎么就沒想到呢?”陳飛揚撓了撓頭。
王七四家里已經(jīng)擠滿了人,書記白巖、礦長毛偉清也在其中,張?zhí)矶∽诿珎デ迳磉?,毛偉清另一?cè)是一位陌生的人,書記白巖在陌生人的另一側(cè),技術員吳東斌坐在張?zhí)矶∩磉叀?/p>
“飛揚、嫣然,進來,坐坐?!蓖跗咚恼泻糁?。
“你這王七四,剛才問你不說,搞得這么神秘?!睆?zhí)矶∫贿吔o毛偉清斟酒一邊說著。蘇蘭蘭在廚房內(nèi)忙碌著,王小慧給蘇蘭蘭打下手。
“吳經(jīng)理,礦長,來,干一杯?!睆?zhí)矶∠蛎珎デ搴湍俏荒吧司淳疲蠹引R刷刷地舉杯,一飲而盡!
“吳經(jīng)理,這小吳和我們小慧可是天生的一對兒呀!”張?zhí)矶≡俣扰跗鹁票?,向吳?jīng)理敬酒。
“張隊長,這是他們年輕人的事,相互中意就好,哪像我們當初,還要媒婆拉著我們?nèi)ハ嘤H?!眳墙?jīng)理一邊說著一邊喝下酒。
“領導,我敬你一杯,恭喜您了?!标愶w揚有些忐忑地向吳經(jīng)理敬酒。
吳經(jīng)理端起酒杯喝了下去,看動作就知道是酒中豪杰。
酒過三巡,張?zhí)矶∑鹕硪叱鋈ィ愶w揚趕忙跟了出去,在這樣的場合喝酒,陳飛揚總覺的很壓抑,喝杯酒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敬酒也得看人家臉色,說句話要思前想后的,很憋屈。
“這吳經(jīng)理是什么人呀?”陳飛揚問。
“吳經(jīng)理是吳東斌的親叔叔,原先是礦務局的副局長,改制后是副經(jīng)理,應該快退下來了?!睆?zhí)矶≌f。
“可是,你們?yōu)槭裁唇薪?jīng)理呢?”陳飛揚不解地問。
“叫經(jīng)理人家領導聽著舒服嘛,你呀,不懂的。”張?zhí)矶⌒χf。張?zhí)矶±愶w揚再度走了進去,吳經(jīng)理正滔滔不絕地闡述目前的煤礦發(fā)展形勢。
“你們沒去過北方煤礦,那里的小煤窯都比咱礦挖的煤炭多,只是運輸跟不上,要不然,咱們這煤哪能賣的這么紅火?!眳墙?jīng)理說,他去過北方煤礦,那里大都是機械化開采,以后,交通發(fā)展起來,咱這里就沒有挖煤的意義了,這點兒煤炭還不夠北方礦井塞牙縫呢。
“咱離北方那么遠,火車再跑也得跑上好些天,我看難。”張?zhí)矶≌f。
“張隊長,國家現(xiàn)在不是建設高速公路嗎?還有鐵路什么的。”白巖說。其實他也不相信這煤礦會消失。但有一點他覺得吳副經(jīng)理說的有道理,就是國家發(fā)展的腳步就跟疾馳的車輪一樣,總是滾動著不停歇。白巖老家在兩百多里外的山區(qū)農(nóng)村,原先回去要花上兩三天的時間,現(xiàn)在回去也就半天,都是柏油路。
“現(xiàn)在很多鐵廠都到云南去拉優(yōu)質(zhì)煤了,人家用火車調(diào)來,再用卡車拉進廠里,一趟就好幾千噸呢?!眳歉苯?jīng)理分析著,毛偉清也知道這事,小鐵廠要煉鐵,少不得優(yōu)質(zhì)煤炭,鐵廠老板就跑到千里之外的云南買煤。
聽著吳副經(jīng)理的分析,毛偉清和張?zhí)矶s有隱憂冒了出來,畢竟煤炭資源是有限的,總有挖完的時候,這口優(yōu)質(zhì)煤炭也挖了一年多了,按煤層分析,也差不多了。這口優(yōu)質(zhì)煤眼結(jié)束之后,煤礦經(jīng)營與發(fā)展該怎么進行下去?
九
在這樣一條優(yōu)質(zhì)煤眼上作業(yè),王七四等人是舍不得休息的,與其它采煤作業(yè)點不同,這口煤眼每個月收入要多出近千元。陳飛揚眼見這口煤眼快要開采干凈了,嫣然又懷孕了,他根本不敢輕易地享受休息天。
“陳飛揚,你得注意看看,估計中班就會采完的,記住,班后要設置柵欄。”張?zhí)矶∫幌掳嗑团龅缴现邪嗟年愶w揚。
“好,知道了。”陳飛揚剛換好工裝,準備下井去。昨天中班技術員吳東斌和丁副礦長到煤眼上巡查時,吳東斌測了方位,說這口煤眼即將結(jié)束了,最多也就一兩個班。
到了作業(yè)面的運巷里,王七四在運巷休息著,楊科科帶領的早班班組還在作業(yè)。
“飛揚,這個班可能就會結(jié)束了,你可不要再蠻干了,干完咱一車煤也不要貪,安全第一,知道嗎?”見陳飛揚到了作業(yè)點,王七四再次提醒他。
“我知道,不會亂干的。”陳飛揚回答。
“你家嫣然馬上就要生了,你老家有老人伺候嗎?要不要叫蘇蘭蘭幫你?”王七四問。
“不用,我母親會來的。”陳飛揚說。
不一會兒,劉留種背著火工品到了作業(yè)點。
“老劉,你倆可要記住,一旦采完了就退出來,不要貪心那一兩車煤,知道嗎?”王七四起身,準備出去了。
“老王,放心吧,你回去吧?!眲⒘舴N從包里拿出火工品整理起來。王七四緩緩地走出巷道。陳飛揚迅速地爬上煤眼,他得去催楊科科趕緊下班,最近這些時間,層煤在掃尾階段,多干、搶干現(xiàn)象嚴重,多干半小時就多賺百多元。
“喲,陳飛揚,你們來了,我們這幾車裝完了再下班,行嗎?”很明顯,楊科科是想賴著不下班。
“你們沒車皮了,要裝車也可以,反正我們中班的車皮你們用了也算我們的?!?/p>
“走,大家下班?!睏羁瓶迫酉铝斯ぞ?,悻悻地爬下煤眼。
“這楊科科,只顧扒煤,現(xiàn)場也沒整理干凈,什么人哪!”班員很生氣地指責楊科科。
陳飛揚看著現(xiàn)場,煤眼上堆滿了煤,估計有六七車煤,一般情況下,每個班都會根據(jù)時間點進行生產(chǎn)的,完成后還得整理現(xiàn)場,確保接班班組能夠正常組織生產(chǎn),按隊書記的話說,是文明生產(chǎn)。
裝完這些煤炭,陳飛揚立即組織班組進行打鉆,留一兩人進行現(xiàn)場支護。劉留種抱著電煤鉆走了上來,班員也拿著鉆桿與陳飛揚一起忙碌起來。幾分鐘后,一根鉆桿完完全全地鉆進了煤壁里,大家抽出鉆桿,再套進另一根鉆桿,第二根鉆桿再鉆進煤壁后,大家抽出兩根鉆桿,再套進第三根鉆桿,就在第三根鉆桿進行到一半時,陳飛揚感覺電煤鉆有些松軟,鉆出的煤粉里夾雜著一點兒濕潤的煤泥。
陳飛揚知道,這是貫通的預兆!爆破之后,果然出現(xiàn)貫通。
陳飛揚看著眼前的情形,頓時有了一份感傷,劉留種也盯著現(xiàn)場,在煤堆后方有一個黑乎乎的空洞,頂板隱約可見。
裝完最后一車煤,已到了十八時許,在貫通的地方還要許多煤,陳飛揚沒有去再扒,這位置沒有支護,他不敢再冒險去扒。釘了柵欄,陳飛揚就叫大家下班,無限眷念地走出這條煤眼。
這口煤眼結(jié)束了它的生命,每一米都滲透著礦工的心血和汗水,從開拓到結(jié)束,這條煤眼的生命也就兩年時光,它產(chǎn)生的能量讓許多礦工為之欣喜、為之亢奮,也讓礦區(qū)周邊的小鐵廠老板為之瘋狂、為之歡喜。這條煤眼也讓礦里收入大增、讓礦井美名遠播。陳飛揚在離開煤眼時,無限眷念地把礦燈照在柵欄上,那張畫著老虎的警示牌,催促著他盡快離開,而陳飛揚好想在這里留個影,這里有太多的事值得記憶,他依依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這口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