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星榮 王潞偉

晉南民俗好祀鬼神，明代祭賽之風很盛，大的賽事需要不少樂人和戲班參與。嘉靖三十八年（1559）翼城縣《西閻曹公里重修堯舜禹湯之廟記》碑文載：

清明取水，半途邀□，先日送□□，次日迎神。音樂為之喧嘩，神馬為之縱橫，旗彩為之飛揚。帶伽、執(zhí)扇、拖鐵索者，各隨所愿，而盡乃心。既而底（抵）廟，大賽三日，樂人動至百口，神筵輪輸以三甲。飲食樂錢，依派散而不違。

該廟民間俗稱“四圣宮”。偏僻山鄉(xiāng)的取水迎神，竟然規(guī)模如此之大，參與者眾多。《榮河縣志·風俗》曰“歲時社祭報賽，春秋兩舉，率多演劇為樂”；《新絳縣志·禮俗略》也說“每當報賽時往往扮各種故事，形態(tài)百出，男女聚觀”。大賽期間歌舞伎藝表演之外還應有戲曲演出，上述碑文“動至百口”的“樂人”中理應有戲曲藝人參與，這才符合晉南祭賽的慣例。

正是非常普遍的神廟祭祀、年節(jié)社火活動，為梆子戲的業(yè)余班社和職業(yè)班社提供了眾多的演出場所，也帶來了吸納其他藝術營養(yǎng)豐富自身的絕好機會。黃河晉陜峽谷段的龍王辿（地名），有素稱“旱地行船，水中冒煙”的壺口自然景觀，壺口稍下不遠處的小船窩（地名），曾是一個重要而繁忙的渡口。既有黃河上游滿載瓷器等貨物的商船到壺口后，棄水登陸，繞過壺口再入水下行，又有從西北陸路東來取道小船窩渡河入晉進京的官宦、商人。元代意大利人馬可·波羅來華就是從西北到此渡河前往大都的?！渡轿魍ㄖ尽ぶ褥肼灾小罚骸皦乜邶埻鯊R，在吉州西龍王辿。古名石槽祠?！奔菁唇衽R汾市吉縣，龍王辿龍王廟始建年代不詳。1951年《新戲曲》第二卷一期刊載署名大兵的《談“山西梆子”》文章，其中談到1938 年曾在龍王辿龍王廟見到明嘉靖年間（1522-1566）《重修樂樓記》碑刻上，有“正月吉日由蒲州義和班獻演”字樣。由所記述文字看，這個來自晉陜豫黃河三角地區(qū)蒲州的“義和班”，不再像甘肅省高臺縣樂善堡“忠義班”那樣為“亦農亦藝、以藝為主”的業(yè)余班社，而是一個梆子戲的職業(yè)班社。蒲州距龍王辿二三百里之遙，戲班能夠流動至偏僻之地龍王辿演出，歷來被視為梆子戲發(fā)展到有職業(yè)班社產(chǎn)生的標志性事件。無奈龍王廟已毀，碑刻不知去向。2000 年后曾任數(shù)年臨汾市文化局局長的陳續(xù)臻回憶，文革初他為吉縣文工團成員，曾在龍王廟見過此碑，因年齡尚幼，不知細看碑文內容，只記得是嘉靖十五年（1536）所立。如今在龍王廟原本不太大的高臺上，繁茂的荊棘叢中橫臥數(shù)塊碑（包括殘碑），卻唯獨不見有《重修樂樓記》。不知是被壓在土堆之下，還是文革中被拆毀于高臺下用以修公路、碹石橋。

蒲州人楊博為嘉靖八年（1529）進士，以兵事見長，歷任兵部左侍郎，薊、遼總督，兵部尚書加太子太保等要職。明史有傳。他有膽識，有肚量，有謀略，在內憂外患的環(huán)境中，保全自己外還能主持正義。民間傳言，嘉靖二十九年（1550），楊博返鄉(xiāng)葬母守孝，還朝時帶蒲州梆子“義和班”入京，該班還編演了贊揚楊博的《忠保國》劇目。正史自然不會記載，讓后人信疑難決。前文提到的大兵文章中還談到這個劇目：

又如《忠保國》（亦稱《二進宮》），我看過的各種地方戲，如川劇、越劇、秦腔、河北梆子、河南梆子等，都沒有演過全本的，至多是由徐彥昭進宮演起，隨著老楊波帶領了一干義子進宮，始終看了莫名其妙，直到看過蒲劇后才明白。原來二進宮以前還有朝堂爭議和趙飛搬兵等十數(shù)場，丑角扮趙飛，正是丑角唱、做、念、打的重頭戲。

看來《忠保國》應是山陜梆子很早就有的劇目。只有一個對梆子戲歷史有所知、愛戲、懂戲的人，才有可能在時隔十多年之后清楚地回憶起當年所看碑文的內容。所以，“正月吉日由蒲州義和班獻演”之訊息，并非出自一個對戲曲一無所知的外行之手，應不為謬誤，而是真實可信的。

明嘉靖、隆慶前后，梆子戲當已在山陜豫廣泛傳演，具備了相當?shù)乃囆g實力。這從保留至今的眾多戲臺可以得到證明，除元代戲臺仍然供戲曲演出使用外，明代還新修、重修了不少戲臺。今能夠見到的，河東平陽（此指今臨汾市、運城市）有：

河津市樊村洪武二十四年（1391）關帝廟戲臺；河津市連伯村景泰元年（1450）后土廟樂樓（后移建）；稷山縣南陽村成化十一年（1475）法王廟舞亭；翼城縣樊店弘治十八年（1505）關帝廟戲臺；鹽湖區(qū)三路里正德十五年（1520）三官廟戲臺；萬榮縣四望村正德十五年（1520）后土廟戲臺；新絳縣陽王鎮(zhèn)正德年間（1506-1521）稷益廟舞庭；鹽湖區(qū)嘉靖十四年（1535）池神廟連三戲臺；翼城縣西賀水村嘉靖二十四年（1545）大廟舞樓；聞喜縣吳呂村嘉靖二十五年（1546）稷王廟戲臺；萬榮縣西孝原村嘉靖四十五年（1566）關帝廟戲臺（1959 年移建）；河津市九龍頭隆慶四年（1570）真武廟戲臺；夏縣裴介村萬歷三十年（1602）關帝廟戲樓；襄汾縣伯玉村萬歷三十三年（1605）戲臺；絳縣南范村萬歷三十三年（1605）將軍廟舞樓；河津市賀家莊萬歷三十六年（1608）關帝廟戲臺；絳縣董封村萬歷四十年（1612）東岳廟戲臺；河津市小停村萬歷四十八年（1620）伯王廟戲臺；永濟市普樂頭村天啟六年（1626）關帝廟戲臺；隰縣下李村崇禎元年（1628）重建龍王廟樂亭。

陜東同州有：

白水縣史官村倉頡廟永樂三年（1405）西戲臺，正德七年（1512）東戲臺；韓城縣隆慶五年（1571）城隍廟泫歌樓。

豫西陜州有：

鎮(zhèn)平縣洪武三十一年（1398）城隍廟戲樓；盧氏縣天順八年（1464）城隍廟樂樓。

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遺存的戲臺有25 處之多，已毀或始建年代無考、明代后期、清代前期重修過的戲臺還不知有多少。

明代后期北曲雜劇已走向衰亡，萬歷時青陽腔輾轉經(jīng)河南傳入萬泉縣（今屬運城市萬榮縣）百帝、范村、北解三村，用于賽社活動，故人言三村為“戲親”（因戲而結的親戚關系），當?shù)厝罕姺Q之為“清戲”。1954 年，袁喜泰、袁祥生等老藝人回憶，他們在民國二十二年（1933）學戲抄單時，用的是明萬歷年間的手抄本，故至今留有復抄的《黃金印》《三元記》《涌泉記》《陳可忠》等四個清代抄本（均為全本），另有道光（1821-1850）、咸豐（1851-1861）、同治（1862-1874）三個時期的手抄本數(shù)種。萬泉“清戲”作為“社戲”酬神在很小的范圍內演出，自然會對梆子戲有一些影響，但若說梆子戲因青陽腔“滾調”而產(chǎn)生，或梆子戲“滾白”照搬于“清戲”，則是梆子戲史料非常匱乏、研究尚未展開時的揣測。

明代后期，山陜梆子早已流播于西北陜、甘等地，并開始向北流布。萬歷年間東北建州女真崛起，萬歷四十四年（1616）努爾哈赤稱汗，建立后金政權，公開與明朝廷對抗。為應對女真挑戰(zhàn)，《奉天通志》明確記載萬歷末明朝廷從山陜甘調兵援遼，軍士完全有可能將喜愛的家鄉(xiāng)戲曲梆子腔帶入遼寧。任光偉先生在《梆子聲腔與遼寧》一文中說：

（20 世紀）七十年代末，筆者聽說遼寧黑山無量殿鄉(xiāng)有一個以村為單位的皮影班，唱一種特殊的皮影腔。筆者曾兩次訪問了該村。據(jù)該村張姓、楊姓講，他們的皮影唱的是梆子腔。這種唱梆子腔的皮影是他們先人在明萬歷年間由西府（指今陜西北部、甘肅南部，即歷史上的“鳳翔八府”）從征遼寧帶來的，明軍敗后他們先人被迫遣發(fā)至無量殿為奴，從此這種皮影通過父死子繼的方式流傳下來。

由此可推論，至少是萬歷年間已經(jīng)將皮影所唱的梆子腔帶到了遼寧。任光偉先生通過對遼寧黑山皮影腔和陜西秦腔（梆子腔）的調查對比得出結論：“從無量殿皮影看，由于受到唐山皮影的影響，肯定已有較大的變異，但從音樂風格、旋律特色上尚能聽出與梆子腔的血緣關系?！?/p>

明代山陜地區(qū)戲臺越修越多，證明梆子戲的演出必然是越來越繁盛?？上У氖侵两駴]有發(fā)現(xiàn)留存下來的劇本。無奈且將梆子戲與產(chǎn)生于明代的臨猗地臺戲稍加對比，以期說明明代后期梆子戲應是已產(chǎn)生了一大批劇目。

地臺戲又稱“故事戲”，是臨猗縣吉家營村流傳已久的一種戲曲形式。每年正月元宵節(jié)演出，不上戲臺，插旗（龍虎旗）劃地即可。演出前有祭拜儀式，“村民介紹，地臺戲產(chǎn)生初只在老家廟前祭拜祖先，后來隨著民間信仰日益加強，儒釋道三教神祗都成了民眾祭拜的對象。屆時，東西兩社儀仗隊、演員、村民先祭拜祖先，然后，各按其祭拜路線分東西兩路拜祀各路眾神，保佑風調雨順，人畜安康?！庇未寮腊莞鲝R神祗，途中少不了兩社相遇對陣，各自逞強。戲曲演出兩社各據(jù)一處，一個劇目要輪流在觀音廟（又稱“旗桿廟”）前、白衣廟（供奉白蛇）前、馬王廟前三個地方各演一遍，每日早晚兩場，三天演完。劇中人物扮演以家族傳承，只傳男性，父死子繼，無子孫者可傳侄子或外甥，主要角色基本固定，其他演員可隨時更改。地臺戲劇目以軍事征戰(zhàn)為主，如同鑼鼓雜戲劇目一樣。地臺戲劇中故事絕大多數(shù)發(fā)生在明之前，人物無明確的腳色分行，唱腔也無行當之分?！俺缓唵危挥姓{和單子調兩種。唱單子調時演員可根據(jù)自身水平發(fā)揮或延長，唱正調時如有二人或多人上場，在唱完表明自己身份的唱段后，兩人先分唱，然后合唱?！背涠嗍且云哐詾橹鞯脑娰濗w，表演重點在“打”，動作激烈，實用而簡單，伴奏樂器是鼓板、軍鼓、鑼、鈸幾種。舊時演出一般只采用紅、白、黑三種顏色，服裝自制，兵器自制，后采用與蒲劇一樣的服飾、一樣的兵器，化妝也用蒲劇臉譜。

明代在全國各地普遍設立衛(wèi)所，實行軍屯制。《明太祖實錄》卷二百二十三：“洪武二十五年（1392）十二月，江陰侯吳高、都督蔣義籍蒲州及稷山、萬泉、臨晉、榮河四縣民丁為一衛(wèi)?！扁⑹?、臨晉兩縣（今均屬運城市臨猗縣）軍屯“較其它邑尤多”，如今凡是村名中有營、屯、堡等字眼者，均是由當初軍屯衍變的居民聚居地，時吉家營屬臨晉縣。吉家先祖吉貴于洪武元年（1368）隨軍來至吉家營，依規(guī)定未有妻室者可就地完婚，遂娶妻生子。吉家祖廟失而復得的清嘉慶二十二年（1817）《合族施銀碑記》明確記述：“吾吉氏一族，始祖自洪武元年創(chuàng)居吉家營村，至今已數(shù)百年?！奔覡I吉氏一族至今已繁衍二十一代。

軍屯的兵士既擔負防御任務，還要務農種地，農閑、操練之余需要娛樂，年節(jié)要祭祖，這些無疑就是地臺戲產(chǎn)生的直接原因?，F(xiàn)今看到的地臺戲，與年節(jié)祭祀結合在一起，劇目多武戲，突出的是激烈打斗的場面，應是當初軍事操練的遺存。和鑼鼓雜戲一樣，戲曲一旦和宗教祭祀聯(lián)系在一起，就決定了它的保守而不易變更的特點。故此只在本村演出，絕不外傳，數(shù)百年過去，還停留在初級戲曲階段。令人感興趣的是它的劇目的產(chǎn)生，和多數(shù)梆子戲劇目的產(chǎn)生差不多在同一時期，或許從對比中可判斷出一些梆子戲劇目的產(chǎn)生時間。

地臺戲留存藍皮、黃皮、格子三種抄本，正楷墨筆書寫，抄寫在賬簿的反面。賬簿記載的是吉家營村民分地情況，土地分軍田和民田兩類，村民姓名多是民國年間在世的，所以應該是民國時的記錄。抄本長、寬、厚不等，為草紙或麻紙對折，麻線裝訂，有的磨損嚴重，共抄錄33 個劇目。學生吉曉瑞為吉家營吉姓后代，他先在地臺戲中找出了《九龍柱》《匕首劍》《臨潼山》《壓（雅）關（觀）樓》《三打祝家莊》《破方臘》等六個與鑼鼓雜戲取材相同的劇目，說明地臺戲的產(chǎn)生應與鑼鼓雜戲有聯(lián)系。蒲州梆子（今簡稱蒲?。┑膭∧渴菑纳疥儼鹱又苯永^承過來的，吉曉瑞又將地臺戲劇目與蒲劇劇目作了對比：

地臺戲現(xiàn)存的33 個劇目抄本，有18 個與蒲劇同名或取材相同。而劉霄博士經(jīng)細心查找，使劇目總數(shù)增加到34 個，在博士論文中列出了25 個與蒲劇相同題材的劇目，所不同之處，是劇中人物和故事情節(jié)都略有出入。蒲劇故事情節(jié)相對完整，地臺戲則大多只取一部分加以表現(xiàn)，比較簡略。地臺戲主要表現(xiàn)金戈鐵馬的征戰(zhàn)故事，人物少且主要為男性角色，個別女性角色只有很少唱詞，且由男性扮演。劉霄認為：“其中有照搬梆子的故事情節(jié)，也有對梆子劇情加以改編，變?yōu)檫m合祭祀演劇場合的情形?！?/p>

再看劇詞方面的比較，《九龍柱》（蒲劇又名《絕龍嶺》）中，有一個共同的情節(jié)，辛環(huán)被聞仲用泰山石壓定，二人有一段對話，其中白語幾乎相同，只是地臺戲文字少了些。

朝 代 地臺戲 蒲 劇商反五關 反五關匕首劍 荊軻刺秦九龍柱 九龍柱（又名《聞太師歸天》）清河橋 清河橋三國水戰(zhàn) 水淹七軍截江救主 截江（又名《截江救主》）盤河 盤河戰(zhàn)（又名《盤河橋》）隋唐臨潼山 李淵辭朝（又名《秦瓊救駕》）斬雄信 斬單通（又名《打洛陽》）雁塔寺龍鳳匣 雁塔寺（又名《皇祭靈》）界牌關 界牌關（又名《盤腸戰(zhàn)》）五代上院驛 上元驛（又名《太平橋》）勾家灘 勾家灘雅觀樓 雅觀樓宋代 破方臘 破方臘（又名《打方臘》）元代串龍珠 串龍珠（又名《反徐州》）破寧國 破寧國（又名《寧國府》）清代 月明樓 月明樓（又名《康熙私訪》）

同州梆子和蒲州梆子實為一體，再看地臺戲和同州梆子的比較?！恶R踏五營》中楊滾戰(zhàn)敗了趙匡胤后，驚見趙身顯異相，料想此人日后會“有天下”，遂轉而降趙：

人物的唱詞、動作幾乎沒有多大區(qū)別，唯有同州梆子劇本似乎是少了一句。此類例子還有許多。

劉霄在博士論文中記述：“抄本持有人吉忠民回憶，曾聽祖輩提起，地臺戲大致形成于吉氏第五輩上。最初劇目只有十余種，到了第十一至第十二輩上，地臺戲演出的形式逐步發(fā)展成熟并且固定下來。”這個傳言應該是可靠的。地臺戲又稱故事戲，其唱調理應是由說唱故事演變過來的，演變的過程中可能借鑒了鑼鼓雜戲，因此到第五輩時只有十余種，這應是明代前期的事。第十一輩至第十二輩時，到明代末期產(chǎn)生了大多數(shù)的劇目，個別劇目如《月明樓》，有可能是入清以后才增加的。至于這些劇名相同或取材相同的劇目，是梆子戲借鑒地臺戲，還是地臺戲借鑒梆子戲？試想以吉家營一村之力，出于宗教祭祀需要與不愿放棄格斗操練傳統(tǒng)等原因改編戲曲，懂歷史的文人及戲曲愛好者屈指可數(shù)，改編創(chuàng)作劇目的能力難與梆子戲相比，何況梆子戲形成在前，還是地臺戲借鑒梆子戲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其實，到明代末期，梆子戲的劇目應增加了許多。河津市小停村因西漢末劉秀曾在此短暫停留而得名，小停村明萬歷四十八年（1620）創(chuàng)修的伯王廟戲臺，曾有“開臺”演出“八大本”的舞臺題記：

榮邑新盛班到此一樂也 八大本

光武山 珍珠衫 雞鳴山 破華山

雞家山 天臺山 黑風山 少華山

蒲 劇

聞 仲 我且問你愿死愿活？

辛 環(huán) 死活二字怎講？

聞 仲 愿死泰山石壓頂，愿活投在本公帳下。

辛 環(huán) 螻蟻貪生，何況人不惜命？

聞 仲 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放光明。 呀呸！

辛 環(huán) 擒去我兄，你是何人？

聞 仲 本公朝歌太師聞仲。

辛 環(huán) 原是聞爺?shù)搅?，轉上受我一拜。就 該將我兄放出。

聞 仲 焉有不放之理。將軍可該勸他投降 本公才是。

辛 環(huán) 勸他投降一面在我。

聞 仲 放將軍出來一面在我。呀呸！

單從劇名看，已和現(xiàn)今所知的劇名無異。孟繁樹《梆子腔源流概說》確認，萬歷、崇禎時期已有《老鼠告貓》《秀才聽房》《放?！贰栋釄龉掌蕖返葎∧俊膭∶茰y，至明末，梆子戲不但劇目大量增加，唱腔音樂板式也會相應增加。明末爆發(fā)于陜北的流民起義，無論是李自成的隊伍還是張獻忠的隊伍，都有軍中戲班和樂人，戰(zhàn)斗間隙也娛樂演戲?！吨袊鴳蚯尽り兾骶怼ね莅鹱印窏l記載：

據(jù)同州梆子老藝人王謀兒（清光緒中葉生）等

地臺戲

聞 仲 愿死愿活？

辛 環(huán) 螻蟻貪生，哪人不惜活命？

聞 仲 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放光明。 呀呸！

辛 環(huán) 你是何人？

聞 仲 我乃朝歌太師聞仲。

辛 環(huán) 不知聞爺?shù)酱?，小將多有得罪。怎?不見我兄？

聞 仲 你兄現(xiàn)在后帳。

辛 環(huán) 何不喚他見過聞爺？

聞 仲 天靈靈，地靈靈…… 呀呸！口述，崇禎年間（1628-1644），李自成農民起義軍，在大荔和蒲城之間的孝同練兵時，就以同州梆子為軍戲，并將其傳播到湖廣、江浙和中原各地。大荔曾長期流傳有“坡南出了個驢子歡（呂子謙），一聲就能吼破天。不唱戲，沒盤纏，跟上李瞎子過潼關。唱紅了南京和燕山，不料一命喪外邊”的民諺。（驢子歡系明末同州梆子藝人，李瞎子即李自成）

這還只是口述歷史。《明季北略》卷十六《張獻忠圍桐城》記載，崇禎十三年（1640）九月，張

同州梆子

楊 滾（唱）觀見匡胤落馬前，寶刀按定了銅錘打。觀見頭上冒火星，人言趙家有天下，莫非就是這冤家。老大王起了別劉駕，后輩兒孫投奔他。我這里扳鞍把馬下，我雙膝兒扎跪把降納。

地臺戲

楊 滾（唱）只見匡胤抖馬逃， 老夫后面緊跟隨。 一錘打的著了重， 頭上閃出赤須龍。 人說趙家有天下， 話不虛傳是真情。 話不虛傳是真情。 雙膝跪倒地流平。 適才驚駕多有罪， 叫聲千歲賜罪名。獻忠圍攻桐城，三年前受傷,眉心所留箭瘡還不時流出膿水，即使在這種情形下：

時九月初十，為獻忠生日，各營頭目及本營諸將，皆稱觥上壽。優(yōu)人侑觴，凡作三闋：第一演關公五關斬六將，第二演韓世忠勤王，第三演尉遲恭三鞭換兩锏。

張獻忠的軍隊不但帶有戲班，還能演戲，將山陜梆子戲帶到了長江邊上。可想而知，在山陜本土梆子戲的演出肯定是非常興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