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客
“晚上不加班,就是小長假。周末能雙休,就是黃金周。”擁有一個純潔無瑕的周末,是當代上班族最幸福的事之一。然而,一個可能令你吃驚的事實是,這種幸福感,其實才存在了短短二十多年。
故事得從19世紀初,第一次工業(yè)革命席卷地球那會說起。
在當時,人們每周上6天班、每天16個小時連軸轉是常有的事。直到1817年,良心工廠主羅伯特·歐文提出了八小時工作制:“8小時工作,8小時消遣,8小時睡覺。”
1926年,福特公司又在八小時工作制的基礎上引入了雙休,并將工人們的薪資翻了一番。重賞之下果然出勇夫,福特發(fā)現(xiàn),大家腰不喊酸,腿不嘁疼,工作效率也變高了。福特公司的利潤率隨之蹭蹭往上走,引來美國及大洋彼岸一眾企業(yè)踴躍效仿。
工時改革的浪潮上山下海,很快也橫向傳遞到遙遠的東方,人們親切地稱之為“三八制度”。
1920年,北上廣等地的工人走上街頭,開始為爭取“三八制度”而奔走。
而直到新中國成立后的1960年,“三八制度”才算是白紙黑字地被固定下來:每周工作6天、休息1天;每天工作8小時;每年有22個工作日休假;明令限制一切公私企業(yè)的加班加點。然而,執(zhí)行情況并不理想,“一周一休”被調整為“兩周一休”;廣大農村地區(qū)則壓根沒有休息日的概念。
1995年5月1日,國務院出臺了真正意義上的五天工作制。
1964年1月的某天,攝影師蒙紫進入大慶油田區(qū),立刻被熱火朝天的工作氛圍所感染。
“大慶入朝氣勃勃,忘我勞動的熱情,激動著我……一天清晨,我隨鉆井大隊長王進喜同志去看一口打得筆直的油井的固井戰(zhàn)斗……工人們都站在自己的崗位上,緊張忙碌地工作著?!?/p>
“義務勞動日,哪有什么休閑”。有人戲稱,那些整天為工作疲于奔命的人是“無法無天”——既沒有《勞動法》保護,也沒有星期天。
1994年以前,由于周末只有一天假,很多活兒都得堆在這天干:換煤氣啦,洗衣服啦,逛街買菜看老人啦,人人都忙得跟打仗似的。
“戰(zhàn)斗的星期天,疲勞的星期一”成為當時一種流行說法。
及至上世紀八十年代,單休制度已持續(xù)了二十年之久。
彼時,我國是世界上僅有的4個“無帶薪年休假制度”的國家之一。當時我國平均年工時高達2448個小時,但大部分企業(yè)的有效工時只有40%~60%。上班時間織毛衣、嗑瓜子、給同事扎小辮兒的現(xiàn)象比比皆是。
1986年5月,有關部門成立了“縮短工時課題組”。在當時一項意向調查中,課題組人員拋出了一個難題:“每周增加一天工資和不增工資、增加一天休息,大家怎么選?”
調查結果讓大家十分意外——在當時的經濟狀況下,竟然有80%以上的人選了后者。
只不過,突然就來個雙休,幸福是不是來得太突然?于是有研究人員主張,先減到每周工作44小時試試看。這就是后來的“大小禮拜輪休制”——休息兩天的那周叫“大禮拜”,只休一天的那周是“小禮拜”。
1994年3月5日,全國人們迎來了第一個“大禮拜”的星期六。第二天,各地媒體的報道內容出奇地一致:“昨天是第一個雙休日,全市有幾十個單位的工作人員忘了‘今天我休息,照常一大早趕到單位?!边@種無所適從并未持續(xù)太久,很快全國各地就掀起了一波購物潮。
據(jù)《北京日報》報道:“新工時制實行后,往常下午3、4點才開始上市的西單菜市場,如今上午10點就排起了隊。到了晚上7點,許多顧客仍意猶未盡?!?/p>
國華商場里的陳女士感慨:像我們這樣的中年人,白天上班已經累慘了,休息日又要帶小孩。這不,雙休日來了,終于能夠喘口氣兒。而很多年過半百的人,生平第一次旅游也是趁著“大禮拜”完成的。
嘗到甜頭后,神州大地上“再次縮短工時”的呼聲越來越高。1995年5月1日,國務院出臺了真正意義上的五天工作制。
消息一公布,就有人感嘆道:“每周有兩日不用上班、上學,簡直比天上掉餡餅還美好?!币灾劣诋斈陝倢嵭羞@個規(guī)定時,大家還以為是謠言,打死都不肯相信。
也有人說:“中國的老百姓從來沒有這么幸福過?!边@種幸福感,在當年那首傳遍大街小巷的《心情不錯》中有所體現(xiàn):“這一年總的來說,高興的事兒挺多,身體不錯,工作不錯,心情也不錯?!?h3>周末,當代生活的騙局
有人算了筆賬:二十多年來,雙休日讓我們多休息了1000天以上。但很可惜,這樣的假日神話,很快就被殘酷的現(xiàn)實碾得粉碎。
2018年,人民日報發(fā)起的微博調查顯示,能徹底雙休的人不足11.9%,兩天都要加班的占到32.7%?!胺底娆F(xiàn)象”的重災區(qū)無疑是互聯(lián)網(wǎng)行業(yè)。
北京火車站前,周日的“五講四美”義務勞動。
據(jù)考,萬惡之源996(朝9晚9,一周6天)工作制起源于千禧年前后。彼時,國內一批尚為稚嫩的科技公司正是靠著這劑猛藥起了飛。之后,這股邪門歪風一直流傳到現(xiàn)在。
“單休,意味著你要么在上班,要么明天要上班。”人們終于體會到高旗的那句:我對明天的恐懼,來自對今天的厭倦。
更嚇人的是,最近“羅輯思維”創(chuàng)始人羅振宇提出,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的996已經過去,247(一天24小時,上7天班)才是未來。
微信的誕生,也讓周末成了一種無比脆弱的狀態(tài)。任何人只要動動手指頭,就能輕易打破它?!昂贤?*8,實際7*24,隨時on call?!蔽ㄒ坏拈e著時間,是在沒有Wifi的航班上。
在日益增長的消費欲望和早已落后的收入水平的聯(lián)合絞殺下,加班費成了當代青年的最后一根稻草。以北京青年為例。2018年冬季,北京地區(qū)的平均月薪是10871元。而在招聘網(wǎng)站“前程無憂”上,那些聲稱“無需加班”的崗位中,有43.3%的月薪都達不到萬元。
怎么辦?為了生存,你答應了這樁用時間換金錢的皮肉買賣,盡管憋屈得快要原地去世。
那這么說來,周末就是幻覺,就是不存在的咯?當然不是。有這么一小撮人,他們堅定地捍衛(wèi)雙休的純潔性。他們是職場里的少數(shù)派。
周五的下午,他們像守株待兔的農民,被按在工位上不能動彈,又充滿希冀。快樂指數(shù)會持續(xù)上升,并在下班那一刻達到最大值。
然而前一秒還撒歡的猛虎會迎來一場持續(xù)兩天的失落:周末逐漸坍縮成補覺、吃外賣、看劇,最后在上班前夜的焦慮中畫下句點。
原來,真正的假期,只存在于周五下午。而所謂周末,不過是為上班服務的精神亢奮劑。在周一等待周末,在周末預備周一,在莫比烏斯的圈套中,上班族走完了光榮的一生。
摘編自微信公眾號“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