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孝稽

穿過城中菜市場

她撞到了慌亂，試圖要理一理

舊的街道，舊的顧客，和舊的濤聲

各自占有的位置——

有些不合時宜，有些蓋過形體本身

我穿過其中，比落日下的曠野

幽暗而龐雜，像個心率不齊的小心臟

我感受到它的局限

孤立的魚頭，還在砧板上彈跳

試圖要隨我離開這里，躍入濤聲

她用刀另一面軟風(fēng)，壓住生物本能的

反抗力，不到三下，網(wǎng)兜與波浪

同歸于平靜。這里似乎——

剛受過一場屠殺的驚嚇，空氣里

若有若無的鱗片之光在閃動

聽濤圖

聽，月光在海里抖動

一面銀白的墻，我要翻過去

像一只寄居蟹，翻出白房，翻出干屋

多么不易啊，詩人湯養(yǎng)宗在沙灘上

哎呀呀，抖出人間舊句，阿赫瑪托娃

讓柔軟的腹部

懷下俄羅斯的月光

請允許我，和蝦蟹同體，一起突圍

被異族占領(lǐng)的濤聲

同樣，在家鄉(xiāng)漁寮，選擇一些星光

爬上寄居蟹騰空的房與屋

一滴一滴滲進去，帷幔內(nèi)的臉開始孕育

白晝的曙光，以及

自下而上流動的碎屑

我的五感，站成水幕里的影子

在礁石上，生動地飄舞

銀白的浪尖，把白皙的思念

推移到另一國度，聳立著瑣碎的日常

三人交談過后，濤聲不那么猛烈了

讀畫記

我握住刀柄，向著一座座庭院琢磨下去

力度恰好落在它的斑斕處

在畫紙上，它是睡熟的線條

把荒廢的時日，涂成空氣

從五馬街到圣卡羅廣場

我被麥浪細密的速度

所折服

穿過麥浪的線條

帶著風(fēng)聲，在一座石頭屋里

詩人們讀著它的灰暗

他在敘述，一座曾經(jīng)富麗堂皇的庭院

如何讓他淚流滿面

又如何像夢一樣在他眼前坍塌

置身其間，我似乎聽到斷裂聲

如被砍斷的神經(jīng)，不再等待麻木的軀體

我摸到陡峭的山河過后

繼續(xù)讀著顛沛之苦

隨心流浪

昨晚，劉慈欣的流浪地球

卡在鏡頭里，讓我看到了人類一樁心事

有一股毀滅性的旋流，軟如輕紗

在我發(fā)熱的頭腦里飄?。簾o比浪漫的地球

一直向著多情的木星

沒有呼嘯聲，沒有刀光影

就這么靠近？靠近？再靠近？

在云霧間燒心？

風(fēng)暴前的溫柔與快樂，我

迷茫的眼球，是否期待

向心力，萬物淋漓盡致的那一刻？

睡夢中，我浮游宇宙之中的氣流

越來越稀薄，我的靈魂卷入了翻天的浪濤

第二日，我醒來，用手摩挲著氣流

如心暖和

在希拉穆仁草原，掰一塊牛糞

就像一座草原，被斷開

阻止跨界奔跑的羊群

阻止流星掉入異地

讓虛擬的搖籃在花朵前停止動蕩

我順著草根

摸到了錯綜復(fù)雜的

斷裂處，有了姐姐的撕痛

和許多暗暗的聯(lián)想

再細掰下去

星空就落在那兒

草香撲面而來

羊群聽到屠夫磨刀的霍霍聲

一塊干癟的牛糞

緊跟其后，墊高頭枕

燒起爐灶

我的身體，以草為界

帶著一個隊列

匍匐前行，無數(shù)臣民

舉著神器，捍衛(wèi)著潔凈

草原牛糞般

在希拉穆仁草原，掰一塊牛糞

燒開一壺?zé)崴?/p>

白云沒有任何的羞澀

一位異國出生的玉壺男孩

突然走過來

一位炯炯有神的男孩

對著哈爾濱詩人說，聞你的氣味像外國人

聽你的聲音很年輕

他走過來，很輕很輕，像意大利的一朵白云

飄至玉壺，這個無人威脅的黃昏

他的眼睛，帶著阿爾卑斯山上鳶尾花的

一片冰晶，多么愉悅地眺望

每天采摘一把

圣潔的鳶尾花，用嘴唇貼著窗玻璃上的雪光

醒來一片迷人的流水

有些遇見，注定有了預(yù)期

意大利詩人朋友，帶著花朵和禮物

圍坐在篝火詩會中，慢慢讀著時光書

惟獨玉壺男孩聞出了他們的氣味

與哈爾濱詩人，很是相近

聽著臺上的風(fēng)呼呼地刮著

男孩合了一會兒眼睛，心中定有了

阿爾卑斯山的風(fēng)暴

等他長到云朵那么高時，又從玉壺

飄至阿爾卑斯山腳下

去認那朵最親的云

當(dāng)花沾上了露水

周邊的草也欣然接受

被水滋養(yǎng)

不分種類，不分青黃

收集并普降于世

我惺忪的睡眼也來一次滋養(yǎng)

如果在凌晨看到奔波的閃光體

那就是露水趕在日出前拈花惹草了

萬物因此止住了秋后的瘙癢

把寂靜留給誰

很久找不到快樂了

我試圖從詩歌中找到我的夢話

截取一段燈草

美麗的詩句，沒有點亮我的燈盞

午夜，還在暗中瞌睡

我的手指，在鍵盤前敲出血繭

獨處時，我有無限的夢話

去撫慰我的虛空

立盞入心，緣于夜已深

燈草挑盡，無數(shù)交歡的螢火蟲

不知什么是暗無語

把寂靜留給寂靜

獨木舟在西湖上蕩著

一艘獨木舟，在我的西湖上

漂蕩著，我的夢幽藍幽藍

蕩過內(nèi)湖和外湖，蕩過初晴后雨的

孤獨與悵惘

我突然有了縱身一躍的快感

從我身上飛出槳櫓

使勁搖晃

我慢慢找到深水區(qū)的自己

心懷西子，如此奢侈飽享春色

夕光穿過雷峰塔

動蕩的金黃

落入心懷

姑娘啊，你身上節(jié)制的詩句

像斷橋

橫在北里湖與外西湖之間

橫在蓮蓬荷葉之間

橫在千年傳說里

在西湖，我的獨木舟

漫不經(jīng)心地蕩過蘇堤和白堤

哦，我輕輕地

像一只不諳世事的水鳥，在低空

憂郁地盤旋

（責(zé)任編輯：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