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健

盧舍那大佛看到了什么

無外乎山川田疇，無外乎

物產(chǎn)，糧食和蔬菜在世代的

脈管里逡巡穿梭。

一個人披著周公旦的衣衫

——名號，劃分井田成為方格

禮，樂順勢而為，從自然法

推演至道德法，偽稱星盤

一些人成為王公，一些餐風(fēng)露宿

也許來世鐘鼎玉食。也許芻狗

時間順流而下，萬丈瓊樓或

灰飛煙滅。人們的欲火，虛火

皇帝煞有介事，不茍言笑。

寵臣起早貪黑，抄襲舊章。學(xué)者

縫縫補(bǔ)補(bǔ)，與他們鄙夷的人同類

治國，牧民。圣主，僭主

連做壞事都做得毫無創(chuàng)意

只有幾首詩篇還勉強(qiáng)湊合

點(diǎn)綴歲月，不知累壞多少李白

杜甫的思想。相傳，相悖

陰陽正負(fù)，拈花一笑間。據(jù)說

只是一枚芯片萬分之一的容量

唐僧把馬停在這個地方

唐僧把馬停在這個地方

這地方在宮廷與民間

結(jié)合部位置，相互蠶食其邊界

唐僧把馬停在這個地方就

不走了。駐留。開始謄抄經(jīng)文

欣然接受紫金缽盂里

圣上御弟的名號。講學(xué)

弘揚(yáng)佛法。九九八十一難故事

勵志。他妙像莊嚴(yán)，不打誑語

他手一揮，僧俗勁舞

真懂釋迦的是那匹白馬

它頭部的那只音箱，梵音繚繞

馬尾拂塵，蕩滌凡間濁氣

它把一具石頭的軀殼留放此處

無言的密語在世紀(jì)里漂

佛光洞徹一些人，點(diǎn)燃一些人

是玄奘成就了三藏

成就我等似寐似醒的信仰

周公廟

千古一人。除了他誰敢擔(dān)當(dāng)此語

讓仲尼先作書童，再為他的

典章制度注腳。西周由此敬尊天命

他博學(xué)洽聞，得知大地方方正正

宇宙垂范，人間只能微縮仿制

洛陽天下之中，伊、澗、廛、洛

四水流貫，沃土豐腴。殷紂既亡

于是乎王宮重檐百里起巍峨

王者，大宗，小宗。他不嫌麻煩

修明道德，連諸侯覲見時的站位

禮儀都設(shè)計妥貼。樂曲樂器

嚴(yán)格挑選，務(wù)使無缺、無誤

竹管絲弦一陣緊忙乎

青銅九鼎列之宗廟，那些

殷朝余孽、本族僭越者揮鞭翦滅

威加海內(nèi)兮，成就曠世之善果

忠勇謀略載譽(yù)千秋典籍

他的橫平豎直的井田制

他的吉兆頻頻的占卜靈驗(yàn)

龜骨裂出的紋路恰到好處

竹簡捆扎著秩序與方略

然后，還政于成王

匍倒在自己的廟宇，假寐

他夢見自己的后代

在欲望的洪水中掙扎

向上海叔叔學(xué)習(xí)

后來我寫過一些羞澀的情詩

后來我知道煮元宵

是一件美好的事。后來

太太的身子不方便了

我陪她散步，遇見熟人

臉上隱隱發(fā)熱，漸漸鎮(zhèn)定如初

后來我喜歡讓兒子

光著小腳站我手掌上

我牽著他的手一歪一倒地

學(xué)步，走向幼兒園

一天放學(xué)后他忽然提問

爸爸，你和媽媽怎么生的我？

我說，“有些尖端事物

實(shí)在復(fù)雜。這些情況呢

現(xiàn)在告訴你也不懂

等你長大，不用問就知道了”

他聽了狐疑地眨巴眨巴眼不高興

謝謝他，后來兒子果然不再問

清白是個可疑的詞匯

清白曾讓我不堪重負(fù)

我天生一個泥人，還有

千壑萬皺藏污納垢的大腦

清白是極限，是自我的空

欲望多多，關(guān)乎情，關(guān)乎財富

貧窮像竹簽，穿了財富的烤肉

滋滋地響。木船只容一人

把同伴頂?shù)暨€是自己跳？

偷了錢，又悄悄放回別人的衣袋

偷換概念如荊冠換取桂冠

幸好這類事沒發(fā)生在我身上

它們真來了我選擇進(jìn)還是退？

圓滿還是破裂？體面或羞辱？

所以懺悔，所以自省、思過

但死亡怎能贖回自己一生？

就像莎士比亞的主人公

清白，當(dāng)只剩一副骨架時候

化一縷青煙。惜乎青煙不白

清白可疑。懷疑清白同樣可疑

又見洛水

這水已不是當(dāng)年的水

我眼中的火也不再是當(dāng)年的熾熱

有人開溝，有人抱柱

水往前走，激浪或低旋

把以往的繁華血腥沖淡不少

這水已不是早先的沁涼

從我的胸腔進(jìn)入群體與散落

那簇經(jīng)幡，色盲辨別不清，亦無閑情

那令牌打臉，臉已經(jīng)消腫

從念誦來的沐浴也是陽光的沐浴

飲水而溺，留下粘稠的血泊

從征伐來的屠戮也是人性的屠戮

如果不是行得夠久，幾人回望家鄉(xiāng)

行囊過重，恍惚其途

相向、逆向的旅程，羅盤與機(jī)翼

是沙漠、無助、絕望成就了你我

洛水，你的出身，和光陰

相互成全、相互虐殺的部族

過于寵愛這片土地 ，但愛得不夠

洛水，我祭拜父母之后才祭拜祖母

我見了你石灘上翻曬的河圖洛書

三彩馬

千年前，一匹打著噴嚏的小馬

懵懂地看著身邊事物

吮乳，啃草，撒歡，遐想

不知天地之大。小馬橙黃

一匹打著響鼻的駿馬，昂首甩尾

雄性激素旺盛，渴望交配與功勛

往來馳騁。主人的獎掖潤澤它的

絕世才情。銅鈴金鞍，很多牙旗

排列在后。眾人歡騰山呼海嘯

晚霞給它披上艷紅的錦緞

一天它沖進(jìn)爐火。它要趁自己

身形勁健時進(jìn)入和對抗燃燒

帶著年輕的橙黃，和綠色大地

烈火中它洞悉了奔跑的秘密

從火中沖出。無視其他存在的它

它卷走了時光和它自己

白園，白居易

一朵白云飄落在白園

白云也有乏累的歲月

它行也從容落也優(yōu)雅

沉寂是生死的共同本質(zhì)

我在落雪時候重來拜竭

《琵琶行》的珠玉

在冰凌的伊闕掉落幾聲

山巒定格于舞姿，略輸文采

綿綿的《長恨歌》仿佛無恨

這些在我眼前如此真切

真實(shí)得就像從來沒發(fā)生過

千唐志齋

一千個唐人睡在他們的墓志里

王侯貴戚，市井賤民。有的

后代為官，把當(dāng)初葬于亂墳中

父母的遺骸收拾安頓。有時

并不知那枯骨是否考妣原物

也不知那些故事在窯洞中

靠墻坐臥，是否腰背貼著膏藥

那些人夜半起身

散布唐朝的消息。他們著唐裝

面食比較適合他們胃口

他們在現(xiàn)世尋找自己的官階

他們申冤，想繼續(xù)尚未了斷的

懸案，擊鼓尋不見鼓

他們遇見一些背不動墓志的

鄰居;一些得不到供奉的

散客閑士，他們靈肉離亂

嘴唇可疑，埋進(jìn)深深的土里

那些書寫碑文的手，雕刻

碑銘的鑿刀，筆畫非主流

面目愈加模糊。唐朝的消息

在夜間，橫穿大街小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