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汐
5月17日那天,60歲的李宗盛時隔5年發(fā)表了一首新作,叫作《新寫的舊歌》。我原本以為這是一首情歌,但當(dāng)我點進去以后,歌詞唱到第三句時,我仿佛心照不宣般明白了什么。人至中年,黃土埋到了半腰,對于“父親”這個字眼抱著怎樣的感情?
有人說,聽歌最怕聽懂了歌詞。
[1]
在我還很小的時候,父親就長時間在國外出差,一待就是好幾個月,甚至是大半年才回來一次。出差間隔在家停留的天數(shù)不會超過一個月。第一次送他的時候,我還會跳起來拼命揮手說“再見”,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一步一回頭地慢慢走回家。
后來次數(shù)漸漸多了,我慢慢地從興奮向麻木過渡,到最后只是一邊做著習(xí)題,一邊頭也不抬,語氣平淡地說聲“一路順風(fēng)”。
父親的腳步越來越遠,從一開始的東南亞,慢慢走向遙遠的南非和伊朗。他給我?guī)Щ貋砀鞣N各樣的特產(chǎn)和紀(jì)念品,給我看好望角的海景,卻無法再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好像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再也找不到小時候一起放風(fēng)箏的那種默契感,取而代之的是帶著些陌生的疏離。
后來他終于不需要再出差了。每天傍晚他下班回家的時候,我坐在書桌前握緊筆,思索著要不要叫他一聲??芍钡剿鲃幼哌M我的房間,我都沒叫出那聲“爸爸”。
[2]
那個初春寒冷的夜晚,父親背著意外骨折的我奔走在市區(qū)各大醫(yī)院。我趴在他的背上,聲音微弱:“爸,你說我這腳以后還能走路嗎?”父親的聲音熟悉而渾厚:“可以?!贬t(yī)院窗邊的玻璃映射出他彎腰駝背的樣子,可他剛才顫抖的尾音多多少少還是露出了幾分端倪。我知道自己的體重已經(jīng)不是父親能夠輕易承受的了,但他沒有放下我。
那天深夜趴在他的背上,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靜。
我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個深夜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我錯位的腳很疼很疼。春節(jié)前后的市區(qū)熱鬧非凡,有五彩的霓虹燈和巨大的條幅,三家醫(yī)院的醫(yī)生做出的專業(yè)判斷大同小異。我確定自己清楚地聽到了幾個敏感詞:“住院”“手術(shù)”“復(fù)位”“鋼釘”。我絲毫沒有想到會出現(xiàn)這么嚴(yán)重的情況。我看見父親陰沉如水的面孔,摸了摸自己因錯位而畸形的腳,強忍住眼底的淚水。
一番商議過后,父親決定先帶我回家再準(zhǔn)備手術(shù)。他再次背起我,我的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他似是感受到我的恐慌,邊走邊說:“沒事,都會好的?!蔽也淮_定這句話里面的真實性和專業(yè)性有多少,也不太了解自己腳上的傷勢,但在那一刻我選擇相信他。
[3]
后來住院那幾天幾乎都是父親在照顧,術(shù)后的麻醉漸漸消退的時候,右腳傳來難以忍受的疼痛感。我咬緊牙關(guān),告訴自己要趕緊睡過去,卻始終無法抵抗那一陣一陣的痛楚。我懇求父親讓護士來給我打止痛針,他讓我再忍一忍。他用溫?zé)岬氖终谱テ鹞业氖?,分給我一個耳塞。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歌,只是用盡全力握緊了父親的手,那個瞬間好像某種失去已久的東西又回來了。我說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也許是感情,也許是溫情。
此前的很久,我和他之間都有著若有若無的疏離,也曾因為一些意見不和的小事而吵起來。
在他面前我拿出自己所有的暴戾和任性,因為我潛意識里深深地明白,不管我把話說得多絕,把事情做得多過分,他也真的不能、更不會把我怎么樣。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自作聰明地把這當(dāng)成和他作對的資本,直到最近一切的發(fā)生。
比起母親的憂心忡忡,大多時候他更像是個若無其事的旁觀者。但,也只是像而已。作為父親,還是有親情,還會有關(guān)心。我一度以為他沒有那么愛我,但原來我們之間的隔閡和爭吵都可以在意外面前一筆勾銷,他會背起我,而后向前走,不回頭。
李宗盛在歌里唱:“兩個男人,極有可能終其一生只是長得像而已。有幸運的,成為知己;有不幸的,只能是甲乙?!?/p>
歌唱到深處,講的終究還是你我。那么,如果說哪怕我和他從前是甲乙,我也希望現(xiàn)在和以后能夠成為知己。
一首新寫的舊歌,它早該寫了。
一篇遲到的文章,它早該寫了。
編輯/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