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孝紅
摘 要:葛浩文與蕭紅以文學藝術為中介,成功建立起文學翻譯審美關系。蕭紅作品借此走近西方讀者,葛浩文也獲得了“中國文學首席翻譯家”的聲譽。這一成功的翻譯關系引發(fā)學者的思考。美國漢學家葛浩文和中國作家蕭紅超越時空的互動方式,清晰地再現(xiàn)出文學翻譯審美關系建構的前因后果。
關鍵詞:蕭紅;葛浩文;審美中介;審美關系
自2012年莫言獲諾貝爾文學獎以來,關于葛浩文的研究論著即呈井噴之勢,從葛浩文的具體譯作評析、中國文學譯介模式到翻譯方法等,無不納入學者視野,形成多元化的格局。如許詩焱等(2018)曾就葛浩文與作家畢飛宇在翻譯過程中的互動進行了論述,對二人的信件來往現(xiàn)象予以闡釋,分析全面客觀,為文學翻譯研究提供了新的視角。當然,葛浩文與中國作家間的翻譯關系還有待于深入探討。其中值得一提的是,蕭紅是葛浩文最為鐘情、同時也是他翻譯的第一位中國作家,盡管兩人素昧平生、從未謀面,蕭紅別具一格的文學創(chuàng)作和富于傳奇的人格魅力,卻深深吸引著葛浩文的研究目光。
一、距離產生審美
在譯者與作者的關系方面,朱振武教授認為雙方最好有個對等的問題。譯者只有將成長環(huán)境相近、生活閱歷相似、年齡相仿的同性別作家作為翻譯對象,才能產生情感共鳴,對具體研究現(xiàn)象給出更加合理的闡釋,從而得到對等的譯作,獲得更大的成效(許鈞、謝天振,2018)。這種觀點當然有一定道理,卻也不能一概而論。由于學者的主觀能動性及每個人的個體優(yōu)勢、潛能和成長具有不確定性因素,實際上與這種情況不相符合的成功案例也不勝枚舉。葛浩文與蕭紅之間的翻譯審美關系就是一個鮮活的案例。
蕭紅(1911—1942)出生于封建地主家庭,8歲喪母,18歲時最疼愛她的祖父離她而去。蕭紅喜歡文學和繪畫,16歲已在校刊上發(fā)表詩歌,22歲發(fā)表《棄兒》并正式踏上文學征程。20歲解除婚約后,于困境中結識蕭軍并與其同居。27歲與端木蕻良結婚,不久便開始與病魔抗爭,1942年在香港瑪麗醫(yī)院與世長辭。
葛浩文(1939—)出生于美國中產階層的猶太家庭,在公立學校不學無術,學習成績較差,從社區(qū)學院畢業(yè)后轉而從軍,被派到臺灣后與東北老師相識。26歲于臺灣與第一任妻子相遇,29歲父親去世,回國攻讀碩士,隨后在印第安納大學獲得博士學位并開始研究中國文學。
從二人的生平經歷來看,葛浩文與蕭紅共通之處極少,不僅性別、國籍不同,年齡相差較大,生活閱歷也完全不同。蕭紅處于女性地位較低的現(xiàn)代中國,處處受到封建禮教的制約??谷諔?zhàn)爭年代顛沛流離,她仍在艱難的處境中懷著滿腔熱情堅持創(chuàng)作。而葛浩文的童年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度過,青年時期不受傳統(tǒng)的束縛,具有叛逆精神,終日無所事事甚至飲酒度日。
綜上所述,二者的文化背景與寫作(翻譯)語境都相差甚遠,而唯一能將他們維系在一起的紐帶就是中國文學,對文學審美的共同追求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促成了葛浩文與蕭紅之間的“天作之合”。叛逆率真的青年才女作家蕭紅與發(fā)憤圖強的漢學家葛浩文以文學為橋梁隔空對話,為致力于學術研究的學者提供了遠距離審美的合作范式。
葛浩文既是蕭紅的忠實讀者,又是蕭紅作品的成功譯者。因此,兩人之間不僅是讀者與作者的審美關系,而且是譯者與作者的審美關系。正是因為文化背景、成長環(huán)境方面的迥然不同,再加上時空距離、性別差異,葛浩文才能夠從遠距離的審美視角對蕭紅予以客觀公正的評價,而不受政治環(huán)境的干擾。與此同時,作為一位西方學者,葛浩文還具有世界眼光,他在《蕭紅評傳》中將蕭紅的作品與同時代的西方作品進行比較,使蕭紅的作品帶具備了一定的世界視野,從而順利走入西方讀者的心靈。距離產生審美,這種時空的位差、文化的位差反而成就了兩人密切的審美關系,讓譯者展開想象去接受、欣賞、翻譯。
二、審美中介
許鈞教授在2018年文學翻譯名家高峰論壇上說,好翻譯家與優(yōu)秀作家的見面簡直是一場艷遇,因為譯者與作家之間互相欣賞(許鈞、謝天振,2018)。郭國良教授也在這次論壇上提出“暗戀論”,他認為,譯者默默暗戀作者是翻譯的最高境界,譯者未曾與作者謀面才能對作家展開充分的想象(許鈞、謝天振,2018)。眾所周知,葛浩文與眾多中國作家的結緣皆因蕭紅而起,他和蕭紅之間也是“一場艷遇”、一種“暗戀”。這種暗戀當然與蕭紅作品這個審美中介密不可分。
審美中介作為審美判斷分析的原則性前提,不僅要對審美進行描述,而且還要回到審美判斷力的建構和分析上。審美中介區(qū)別于其他中介的本質特征,就是它能使人類與自然發(fā)生審美關系,實現(xiàn)主客體之間的審美關系的對象化(陳曉潔,2007:45)。也就是說,審美中介必須放在審美的主體和客體的系統(tǒng)中,才能獲得科學的解釋(勞承萬,2001:10)。藝術生產也和物質生產一樣,不但主體創(chuàng)造客體,而且客體也創(chuàng)造主體。
因此,任何審美活動都不僅僅是一種簡單的“反映”,一種單方面的活動,而且是一種相互作用的過程,在相互適應的特定水平上,發(fā)生主客體的交互運動。這是一種“雙向”活動,一種深刻的“物質交換”(勞承萬,1986:8)。馬克思區(qū)分了人類掌握現(xiàn)實的四種方式,其中藝術把握現(xiàn)實的方式,證明了審美特殊認識的存在,對指導審美研究有永久性的指導意義。
在一定程度上說,文學翻譯也是一種藝術生產、一種雙向活動。它是形象的翻譯、審美的翻譯,具有藝術屬性。因此,文學翻譯過程既是譯者審美接受與審美創(chuàng)造的過程,也是一種藝術把握現(xiàn)實的方式。在審美活動中,要了解審美的過程及其運動的基本環(huán)節(jié),首先就得區(qū)分出審美的主體和客體,然后才能在“主體——客體”間找出中介環(huán)節(jié)(勞承萬,2001:10)。具體來說,在文學翻譯活動中,翻譯者是審美主體,原作者是審美客體,源文本是審美中介。在《蕭紅評傳》結尾寫到蕭紅于香港病逝時,葛浩文甚至無法控制情緒而痛哭流涕,體現(xiàn)出深沉的熱愛與真摯的情感,極好地詮釋了審美主體葛浩文與審美客體蕭紅通過文學作品這個審美中介建立起的審美關系,實現(xiàn)了藝術在現(xiàn)實中的反映。
作為審美中介的文學藝術作品,最大的魅力在于它的模糊性、復雜性,正是其神秘性使得譯者潛心探討,以藝術把握現(xiàn)實的方式全身心地投入翻譯。我們知道,翻譯像文學創(chuàng)作一樣也要訴諸想象,有意或無意的時空距離方能維持神秘感,正所謂“距離產生審美”。文學作品如同作為審美中介的“信件”,使得所要翻譯的作家成為翻譯活動中的審美客體。因此,文學翻譯是譯者與他所欣賞的作家之間的密切互動,優(yōu)秀的原作與生動的譯作化為譯者與作家之間的美好信物。葛浩文與蕭紅的審美關系因《呼蘭河傳》而起,通過對藝術美感的把握,實現(xiàn)了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譯介的一大進步。
三、審美關系
葛浩文在中國生活多年,漢語基礎扎實,漢語寫作能力出色,這些都使他成為中西文化交流的重要使者,從而被學者稱為“中國文學的情人”(馬陽楊,2015)。在翻譯蕭紅作品的過程中,葛浩文通過文學藝術這一審美中介,挖掘出作者的人格魅力之美、作品的人物形象之美與文學藝術之美,使二者之間構建起審美關系,為西方讀者帶來異域風格的解讀。
(一)人格美
蕭紅追求獨立的人格,面對外部壓力和自己內心的矛盾自強不息,把目光投向底層勞動人民和現(xiàn)實人生世界。她在困境中體驗民生,在文字中悲憫天下。她悲憫天下蒼生的情懷和敢于站在時代前沿發(fā)出自己聲音的魅力,使蕭紅成為葛浩文最為鐘情的中國作家。
首先,蕭紅在動蕩不安的時代里不懈掙扎、探索,堅持自己的本真信仰,為中華民族也為天下百姓的自由而戰(zhàn)。她從小生活在封建家庭中,對人們習以為常的陳規(guī)陋習敬而遠之,因為這泯滅人性的教條將純真活潑的小團圓殘害致死。她反對封建迷信,看遍周遭愚昧的世俗,卻無力改變。她自幼渴望幸福的家庭,成年后期盼美滿的愛情,然而事與愿違,卻淪為出走的“娜拉”。生活在社會底層的蕭紅,對當時社會百姓的真實生活狀態(tài)感同身受,她將自己的切身經歷投射在作品中。面對苦難保持堅強不屈的姿態(tài),在作品中抨擊男權社會給女性帶來的苦難,彰顯出悲憫天下的情懷。葛浩文曾如此表達自己撰寫《蕭紅評傳》的體會:“蕭紅所經歷的痛苦,在我的感覺中越來越真實,不知怎得,我竟然覺得如果我不寫這最后一行,蕭紅就可以不死?!保ǜ鸷莆?,1985:1)他站在男性的視角對一生漂泊、孤苦伶仃、借寫作來抒發(fā)情感的蕭紅充滿同情與愛憐,通過譯介使這位民國才女作家走進大眾讀者的心中。
其次,蕭紅自幼與深受封建禮教毒害的父親抗爭,造就了不向暴力屈服的堅強意志,形成了多愁善感、孤傲倔強的個性。在中學讀書期間,她以筆代槍,真實地揭露日本侵略者在中國的殘暴行徑。后來她又站在民族解放戰(zhàn)爭的最前列,緊跟時代的步伐,吶喊出時代的最強音,是一位可歌可泣的勇士。雖然蕭紅在同時代的青年作家中較早離世,卻為世人留下了包括詩歌、散文、小說和劇本在內的七十多篇作品。20世紀30年代,西方世界對蕭紅知之甚少,國內批評界也有人對她的作品不以為然,蕭紅的私生活卻成為人們閑聊的話題。葛浩文不僅欣賞蕭紅的人格、蕭紅的作品,而且敢于為蕭紅正名、為蕭紅揚名,他先后在美國、香港、臺灣等地出版了《蕭紅評傳》,成為后人研究蕭紅不可繞過的橋梁。他不僅通過翻譯使蕭紅等中國作家傳播到海外,而且還在舊紙堆中潛心鉆研史料,將許多寶貴的歷史文獻留存下來。逝去的蕭紅在學者心中變得格外鮮活,為后人提供了不可多得的研究資料。
(二)形象美
蕭紅以深沉的歷史感和敏銳的時代感,不僅反映了特定時代生活的本質,而且深入到傳統(tǒng)社會的歷史文化底蘊,觸及到民族精神的靈魂深處。我們知道,藝術典型化是作家審美意識與客觀現(xiàn)實生活相契合的一種審美心理活動。蕭紅的創(chuàng)作素材大多是取自個人的成長經歷和生活經驗,不幸的家庭環(huán)境和百姓的痛苦遭遇使其作品中蘊含著一種悲愴蒼涼的情感。她筆下的人物形象也都是從生活中提煉出來的,飽含性情之美、悲劇之美,透過這些人物的不幸遭遇,讀者(包括葛浩文在內)自能體察到當時社會的黑暗現(xiàn)實。
一般認為,《呼蘭河傳》是蕭紅的巔峰之作,這部作品以蕭紅自己的童年生活為線索,把孤獨寂寞的童年故事串聯(lián)起來?!拔摇痹诤籼m河小鎮(zhèn)度過了童年時光,有幸福歡樂,也有痛苦哀傷。小說中無論是最愛自己的祖父,還是小團圓媳婦、有二伯、馮歪嘴子、群像人物等,都從兒童的視角以一幅幅真實、生動的畫面描繪出來。二十世紀早期的中國東北農村社會以及人性的殘酷與美好,都在《呼蘭河傳》這個顯微鏡下得到生動透視。作者表面寫這些人物的苦難生活,實則表達自己內心的凄涼無奈。小說中原本健康、活潑的小團圓媳婦被殘酷的封建習俗殘害至死。有二伯性情古怪而又麻木不仁,如同魯迅筆下的阿Q,含有一種扭曲病態(tài)的心理。愛看熱鬧的群像人物則精神空虛,除了日常謀生之外無事可做。這些人物形象都深刻地揭示出當時的社會現(xiàn)實。
《馬伯樂》則以幽默式的筆調、諷刺性的手法,將小說中的主角馬伯樂刻畫得淋漓盡致。除此之外,阿諛者、食客、大城市的蕓蕓眾生、社會上的卑鄙小人等這些形象也都以丑陋的面目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對馬伯樂而言,戰(zhàn)爭是最好的借口,他在戰(zhàn)亂中的中國東飄西蕩,沉迷在自己的悲觀哲學中,表達出一種無力改變現(xiàn)實而只好逃避的人生狀態(tài)。按照葛浩文(2011:102)的評論,馬伯樂之于悲觀就好像伏爾泰小說中的主角贛第德(Candide)之于樂觀一樣,贛第德的追求樂觀就同馬伯樂的逃避毀滅,有異曲同工之妙。作品揭露了中國抗日戰(zhàn)爭中“一方面莊嚴,另一方面卻荒淫無恥”的真實狀況,顯示出作者對國民性的深刻思考,蕭紅以其生花妙筆塑造出的馬伯樂這一矛盾復合體,也必將在現(xiàn)代文學的人物畫廊中占有一席之地。
(三)文學美
葛浩文(1985)在評價蕭紅時說:“蕭紅的文字簡單樸素,不華麗,但她卻是一個好‘畫家,讀她的作品閉著眼睛能看到那個地方,她是用文字繪畫的好作家。”確實如此,蕭紅是體裁多樣的文字繪畫大師,文字樸實簡潔,充滿詩情畫意,具有長久的藝術生命力。她的作品既繼承了魯迅的批判精神,又傳達出敏銳的洞察力,體現(xiàn)了女性作家感性細膩又頑強不屈的一面。魯迅(1991:54)在為《生死場》所做的序中也曾提到:“(蕭紅)細致的觀察和越軌的筆致,又增加了不少明麗和新鮮”。她的文字直白、單純,給人以孩童般追尋理想的童真之美,被譽為“三十年代的文學洛神”。
蕭紅小說的成名作《生死場》完成于作者最窮困潦倒的時期,幾經輾轉后于1935年在魯迅的安排下出版,“蕭紅”這一筆名也因此延續(xù)至今。這部小說對當時社會產生了一定影響力,其生動的筆調喚起了大眾抗戰(zhàn)的決心,因此,一直被學界認為是抗戰(zhàn)題材的作品。葛浩文(1985:58)卻認為這是一部描寫村民苦難生活的悲劇小說,農村的優(yōu)美被殘酷和無知的丑惡所掩蓋。作品最成功的地方是在于蕭紅把握住了農業(yè)社會的特征和農民所崇尚的道德價值觀念,有力地表達出“生”與“死”這個相生相克的哲學主題。無論如何,《生死場》已經初步展現(xiàn)出作者的創(chuàng)作天賦與才華,葛浩文在翻譯時,也再現(xiàn)了作品充滿鄉(xiāng)土氣息的語言和斷章式的節(jié)奏。如:
(1)但沒有一個人理會破亂的金枝,她好像一個垃圾桶,好像一個病狗似的堆偎在那里。(蕭紅,1980:96)
葛浩文譯:None of them paid any attention to the ragged-looking Golden Bough.She might as well have been a garbage can or a sick dog curled up there.(Howard Goldblatt,2002:75~76)
蕭紅原文用明喻這一修辭手法,描述了金枝在丈夫死后初到城市謀生,卻因人情冷漠,在饑寒交迫中死去的悲涼結局。葛浩文的譯文則采用暗喻,并用“might as well”來增強語感,喚起讀者對金枝悲慘命運的同情。她離開破碎的農村,卻走向黑暗的城市,逼真地描寫激發(fā)了讀者對她生活環(huán)境的強烈譴責。
《商市街》是蕭紅一部帶有自傳性質的散文作品(葛浩文,1985:69),以筆名“悄吟”發(fā)表,其書名就取自她和蕭軍在哈爾濱居所住街的街名。散文對饑餓和貧窮等細節(jié)描寫深入骨髓,然而這艱辛悲苦的生活并沒有使她悲觀消極。作品不僅描寫了作者的切身經歷,而且將窮人的窘困情景清晰地呈現(xiàn),以對話形式拉近了作者與讀者之間的距離,使故事真實感人。這是一部類似印象主義的作品,采用了意識流的寫法,文藝技巧新鮮奇特。它的語言也很有特點,那就是清新、簡潔,正如葛浩文(1985:69)所評價的那樣:“她無論在對話或敘述的章節(jié)中,已是非常技巧地避免使用華而不實、枯萎無力或過分糾纏不清的語句”,“注冊商標式的優(yōu)美簡潔”。如:
(2)窗子在墻壁中央,天窗似的,我從窗口升了出去,赤裸裸,完全和日光接近,市街臨在我的腳下……我冷了,我孤孤獨獨的好象站在無人的山頂。(悄吟,1936:33)
可以說,《呼蘭河傳》是蕭紅寫作技巧上最成功的代表作,其凄涼悲愴的基調、散文化的敘事節(jié)奏和詩情畫意的文辭,較之于此前的作品,都是一大進步。茅盾(2015:231)在評價其藝術成就時寫到:“它是一篇敘述詩,一幅多彩的風土畫,一串凄婉的歌謠”。文本中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鮮活的風俗畫卷、引人入勝的景物,都具有鮮明的民族特色和中國風格,使讀者尤其是西方讀者大開眼界。葛浩文在翻譯時也盡量保持原文本的原汁原味。如:
(3)花開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鳥飛了,就像鳥上天了似的。蟲子叫了,就像蟲子在說話似的。一切都活了。(蕭紅,2014:133)
葛浩文譯:When the flowers bloomed,it was as if they were awakening from a slumber.When the birds flew,it was as if they were climbing up to the heavens.When the insects chirped,it was as if they were talking to each other.All these things were alive.(Howard Goldblatt,2002:155)
蕭紅原文采用擬人化的修辭手法,從兒童的視角描寫了后花園的花、鳥、蟲。葛浩文在翻譯時保留了原文的排比句式,并以“awaken,climb,talk”三個動詞分別對應睡醒、上天、說話,再現(xiàn)了花園景象的勃勃生機。
綜上所述,葛浩文與蕭紅以文學藝術為中介,成功建立起文學翻譯審美關系,這種審美關系也使蕭紅與葛浩文成就了彼此。一方面,“葛浩文”和“蕭紅”這兩個名字相依相伴,用他的話來說,“沒有蕭紅,我什么都不是”(孫敬鑫,2012:61)。通過導師柳無忌的引薦,這位已經與世長辭的民國才女作家走進了葛浩文的生活,給他的人生軌跡帶來了不可估量的導向作用。他從對蕭紅的個人研究延伸至對東北作家群再到當代中國作家的研究,隨著2012年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葛浩文更是享譽中外。葛浩文因翻譯《呼蘭河傳》而走上譯介中國文學的道路,至今已翻譯了三十多位中國作家的六十多部作品,成為西方學界公認的“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首席翻譯家”。
另一方面,國內外學界對蕭紅的重視,也與葛浩文對蕭紅的推崇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葛浩文是在臺灣圖書館偶然接觸到《呼蘭河傳》的,從與蕭紅結緣到對她瘋狂癡迷,最終以蕭紅作為研究對象完成博士論文。至今他已翻譯出版了五部蕭紅作品,即:《生死場》(The Field of Life and Death,1979)、《呼蘭河傳》(Tales of Hulan River,1979)、《蕭紅短篇小說選集》(Selected Stories of Xiao Hong,1982)、《商市街》(Market Street:A Chinese Woman in Harbin,1986)、《梁布匠的女兒》(The Dyers Daughter,2005),這種知音式的解讀、這種持之以恒的努力以及層出不窮的成果助推了海外和國內的蕭紅熱。20世紀70年代,此時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在西方世界還是冷門。1979年,葛浩文將《呼蘭河傳》譯介到美國,使中國現(xiàn)代文學得以走出國門、走進西方讀者,為中國文學的譯介作出了具有跨時代意義的貢獻。法國詩人兼批評家瓦萊里(2002:148)曾經說過:“如果一位作家去世半個世紀后還在引起激烈的爭論,我們可以對他的未來放心。他的名字幾百年后仍將充滿活力?!?011年,恰值蕭紅誕辰一百周年,電影《蕭紅》和《黃金時代》相繼上映,各種版本的《蕭紅傳》紛紛問世,不同形式的紀念使蕭紅再次走向大眾、走向中西方讀者。這其中也包含著葛浩文的付出與功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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