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德宣
公元1903年(光緒二十九年)四月,趙鶴清與由云龍一道,參加了朝廷在河南貢院舉行的全國會試。結(jié)果沒有考中。
會試落第后,趙、由二人從河南趕到京城。按照清政府當時出臺的政策,會試落第的學生是有機會進入剛剛興辦的京師大學堂就讀的。到了京城,他們也的確被清政府選錄到京師大學堂接受教育。
然而,由于歷史記載缺乏,關(guān)于趙鶴清到京城參加科舉考試落第及后來進入京師大學堂學習等情況,是沒有歷史檔案明確記載的。記載這一段歷史的,僅僅只有與趙鶴清有姻親關(guān)系的商延年先生所撰《趙鶴清字松泉先生像贊》一文?!断褓潯氛f:“癸卯公車北上,就銓京師,任八旗高等學堂、五城中學堂、求實中學堂、八旗第三、第六高等小學堂圖畫教員。游門下者千余人,成就頗多,又趙門同學錄之刻所著圖畫范本,附講義,直省初辦學堂,皆奉為金針?!边@里,先對幾個詞做一下解釋:“公車”:語出《后漢書·張衡傳》:“安帝雅聞,衡善術(shù)學,公車特征拜郎中,再遷為太史令。”這里指皇家馬車,后世常用來指進京應試的舉人。這里,“公車北上”,指趙鶴清北上進京考試。“就銓”:銓,朝廷根據(jù)士子的學位和專長授以相應的官職,也就是朝廷選拔官吏。士子接受選拔和任命就叫做“就銓”。這一段話,就是我們了解趙鶴清這一段歷史的唯一憑據(jù)。但是,“像贊”,這種文體,一般都十分簡潔,只挑主要的或重要的來說,不可能事無巨細,都一一道來。況且,會考落第及就讀京師大學堂卻又沒有結(jié)業(yè),畢竟不是愉快的事情,“像贊”中就要有所回避。故“像贊”中,說了“公車北上,就銓……”后,就緊接著說 “任八旗……”。這樣一來,就讓后世的人們產(chǎn)生了許多誤解。所以,現(xiàn)在流行的一種說法是,趙鶴清到京城參加會試,正趕上朝廷廢除科舉考試,被朝廷任命為京城中小學的圖畫課教習。這顯然不符合事實。廢除科舉考試,用新式教育來代替科舉制度,在趙鶴清北上應考之時,朝廷上下,雖已成趨勢,但朝廷正式頒布廢止科舉考試的“上諭”時間卻是兩年后的公元1905年(光緒三十一年)9月2日?!吧现I”的關(guān)鍵內(nèi)容是:“自丙午(即公元1906年、光緒三十二年)科為始,所有鄉(xiāng)、會試一侓停止,各省歲、科考試亦停止。”科舉停考的時間為什么是從丙午科開始執(zhí)行?因為,此前的一次科舉考試已于公元903年舉行??婆e考試的慣例是每三年開考一次,下一次考試當然就是丙午年,即公元1906年。這樣算來,趙鶴清與公元1902年離開姚州到河南參加的科舉考試,考試時間是公元1903年4月。故此,趙鶴清不是正趕上廢科舉,而是趕上了最后一次科舉。科舉是在他們參加完最后一次科舉之后才廢止的。只不過是趙鶴清、由云龍二人參加這次會試,結(jié)果一個都沒有及第。其實,科舉考試,情況是比較復雜的,一次應試不第,并不見得就是趙、由二人的國學功底淺薄而達不到朝廷開科取士的要求。許多非常優(yōu)秀的讀書人都是多次應試才能過關(guān)的。何況趙、由這次落第,有他們意想不到的原因。這一次會試,雖說是清政府舉行的最后一次科舉考試,但迫于各種改革呼聲,清政府不得不將會試的考試內(nèi)容作了一些調(diào)整,增加了一些“時事政治”之類的試題。這樣一改,就給來自邊遠地區(qū)的考生造成了壓力。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趙、由二人的會試才失敗的。當然,他們是沒有再次參加會試的機會了。但是,他們對前途并沒有喪失信心。他們要抓住一切機會,緊緊跟上時代的步伐。所以,他們來到了京城。
長期以來,由云龍曾經(jīng)就讀于京師大學堂,這是人們都知道的。然而,趙鶴清是否就讀過京師大學堂,人們并不清楚。人們只知道,趙鶴清到京城參加科舉考試,遇上廢科舉,就被朝廷選拔任用為京城的一些學堂的圖畫教員。殊不知,在選拔為教員之前,趙鶴清也曾經(jīng)考入京師大學堂學習過。
試想,趙、由二人,同是舉人身份、同一次參加會試、又同一起進京、同一起尋找新的出路,怎么會一個進了京師大學堂,而另一個卻直接選拔為教習呢?
再說,按照當時清廷頒布的科舉制度與新學制的過渡辦法的有關(guān)規(guī)定,趙鶴清會試落第,還沒有資格讓朝廷選拔任事。朝廷規(guī)定,京師大學堂預科分為仕學館和師范館。凡是舉人、貢生、生員、監(jiān)生,都允許考入師范館學習。三年卒業(yè),“擇優(yōu)者帶引見”。身份為:原來是生員、監(jiān)生的,準許為貢生;原來是貢生的,準許為舉人;原來是舉人的,準許為進士。分別給予作小學、中學文憑。按照這些規(guī)定,趙、由 都需要考入京師大學堂預科師范館學習三年,卒業(yè)后,可視為已經(jīng)取得進士身份,獲得了中、小學教員文憑,朝廷才可以“擇優(yōu)者帶引見”。這些規(guī)定說明,趙鶴清要被選拔到京城中小學去教書,先必須考入京師大學堂預科師范館讀三年書。否則就不可能被這屆選拔為教員。
那么,趙鶴清是否考入京師大學堂學習過?答案是肯定的。理由是,楚雄師范學院地方民族文化研究院的朱和雙博士披露了一則可以作為證據(jù)的資料。朱博士說:“據(jù)光緒二十九年編《京師大學堂同學錄》說:趙鶴清(松泉)年三十八歲,籍貫是‘云南楚雄府姚州,館別是‘仕學其入學識別是‘聽講”。以上記錄,既然是來自京師大學堂的同學錄,那么,它的真實性是具備的。同學錄雖然算不上最為權(quán)威的學校檔案,但也是記錄京師大學堂學生情況的重要材料。不是學校的學生,不可能在同學錄中有記載。既然在同學錄中有趙鶴清的基本情況,說明,他曾經(jīng)是京師大學堂的學生。也就是說,趙鶴清就讀于京師大學堂是有據(jù)可查的。他就讀過京師大學堂是沒有問題的。只是同學錄記載趙鶴清讀的是“仕館”而不是“師范館”這與朝廷的規(guī)定和趙鶴清的情況不符。按規(guī)定和趙鶴清的身份,他就讀的只可能是“師范館”而不是“仕館”。按規(guī)定,“仕館”招收的人員范圍是京官五品以下,八品以上;外官道員以下教職以上。這些人三年卒業(yè)以后,朝廷“擇優(yōu)褒獎”,所以稱為“仕館”。所謂“仕”,就是做官,“仕館”,就是專門招收在職官員進行深造的“館”。趙鶴清與由云龍都只是舉人,卻從未入過仕途,當然只可能就讀于“師范館”。師范館,相當于后來的師范專業(yè)或師范學校,是培養(yǎng)教員的地方。至于同學錄中為什么會將“師范館”記錄為“仕館”,還需要進一步研究。但僅這一項的記載有爭議,并不能動搖它作為證明趙鶴清就讀過京師大學堂的有力證據(jù)的真實性。
既然,趙鶴清就讀過京師大學堂已沒有問題。那么,他是什么時候就讀,就讀的時間有多長,這也都需要做一些分析和推測。其實,進入京師大學堂學習的時間可能就在趙、由二人到京城不久,就是公元1903年下半年內(nèi)。既然改了學制,仿照西方學校的辦學體制辦學。秋季招生這是西學慣例,當然也得照此辦理。由此推斷,趙鶴清于公元1903年秋季考入京師大學堂是可以確定的。
至于是什么時間離開京師大學堂的,可以通過趙鶴清后來為自己的詩句所作的注釋中找到答案。上世紀三十年代初,趙鶴清客居南京。一天,偶遇光緒年間在京城任教時的學生,于是,以詩相贈。詩中有句“門下桃李千百枝”。詩人注釋到:“光緒乙巳、丙午間,余客京師,同時任五處學堂講席 ……”。這里,點明當年在京城任教的時間是“乙巳、丙午”兩年,即公元1905年和1906年。從這個時間,可以確定,趙鶴清進入京師大學堂的時間是公元1903年至1905年,一共是二年。也就是說,按照學制,趙鶴清應該在京師大學堂讀滿三年,到公元906年才能取得教員資格,也才能到中小學里教書。但是,他實際就讀可能還不到兩年,被朝廷任命為“五處學堂講席”。朝廷這樣做,是迫于形勢發(fā)展的需要。當時,廢科舉,辦學堂,已成一股無法抗拒的潮流。僅僅在京城,不僅興辦了京師大學堂,同時,還出現(xiàn)了許多中、小學堂。學制一變,舊式教育的那些先生們,許多以適應不了新式教育的需要。仿照西方開設的新課程,教師緊缺是一個大問題。通過京師大學堂按部就班的培養(yǎng)模式,顯然已適應不了實際需求。這就迫使朝廷必須從京師大學堂“師范館”在讀的人員中挑選一些有專長的人,讓他們提前結(jié)業(yè)后,到那些缺乏師資的學堂去擔任教職。趙鶴清,早已是響當當?shù)臅嫾遥行W極為緊缺的就是畫圖課教習。學堂開設圖畫課,這是有別于舊式教育的地方。舊式教育不需要教圖畫課先生,而現(xiàn)在改辦學堂,圖畫課教習,既是需要,也是緊缺師資。有趙鶴清這樣的繪畫人才,豈能不用?正是在這個背景下,趙鶴清尚未讀完京師大學堂“師范館”規(guī)定的學年就提前被朝廷選拔任用了。講席,或者稱教習、教員,指的就是教師。不同的是,封建時代,在官學當中負責教育和任教,是要由朝廷或地方官府任命的。不同層級的教習,具有相應品級。這,或許也就是京師大學堂同學錄中將趙鶴清本應為“師范館”的信息誤記為“仕學館”的原因所在。
按照趙鶴清自己的說法,他到京城任圖畫課教習的時間是“光緒乙巳、丙午間”,就是公元1905年到1906年間。也就是說,趙鶴清擔任教習的時間并不長,可能還不滿兩個學年的時間。因為,光緒二十三年(即公元906年)八月,趙鶴清就被朝廷下旨外放廣州做地方官去了。如果他是“乙巳”秋季開始任教,則在京師大學堂就讀時間是二年,任教時間就只有一年;若是在“乙巳”年的上半年就開始任教,則任教時間為一學年多。
具體在哪些學校任教,趙鶴清與商延年兩人的說法有一些不同。趙鶴清在自己的注釋中只說“五處學堂”,商延年則說“任八旗高等學堂、五城中學堂、求實中學堂、八旗第三、第六高等小學堂圖畫教員”。
先說說兩人的說法是否一致。其實,趙、商二人的說法是一致的。趙鶴清說的“五處”,指的就是商延年說的“八旗高等學堂、五城中學堂、求實中學堂、八旗第三、第六高等小學堂”。趙鶴清說“五處學堂”,是對詩句的注釋,需要簡潔,能說明有此一事即可,所以用“五處”一詞概括。具體是哪“五處”不必細說。商延年的“像贊”,雖也需要簡潔。但是,在京城任教是趙鶴清人生當中第一次被朝廷選拔任用,相較于進入京師大學堂讀書,在京城擔任教習,是趙鶴清人生經(jīng)歷當中的一件大事,所以不但需要記錄,而且還需要記得具體一些,才便于后人對趙鶴清主要事跡的了解。
趙鶴清不到兩年的教師生涯中,一個人就擔任了五所學堂的圖畫課教習,實在是不容易。這五所學堂,教學層次分為三類。即:高等學堂、中學堂、高等小學堂,相當于后來的高等教育、中等教育、初等教育。就是說,趙鶴清一人所承擔的教學任務,同時跨越高、中、初三個層次,“列門下者達一千一百余人,姓名備載《趙門同學錄》”。承擔這樣繁重的教學任務,趙鶴清還為學生編著了圖畫范本和講義,可見他對教習一職的認真負責態(tài)度。所以,擔任教習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所編著的范本和講義,“直省初辦學堂,皆奉為金針”。即在京城興辦學堂的帶動下,各省也紛紛興辦學堂,并且,都將趙鶴清編著的圖畫范本和講義作為教材。所教學生,“成就頗多”。以至于二十六年后,他旅居期間,還遇到當年在京城的弟子于去疾。此君江蘇江都縣人,不僅能畫,還能作詩。趙鶴清旅居南京期間,與之相遇。此時的于去疾已官至南京政府蒙藏委員會專門委員,可以算是高官了,難得還記得老師。因此,老師很是高興,詩性一發(fā),便一口氣作詩六首。還不罷休,又在詩前寫下長長的一段序言:“于君鼎基,字去疾,江蘇江都縣人。光緒丙午(公元1906年)肄業(yè)于北京五城中學堂,余之門下士也。時未弱冠,倏忽二十六年,已成壯者?,F(xiàn)充蒙藏委員會專門委員。四月八日來訪,見面幾不相識。與談往事,感慨系之。去疾能詩,特書此索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