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凌云
第四屆“林斤瀾短篇小說獎”頒獎典禮籌備期間,我得知莫言先生作為獲獎?wù)邔⒂H臨溫州領(lǐng)獎的消息,立即向市文聯(lián)鄒躍飛主席建議:我們現(xiàn)在編輯的文學(xué)期刊《溫州文學(xué)》前身是《文學(xué)青年》,1981年1月,茅盾先生題寫了刊名,如果莫言先生能給《溫州文學(xué)》題寫刊名,就相得益彰了。
我“初識”莫言先生是從《紅高粱》開始的。1986年,讀高中的我買到了一期刊發(fā)有中篇小說《紅高粱》的《人民文學(xué)》。當(dāng)時我是個十足的“文青”,《紅高粱》讓我著迷,連讀幾次,“我奶奶”戴鳳蓮、“我爺爺”余占鰲等人物和其中的故事情節(jié),至今還在我的腦海里回蕩。很多人把《紅高粱》讀成一篇殺人越貨、愛恨情仇的充滿著野性活力的小說,而我卻覺得它美如詩畫:“高粱梢頭,薄氣裊裊,四面八方響著高粱生長的聲音。風(fēng)平,浪靜,一道道熾目的潮濕陽光,在高粱縫隙里交叉掃射。”而“灰綠色的高粱穗子睡眼未開,這一穗與那一穗根本無法區(qū)別,高粱永無盡頭,仿佛潺潺流動的河流?!蹦且黄吡坏?,總在我的眼前晃動著,以至于我以后看到成片的玉米地、蘆葦蕩、甘蔗林,甚至麥地、稻田,都會想起《紅高粱》里那細(xì)細(xì)長長迎風(fēng)而立,或被晚霞染得異常艷紅的高粱地。
“地球上最美麗最丑陋、最超脫最世俗”的高密東北鄉(xiāng)也成了我向往的地方。
去年11月30日下午,莫言先生與他的女兒管笑笑一起從珠海飛抵溫州,“林斤瀾短篇小說獎”承辦單位溫州市委宣傳部和市文聯(lián)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到機場迎接。莫言先生在溫州的行程由市委宣傳部常務(wù)副部長邱小俠安排,躍飛主席就把請莫言先生為《溫州文學(xué)》題寫刊名一事拜托給小俠部長。
當(dāng)天晚上八點,我接到小俠部長的電話,告知莫言先生下榻永嘉縣耕讀小院,可以前往拜訪。我準(zhǔn)備好紙墨毛筆,于第二天上午七點驅(qū)車前往永嘉,一路上既興奮又忐忑。
清晨的耕讀小院,空氣清新得像被楠溪江的水洗過一樣,氤氳的晨霧里鶯聲嚦嚦、草木碧翠。那天莫言先生早起,已在雙溪樓二樓包間用早餐。我由工作人員引領(lǐng)來到了包間,小俠部長向莫言先生介紹了我。莫言先生放下筷子,站立起來,身材略顯魁梧,腰背硬朗,面部白里泛紅,帶著和藹的微笑,眼睛瞇瞇的,含著慈祥的光彩。我快步走過去與他握手,這是一雙綿軟溫暖的手掌,卻自有千鈞的力量創(chuàng)作了那么多優(yōu)秀的作品。他示意我坐下一同用餐,我沒有推托,坐到了他的對面。一同用餐的還有笑笑老師和永嘉縣委宣傳部、溫州作家協(xié)會的有關(guān)同志。早餐比較豐富,多是永嘉的特色菜,莫言先生說素面好吃,大家又聊一些關(guān)于溫州和周邊麗水、義烏等地的趣事。
早餐后已過九點,莫言先生一行要馬上出發(fā)游覽永嘉的幾個景點,中午還要趕到溫州城區(qū)就餐。惜時程安排過緊,我不好意思拿出背包里的紙墨請莫言先生題字,在他臥室外的客廳里,就著幾縷斜斜的、柔柔的陽光,我簡單談了《紅高粱》和《蛙》的讀后感,他聽了后點頭認(rèn)可,并在我?guī)サ摹锻堋返撵轫撋虾灻裟睢Pb部長向莫言先生說明了我的來意,他爽快地答應(yīng)了,說回北京后寫好蓋好印章快遞過來。
那天下午,第四屆“林斤瀾短篇小說獎”頒獎典禮在溫州廣電中心舉辦,莫言先生領(lǐng)取了“杰出短篇小說作家獎”的獎杯后,回答主持人問題的話語是平和的,卻很有分量。他說自己在解放軍藝術(shù)學(xué)院讀書時聽過林斤瀾先生的課,難以忘記林先生那富有感染力的笑聲,林先生的小說語言讀起來特別有味道,“就像優(yōu)質(zhì)牛肉干,越嚼越香?!彼f18年前為溫籍作家張翎的小說寫過序言,其中有“地球上也許有鳥兒飛不到的地方,但沒有溫州人去不了的地方”。他說自己在溫州作家面前是恭恭敬敬的,“我見到他們,給他們鞠躬,面帶笑容,然后兩手去握他們一只手?!彼脑捳Z睿智有趣,場面上的謙遜是對溫州作家的鼓勵,大家被他的真情實感所打動,給予了熱烈的掌聲。
12月2日上午,莫言先生要回北京了。因馬拉松賽事,溫州市區(qū)去機場的多條道路被管制,本來半個小時的車程我開了一個半小時到達機場,過一會兒,莫言先生、笑笑老師在小俠部長的陪同下來到。莫言先生微笑著下車,情緒似乎絲毫不受路阻的影響。
我再次坐在了莫言先生對面,讓我有了一個平視和近視他的機會。我發(fā)現(xiàn)他喜歡把嘴角抿得很緊,一種仁慈寬厚的神態(tài),一開口聲音親切溫和,與我平等交流,談到什么問題,他絕不會不搭腔。在他身邊,我無需拘謹(jǐn)。莫言先生原名管謨業(yè),出生于山東高密,我四年前走讀甌江時,在上游龍泉市發(fā)現(xiàn)一個叫后甸的村落打出“莫言祖居地”的牌子,高密與龍泉相距甚遠(yuǎn),此說的根據(jù)是什么?我向莫言先生請教。他說,管氏族譜的版本很多,因年代久遠(yuǎn),有記載錯誤的地方。曾有龍泉領(lǐng)導(dǎo)專程到北京找他探討管氏祖先的問題,從十幾種管氏宗譜來研究,基本可以確定高密管氏是從龍泉遷過去的,龍泉管氏是一個名門望族,北宋時期出過名臣、政治家管師仁。當(dāng)然,龍泉的管氏最初是從北方遷過來的,慢慢地南遷,然后一部分人又陸續(xù)往北回歸。我們言及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提升之路,莫言先生推崇“含弘光大”,作家的視野要盡可能寬,格局要盡可能大,有包容才能發(fā)展提升。我們還談到溫州美食,我問他來溫三次是否吃過溫州的大混沌?我把“餛飩”念成hún dun,他不知何物,我改口hún tun,他聽懂了,說還沒吃過。小俠部長說蒼南的肉燕好吃,取精肉搗爛為餡,包于燕皮之中,燕皮是精肉和番薯粉手工打制而成的。此時,服務(wù)員過來通知登機時間已到,我們只得把話題收起,相約下次再聚再聊。
八天后的12月10日,北京的快遞到了,我急切地打開,正是莫言先生給《溫州文學(xué)》題寫的刊名,豎寫行楷,墨色凝重,精神十足,從容大度;鈐有朱印兩方,自然恰當(dāng),溫和敦厚,透露出他的長者氣象。
摘自《溫州日報》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