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耀宗
老屋門前有塊禾坪,是老屋人共有的財產(chǎn)。
禾坪是打谷、曬谷的地方。原先,老屋住得很擠,聚居著二十多戶人家。每年夏秋兩季收割稻谷的時候,這塊禾坪便顯得遠(yuǎn)遠(yuǎn)不夠用。為爭一席之地,頭天晚上就有人先下手為強,將掃把什么的扔在禾坪的一角,那意思很明白:誰都不要跟我爭,明天這里由我家包了。第二戶人家見狀,便學(xué)著第一個的樣子依葫蘆畫瓢,也將掃把丟在禾坪的另一角,僧多粥少,禾坪畢竟只有一塊,而家家戶戶都要打谷、曬谷,搶不到“地盤”的只好跺腳罵娘。于是,彼此之間吵得不可開交,有時甚至動起手來大動干戈,鬧得很不和氣,雞犬不寧。
好在這個局面沒有一直維持下去。后來有人嫌住老屋太窩囊太受氣,干脆另擇地方做了新屋,以后又有好些人家做了新屋,陸陸續(xù)續(xù)搬走了,最后老屋只剩下五戶人家。
老屋一下子變得寬敞多了。五戶人家頓時覺得心里有些空蕩蕩的,便憶起以前大家住在一塊兒的日子,當(dāng)談及為爭禾坪弄得磕磕碰碰傷了和氣的時候,無不感慨萬千,不由得檢討起自己的不是和做得欠妥的地方,怪傷感的。有的說何必呢,何必呢。有的說人生在世還是與人為善,還是和為貴為上策。于是乎,大伙的心靈得到了洗禮和凈化。
從此,五家人的心情變得輕松愉快了,相處得史無前例地融洽、和睦。收割稻谷時,家家都格外謙讓起來。這家說:“禾坪還是你家先用。”那家說:“我遲幾天沒關(guān)系,還是你家先用好了?!?/p>
五戶之間變得越來越團(tuán)結(jié)友愛,風(fēng)格也越來越高尚了。有時一家曬谷,遇上天氣突變?yōu)踉品瓭L雷聲隆隆,其他四家不用誰招呼,便會馬上放下手頭上的活兒,旋即從屋里跑出來搶收稻谷。有時誰家曬谷時主人不在,一群雞在上面啄食,便有人會自然而然主動將雞攆出禾坪。
當(dāng)然,禾坪不僅僅是打谷、曬谷的場地,還可以用來做蜂窩煤,堆柴草、沙石,攪拌水泥砂漿,停放車輛等。只是,由于禾坪是公有財產(chǎn),大伙平時只曉得使用,不好好保護(hù),加上年代久遠(yuǎn),禾坪終于變得千瘡百孔,到處齜牙咧嘴。
到收割稻谷要使用禾坪的時候,大家這才意識到禾坪的真正價值,才意識到禾坪確實是太破爛不堪了。
更要命的還在后頭。由于禾坪破爛,曬谷時,沙子、石子便摻進(jìn)稻谷里。吃飯時,牙齒可遭殃了,一不留神,便會咀嚼到米粒狀的沙石,餐餐如是,折騰得誰也受不了。
再不修補,禾坪就要“報廢”了。張三首先發(fā)出倡議,提出將禾坪重新翻修。另外四家正為餐餐吃飯咀嚼到沙石苦惱,一聽有人牽頭,豈有不響應(yīng)之理?很快,五戶集中開會,研究如何翻修禾坪具體事宜。按初步估算,買水泥、沙、石等和其他開支約需兩萬元,每戶四千元平攤。
說好了三五天內(nèi)將錢統(tǒng)一交到發(fā)起人手中的,可后來事情突然又發(fā)生了變化。原來,散會后,家長們回家跟家人一合計,意見又不統(tǒng)一了。有人打起“小九九”來。有一戶說,憑什么我家要出四千元?他張三太精了,他家責(zé)任田最多,每年在禾坪打谷曬谷的時間最長,他家理應(yīng)多出些錢才是。有一戶說,依我看,翻修禾坪應(yīng)該按人頭出錢才合理,我家人口最少,應(yīng)該出最少的錢。大家都反悔了,拖著不交錢。
發(fā)起人張三的一腔熱血驟然涼了大半截,他干脆聽之任之,撒手不管了。
禾坪翻修的事被擱淺了。
過了一段時間,有一家提出,何不把禾坪分成五份?另外四家都表示贊同,說這樣也好。
于是,一塊禾坪變成了五小塊。
禾坪一分,沒幾天,五戶很快就買來水泥、沙、石,將自家那個“小天地”翻修得漂漂亮亮的。
打“割據(jù)一方”后,各家使用各家的禾坪,涇渭分明,互不侵犯,井水不犯河水。變化最快的是鄰里之間的微妙關(guān)系。東家曬谷,遇到落雨,其他四家都躲在屋里袖手旁觀,即使看見人家的谷被雞啄食,也視而不見。昔日和睦相處的城墻,頃刻之間土崩瓦解。
時過不久,當(dāng)?shù)匦略龅囊粭l高速公路要從這里穿過,拆遷勢在必行。后來,老屋不復(fù)存在,禾坪亦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