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禹茹

【摘 要】德國心理學家?guī)鞝柼亍だ諟刈钤缣岢觥斑吘壢恕边@一概念，泛指對兩個社會群體的參與都不完全、處于群體之間的人。通過分析《土生子》中別格·托馬斯成為“邊緣人”的原因，及其作為一個社會“邊緣人”不得不構(gòu)建的自我屬性，進一步揭示了“邊緣人”這一群體的社會處境及心理特征，為之后的“邊緣人”研究提供了一個很好的例證。

【關(guān)鍵詞】《土生子》;邊緣人;種族歧視;黑人文化;自我屬性

中圖分類號：I06 ? ? 文獻標志碼：A?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19）07-0223-02

一、“邊緣人”概念

德國心理學家?guī)鞝柼亍だ諟刈钤缣岢觥斑吘壢恕边@一概念，泛指對兩個社會群體的參與都不完全、處于群體之間的人。

斯通奎斯特從心理學的角度解析出“邊緣人”的典型心理特征是“混亂，甚至震驚、緊張不安、幻滅感、疏離感”（Stonequist 1935）。正是因為“邊緣人”處于兩種文化和兩個社會之間，無法完全歸屬于某一個社會或認同某一種文化，所以他們極度缺乏個人歸屬感。長期的遭受排擠與壓抑的生存環(huán)境甚至會促使“邊緣人”在有意或無意中做出一些有違社會秩序與泯滅人性的行為，作為一種自我宣泄與革命的方式。

美國著名黑人作家理查德·賴特的代表作《土生子》中的主人公別格·托馬斯即為當時美國社會的一個“邊緣人”。

二、別格·托馬斯成為“邊緣人”的原因

（一）來自白人社會的種族歧視與階級壓迫

雖然別格所處的時代已沒有了奴隸制，但是黑人群體仍然不被美國的主體人群（白種人）所接受，生活在社會的底層。別格一家四口人擠在一個狹小的單間公寓內(nèi)，只有一個簾子隔開廚房與其它空間，房間里老鼠肆虐。不只是別格家，其他的黑人家庭也都是差不多的境遇，在美國北部，黑人主要聚居在芝加哥南區(qū)，那里的房地產(chǎn)擁有者是道爾頓先生（別格后來的白人老板），他從不在意黑人在南區(qū)的生存環(huán)境，“他們這些白人房東當然不會供應多少暖氣”，“他們還老敲你的門要錢”（賴特1940：16）。

而白人對黑人的壓迫并不只是生活上的，我們在《土生子》中可以看到黑人的權(quán)利也受到了白人的無情剝奪。別格總是憧憬著有一天可以自己駕駛飛機沖上云霄，他看著高空中白人男孩駕駛飛機翻著跟頭，說道：“要是給我機會，我也能飛那玩意兒”（17頁）。但是朋友格斯一句話就無情地點醒了他，“要是你不是黑人，要是你有錢，要是他們讓你進那所航空學校，你也能駕駛一架飛機”（18頁）。 由此可見，白人剝奪了黑人的受教育權(quán)，別格擁有自己的夢想，但是他沒有機會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別格喜歡和朋友玩“白人”（一種模仿白人行為舉止的游戲）（18頁），因為在游戲中，他的身份是白人，他可以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從事自己想從事的行業(yè)，但這些在現(xiàn)實生活中對他而言絕無可能。

雖然別格羨慕白人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他從未將自己劃入白人社會，他對白人始終是既憎恨又懼怕。他曾經(jīng)想要搶劫白人布魯姆的鋪子，他覺得搶劫白人將是對統(tǒng)治他們黑人的白人世界的一次象征性挑戰(zhàn)，但最終還是因為害怕而放棄了。當別格因為工作原因第一次去道爾頓先生家時，他隨身攜帶著一把槍，因為道爾頓一家都是白人，和白人打交道時身上有槍可以減少別格心里的不安和自卑感，使他覺得自己和白人處于平等地位。和道爾頓先生對話時，別格也因為緊張而變得不知所措，“他一次也不曾把他的眼睛抬得跟道爾頓先生的臉一般高。他站在那兒，稍稍彎著膝蓋，微張著嘴，彎腰曲背;眼睛看東西也是浮光掠影的?！保?6頁）。面對道爾頓先生的女兒瑪麗以及白人共產(chǎn)黨員簡的主動示好，別格也無法接受。白人對黑人一向持有的敵對態(tài)度使他無法信任白人，他無法理解瑪麗和簡的行為，對膚色的敏感讓他下意識地認為他們只是在變相地玩弄他。

在當時的種族關(guān)系下，別格不可能被白人社會完全接受，他也不愿接觸這個歧視自己、束縛自己，使自己遭遇各種不公與不幸的白人世界。

（二）對盲目順從、自甘卑賤的黑人文化的不認同

別格的黑皮膚將他劃入了黑人社會，但他卻無法認同在他身邊的一些黑人的思想意識與生活方式，放大到整個黑人文化中，別格不能接受的是這種逆來順受，自欺欺人的種族文化。別格的母親托馬斯太太是一名虔誠的基督教徒，她的丈夫在南方的一場騷亂中被殺死了，她一個人把三個孩子拉扯長大，這位黑人母親飽嘗生活的艱辛，依靠自己篤信的宗教支撐著走下去，希望得到上帝的憐憫與救贖。即使在別格最后獲罪入獄，她去探監(jiān)時，手中也依然緊握著一本《圣經(jīng)》，并且要求別格也要禱告，向上帝告解他的罪過，請求上帝為他指引方向。她對現(xiàn)世生活失望至極，寧愿選擇相信死后會得到幸福，也不愿面對殘酷的現(xiàn)實。別格雖然答應了母親這一請求，但他內(nèi)心是絕不相信宗教的。他徹底看透了母親信仰的宗教不過是白人用來控制黑人的一個思想工具罷了，白人希望通過宗教麻痹黑人的精神觀念，使他們漠視現(xiàn)世生活的苦難，向往來世的美好生活，從而心甘情愿受白人的統(tǒng)治與利用。因此別格選擇了拋棄宗教，“他一把攥住十字架，把它從脖子上扯了下來”（392頁），他明白上帝無法掌控一個人的命運，他自己的命運要由自己做主。

別格的好友格斯、弟弟布迪、妹妹維拉，以及他的情人蓓西，這些人作為黑人民族中的年輕血液，卻未能給黑人文化注入蓬勃向上、敢于為黑人的權(quán)利而斗爭的力量，反倒是愈發(fā)懦弱，頹廢。在別格因遭受白人不公平對待而憤憤不平時，格斯只是一味地勸他“像這樣的事，你是沒一點辦法的，你干嘛要操這份心呢？”（22頁）;布迪在別格眼里就像一只迷途羔羊，沒有自己的夢想和追求，也沒有自己的脾氣與個性，只會空虛度日;維拉是別格口中的“傻姑娘”（15頁），她只會盲目聽從別人，膽子又小;蓓西的一生也是受盡磨難，“不是挨餓，就是生病，不是生病，就是倒霉”（269頁），她一直甘愿天天拼命干活，然后靠喝酒麻醉自己的靈魂。這些人在別格看來是“瞎子”，“凡是不適合他們要求的東西，他們都視而不見”（123頁）。他們選擇性地忽略生活的不堪帶給自己的傷害，無法清楚地認識自己的內(nèi)心，不敢勇于追求本該屬于自己的權(quán)利。

雖然別格敢于直面冷酷的社會現(xiàn)實，并愿意為黑人而斗爭，但無奈當時大部分的黑人都麻木不仁，靠他一個人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對黑人的社會地位做出一些實質(zhì)性的改變，因此別格對自甘墮落的黑人群體、消極低迷的黑人文化感到很失望。盡管體內(nèi)流淌的是黑人血液，但別格沒有將自己的精神思想劃入當時的黑人文化范疇內(nèi)，對于共同生活的黑人，“他對她們采取鐵一樣的保留態(tài)度;他跟她們一起生活，但隔著一堵墻，一幅帷幕”（10頁）。

從以上兩點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別格·托馬斯作為一名土生土長的非裔美國人，卻不被美國主體人群（白種人）所接受，遭受種族歧視，他自己對白人也是既恨又怕。雖然按照膚色與血統(tǒng)，他本應屬于黑人群體，但他無法認同當時的美國黑人思想與種族文化，因此也無法完全屬于黑人群體。就這樣，別格成為了徘徊在美國白人社會與黑人社會之間的“邊緣人”。

三、“邊緣人”別格自我屬性的構(gòu)建

長期夾在兩種社會與文化的縫隙中生存，“邊緣人”別格缺乏自我歸屬感與社會認同感，“有一半時間，我覺得自己像是在世界外邊，巴著籬笆眼兒在往里瞧……”（21頁）。因此別格后來放棄了在任何一個社會群體中尋找自己的人生價值與存在意義，而是從自己本身的情感與欲求出發(fā)，以自己的方式探尋自我價值，構(gòu)建自我屬性?！皩σ粋€反殖民主義的黑人民族主義者來說，自我屬性的構(gòu)建往往包括某種形式的反抗斗爭”（博埃默1998）。盡管別格在構(gòu)建自我屬性過程中所做的反抗斗爭充滿了暴力，甚至在外人看來他的所作所為喪盡天良，但對于別格自己而言卻是在釋放自己長期壓抑在內(nèi)心的苦悶。完成反抗后的別格不再是那個只會在白人面前偽裝自己仇恨、強迫自己卑躬屈膝的“舊我”，而是蛻變?yōu)橐粋€敢于戰(zhàn)勝恐懼，彰顯自己最真實的想法與個性的“真我”。別格在誤殺了瑪麗，殘忍地分尸、焚尸后，比起愧疚，更多的是感受到了自豪與滿足，“他殺了人，同時也給自己創(chuàng)造了一種新的生活。這生活完全屬于他自己的;他這輩子第一次有了別人無法從他這兒取走的東西，”別格在這時第一次意識到了真正的“自我”，開始從自己作為一個獨立存在的個體的角度審視自身價值以及個人命運。

如果說別格對瑪麗的誤殺是他因懼怕白人社會不公正對待與處罰而無意中犯下的罪過，那么他對蓓西的殺害就是在他已經(jīng)完成自我屬性的構(gòu)建后下意識的行為?！啊吘壢说淖晕乙庾R往往不是類本質(zhì)化的‘群我而是個性化的‘自我，這使得他們往往把個體真切、銳利的即時性感受作為他們行動的直接原因”（肖書珍2013）。當別格意識到蓓西可能會成為自己逃亡過程中的累贅時，開始對她起了殺心，同樣的情景放在別格殺死瑪麗之前，出于恐懼和種種擔憂他不會選擇殺死蓓西，但在他殺死瑪麗之后，自我屬性的構(gòu)建已經(jīng)完成，強烈的自我意識促使他將即時性的感受立即付諸于行動，用磚頭砸死了蓓西。

這種自我屬性的構(gòu)建從解放思想的角度看，具有積極進步的作用，“邊緣人”可以不再只寄希望于得到社會的認同，能夠轉(zhuǎn)而從個人的角度尋找人生的意義與價值，不再因為懼怕某些社會力量而偽裝自己，敢于表達壓抑在內(nèi)心的真情實感。但從社會安定這一角度看，“邊緣人”在自我屬性構(gòu)建的過程中，過于強調(diào)個性化的“自我”，企圖通過挑戰(zhàn)社會秩序與公共道德來發(fā)泄負面情緒，行動容易受到?jīng)_動的即時性感受的影響，失去對事物理智的判斷能力，造成危害社會的嚴重后果。

四、結(jié)語

別格·托馬斯在當時種族矛盾根深蒂固的美國成為了“邊緣人”，而當今世界各種文化的交融與碰撞和上世紀四十年代比更加頻繁、劇烈，“邊緣人”的范疇也逐漸擴大，不再只有種族間的“邊緣人”。信仰的沖突，性格的差別，生長環(huán)境的不同（城市和鄉(xiāng)村）等等，這些因素都有可能導致一部分人成為社會中的“邊緣人”。為了避免重演別格的悲劇，當代社會應當多研究與關(guān)注這一小部分人群，疏通他們內(nèi)心的根本矛盾，給予他們充分的理解與指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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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文中所注頁碼均出自《土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