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璐
蟲草對于牧民來說,是自然的饋贈,它所能帶來的巨大利益,也引得很多外人眼紅,為了保障村人的利益,格桑旦增說村里的干部和駐村工作隊每年這時候都會輪番在山上巡視,看到生面孔就會上前詢問。難怪行走在這一路,我們所到之處只要是可以挖蟲草的鄉(xiāng)鎮(zhèn)都被嚴加管控,總需要在每個關(guān)口出示證件,表明我們只是來采訪的方可獲準(zhǔn)進入。
每年的4到6月份,高原積雪融化,姍姍來遲的春風(fēng)吹散藏北長達半年的冬季。萬物開始復(fù)蘇,被牧民視若珍寶的蟲草也在這時候生長成熟。隨之進入了蟲草采挖季,無數(shù)牧民進入雪山甚至無人區(qū),他們在山坡上慢慢爬行、一步一個腳印地尋找,這樣的勞動畫面是安靜的、專注的、緩慢的,也是艱難的。
我們到達嘉黎鎮(zhèn)的時節(jié)是6月中旬,年輕力壯的村民基本都在山里挖蟲草。
當(dāng)時我們是為了去峽谷終端的羅切拉山看看舊時的茶馬古道。越野車行至海拔4800~4900米的高度時,攝影師需要在山路兩邊拍照,我們正好遇到了一對挖蟲草的祖孫。爺爺58歲,叫崗堅,除了一身咖啡色的藏袍,崗堅還戴著墨鏡、帽子、線手套,算是裝備齊全。他說自己運氣好時一天能挖到30根左右。8歲的孫子次仁背著一個很小的專門用于裝蟲草的黑色雙肩包,土黃色的呢子衣服襯著一臉稚氣。雖然小朋友主要的作用是陪伴,但也能熟練識別蟲草并每天都挖到幾根。
我們的幾位攝影師立刻前去拍照,崗堅并沒有反對,而且任由大家圍在他和孫子旁邊按動快門,還配合地做了一些動作。仔細看去,他們挖蟲草的工具很像鋤頭一類的,只是縮小了很多倍,而且鋤頭頂端是三角形的,大約這樣的工具更適合高原土質(zhì),用起來趁手。小鋤頭的把子長短剛好可以用作他們匍匐上山時支撐身體的臨時拐杖。攝影師表達了自己很想拍到他們挖出蟲草的瞬間,可蟲草哪是說挖就能找到的?于是幽默的崗堅干脆拿出自己剛挖出的一根蟲草,把它重新插入地里,再舉起工具挖下去……就在這時,攝影師小北竟然在另一端的草叢里發(fā)現(xiàn)了一根黑乎乎的蟲草尾巴,他招呼次仁小朋友過去挖,小朋友毫不猶豫地揮起了鋤頭,也許是他的技術(shù)還欠缺一點,也許是被人期待不太自在,一鋤起來,蟲草竟然斷了,看著手心里的兩段蟲草,小朋友沒懊惱,反而靦腆地笑了。
告別爺倆,我們把隨身攜帶的干糧留了些給他們便匆匆下山。前一刻還晴朗的天空已經(jīng)開始陰云密布。及至山腳,路邊的草坡上,我們又遇到了嘉黎鎮(zhèn)十村村長格桑旦增。今年57歲的他當(dāng)天一大早帶著全村10個人出門,當(dāng)我們遇見他時,他卻只挖到6根蟲草。格桑旦增家有八口人,老人行動不便,小舅子跑運輸,愛人腿不好、不便長時間趴在山坡上,兩個小孩已經(jīng)上大學(xué)了,一個讀高三的孩子剛考完在家等通知,所以能出來挖蟲草的只有他自己。
格桑旦增說自己這些年身體也不太利索,所以一個蟲草季下來一斤都挖不到,而村里年富力強的牧民大概可以挖到兩三斤,看今年的行情,大概能掙二十多萬。雖然如此,這依然是他們家最主要的收入來源。正聊著,豆大的雨點已經(jīng)開始零星跌落,抬頭看,山坡上的人們似乎并沒受影響,依然在匍匐著前行。
蟲草對于牧民來說,是土地的饋贈,它所能帶來的巨大利益,也引得很多外人眼紅,為了保障村人的利益,格桑旦增說村里的干部和駐村工作隊每年這時候都會輪番在山上巡視,看到生面孔就會上前詢問。難怪行走在這一路,我們所到之處只要是可以挖蟲草的鄉(xiāng)鎮(zhèn)都被嚴加管控,需要在每個關(guān)口出示證件,表明我們只是來采訪的方可獲準(zhǔn)進入。
在海拔4500~6000米的羌塘草原上,蟲草的生理特性強、藥用價值最高,在海內(nèi)外極享盛譽。
盡管早已家喻戶曉,我還是想再復(fù)述一下冬蟲夏草的衍變過程:夏季,蟲子卵產(chǎn)于地面,經(jīng)過一個月左右孵化變成幼蟲后鉆入潮濕松軟的土層。土里的一種霉菌侵襲幼蟲,在幼蟲體內(nèi)生長,不斷蠶食幼蟲直至其死亡。經(jīng)過一個冬天,到第二年春天來臨,霉菌菌絲開始生長,之后長出地面,外觀像是一根小草,幼蟲的軀殼與霉菌菌絲共同組成了一個完整的“冬蟲夏草”。
這個過程是不是很神奇?難怪會有“一物竟能兼動植,世間物理信難窮”這樣的詩句,這是蒲松齡在《聊齋志異外集》中專為概括蟲草的特點所寫。
據(jù)嘉黎縣文化局古如介紹,每年的蟲草季從5月10日左右開始,最晚的鄉(xiāng)鎮(zhèn)也會在5月20日開始挖蟲草,牧民需要憑所在地各鄉(xiāng)政府的“采集證”才能進山挖蟲草,開始為期兩個月的“挖蟲草”生活,山上氧氣稀薄,條件艱苦,但只要有勞動能力的牧民都會帶著帳篷和干糧踏上尋找蟲草的征程,他們必須抓緊時間,否則就錯過了蟲草的收獲期。據(jù)說之所以只能在這個季節(jié),是因為過早采挖,多數(shù)草頭還末出土,不易尋找,過晚采挖則蟲草干枯,蟲體空心或腐爛。
遇到43歲的蟲草收購商朱萬福時,他正蹲在簡易板房前守著一個竹制的圓形大簸箕翻曬蟲草。望著滿滿的蟲草他卻沒有太多喜色,原來,他覺得今年收到的“黑草”(質(zhì)量不好、色澤偏黑的蟲草)比往年多,顏色差會導(dǎo)致價格不理想。因為是原始收購,所以他的收購價會比較低,但也因此他是好壞打包收、不帶挑選的。
朱萬福是青海土族,17歲就在老家做蟲草生意賺一些差價。十年前,他和妻子決定親自到西藏嘉黎收購蟲草,雖然每年只來幾個月,但時間長了也成了當(dāng)?shù)丶矣鲬魰缘南x草商。他說現(xiàn)在的村民挖到蟲草幾乎都不愿自己打理,一是覺得麻煩,二是耽誤時間,三是每天挖到的數(shù)量并不多、打理出來也沒工夫拿到拉薩賣,所以到他這里銷售反而覺得很省心。
收到新鮮蟲草,朱萬福和妻子就用刷子把表面的泥土刷掉,再守著晾干。他說這個過程看似簡單,其實是很有難度的,一個不小心就能把蟲草毀了,斷掉的蟲草是賣不了好價錢的。等蟲草晾曬干了,他還要把它們按大小區(qū)分開來,大的很值錢,一根就可以上百;小的、干癟的則只能搭著便宜賣。攢到一定數(shù)量,他就自己駕車把它們送到拉薩賣給專門銷售蟲草類名貴藥材的商鋪。待處理完所有事情,八月份左右他和妻子就會離開嘉黎回青海老家,等來年五月再返回。他說像他這樣的蟲草商當(dāng)?shù)剡€有好幾家,他們都不常住嘉黎,但每年都來。
傍晚,我截住一對結(jié)束當(dāng)天采挖、正騎著摩托準(zhǔn)備回營地帳篷的牧民夫婦,問他們挖草成績?nèi)绾??妻子次仁央宗用粉紅色的頭巾包裹著臉,露出一雙烏黑的眼睛,她笑而不語,只是摸著小布袋里的半袋蟲草搖了搖頭;丈夫嘎布戴著牛仔帽、防風(fēng)鏡,樣子很酷,漢語居然也算通順,他說今年挖到的蟲草數(shù)量不算多,但價格有所增長,賣了幾次算下來收入已經(jīng)超過了去年,兩個人忙碌兩個月就足以維持一家人全年的生計。他們最大的愿望還是將來能在拉薩買一套房子,等孩子大了好陪他們?nèi)ダ_上學(xué)。
我們在尼屋鄉(xiāng)鄉(xiāng)政府招待所住宿時,一個管前臺的小姑娘給我們打開門就準(zhǔn)備走,我想找人換一下被套,小姑娘說服務(wù)員都進山挖蟲草了,所以被套換不了。之后在好幾個村里采訪時也發(fā)現(xiàn)基本只有老人和幼童在家,連學(xué)生也專門放假幫忙挖蟲草去了……所以只要蟲草季到來,任何事情都要為它讓路。
(責(zé)任編輯:孫芮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