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黃偉 ，莊恒愷 ，李燦東

（1.福建中醫(yī)藥大學中醫(yī)證研究基地，福建 福州 350122；2.福建省2011中醫(yī)健康管理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福建 福州 350122；3.福建工程學院人文學院，福建 福州 350118）

“群經之首”的《易經》，又名《周易》。 《四庫全書總目》曰：“《易》道之廣，無所不包”。 醫(yī)易同源，“易具醫(yī)之理，醫(yī)得易之用”，足見醫(yī)學與《易》二者之間關系密切，中醫(yī)獨特理論體系的形成有賴于《易經》哲學體系的指導?！兑捉洝肥侵袊幕飞献罟爬系慕浀渲唬瑢χ袊说乃枷氘a生了重大而深遠的影響［1］。 “剛柔”概念是《易經》的思想核心，孔子將其引入《易傳》，構成了陰陽思想的基礎。

《黃帝內經·壽夭剛柔篇》曰：“人之生也，有剛有柔，有弱有強，有短有長，有陰有陽……”，說明《內經》已經用剛柔思想來闡釋醫(yī)理。后世醫(yī)家在此基礎上有很多的發(fā)揮，豐富了剛柔思想在中醫(yī)理論與臨床實踐中的運用，如明代醫(yī)家張景岳在《景岳全書·傳忠錄·十問》中說道：“形證有剛柔，脈色有剛柔，氣味尤有剛柔。柔者屬陰，剛者屬陽”，葉天士《臨證指南醫(yī)案》中載：“凡脾胃為柔臟，可受剛藥；心肝為剛臟，可受柔藥”等。剛柔思想已成為中醫(yī)學重要內容之一，對臨床辨證和治療用藥都有著積極的指導意義［2］。在梳理中醫(yī)診斷學思維基礎的過程中，筆者發(fā)現(xiàn)八綱辨證思維體系的構建與《易經》剛柔思想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故提出“《易經》的剛柔思想為八綱辨證的思維源頭之一”這一假說，試論如下。

1 剛柔思想

“剛柔”最初是用來說明事物之間既對立又統(tǒng)一的哲學概念，早在商周時代，或更早之前就已經出現(xiàn)了?！对娊洝ご笱拧分杏小叭釀t茹之，剛則吐之”，這里的“剛”“柔”雖與本文要討論的“剛柔”之意有所區(qū)別，但也證實“剛柔”二字很早就出現(xiàn)了。下文

擬從“剛柔”的概念、剛柔思想的核心要義論述。

1.1 “剛柔”的概念 《易經》是一部基于象數的哲理之書，“剛柔”在該書中具有重要地位，是爻性概念，也是爻位概念，厘清“剛柔”的概念更有助于我們理解和運用剛柔思想。首先，“剛柔”是一種爻性概念，這也是“剛柔”概念的基本組成部分。自漢以后，我們習慣于將兩爻稱為陰爻、陽爻，實則，漢以前更多是以“剛柔”稱之?！皠側帷钡母拍钜缬陉庩柕母拍?，“陰陽”為統(tǒng)括自然界相互關聯(lián)的某些事物和現(xiàn)象對立雙方屬性的概念［3］。 《彖傳》和《小象》中主要用“剛柔”的概念來闡述爻位與爻性?！对A·彖》中說道：“《訟》‘有孚、窒、惕、中吉’，剛來而得中也。 ”，《同人·彖》中說道：“柔得位得中，而應乎乾”，《蒙·彖》：“‘初筮告’，以剛中也。 ”，《小蓄·彖》：“柔得位而上下應之?！钡鹊龋闹械膭?、柔都是指剛爻與柔爻，作為《彖》與《小象》解釋卦爻辭的基礎而存在。其次，“剛柔”是一種爻位的概念，《易經》中用初、二、三、四、五、上來表示爻位，代表著天、地、人位；漢以后也稱第一、三、五爻位為陽爻，居陽位，第二、四、六爻為陰爻，居陰位。那漢以前的名稱又是什么呢？從《彖傳》來看，應是根據剛柔來劃分的，如《隨·彖》曰：“剛來而下柔，動而說，隨”，《蠱·彖》曰：“蠱，剛上而柔下……”，《咸·彖》曰：“柔上而剛下，二氣感應以相與……”，《恒·彖》曰：“剛上而柔下……”，此外也有剛柔當位與不當位的系列闡述，這就充分說明了六爻被分為剛、柔來闡述。奇數一、三、五位為剛位、剛爻，偶數二、四、六位為柔位、柔爻。剛居剛位、柔居柔位，此為當位，反之為不當位。1.2 剛柔思想的核心要義 《老子》中說道：“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把剛柔思想上升到處理事物發(fā)展、轉變的哲學理論層面，而在此過程中充分體現(xiàn)了分類思維和整體思維特色。首先，剛柔思想體現(xiàn)了分類思維。分類思維是根據事物間的不同特點、不同屬性，將同類型進行歸納總結合成一類的思維方式。分類法是中醫(yī)診斷中的一個重要的方法，表現(xiàn)為根據臨床癥狀或病證間的共同點和差異點，對其進行區(qū)分不同種類的方法［4］。剛與柔體現(xiàn)了事物的兩種屬性，作為一種分類方法而存在，如我們常說的陽剛之人、陰柔之人?！秹圬矂側崞穭t按剛柔體質從形體的緩急、皮膚的厚薄、肌肉的堅脆、骨骼的大小等方面進行了劃分，體現(xiàn)了一種原始的分類思維。其次，剛柔思想體現(xiàn)了整體思維，《彖傳》中對于各卦的解釋中有如下表述：“剛柔分而剛得中”“柔在內而剛得中”“剛柔正而位當也”“剛中而柔外”“動靜有常，剛柔斷矣”“內柔而外剛”“剛柔相推變在其中矣”“剛來而不窮，柔得位乎外”等等，這些都充分表明了剛柔相兼、夾雜、轉化，彼此互相滲透、相濟的整體思維。

2 八綱辨證

陰、陽、表、里、寒、熱、虛、實，合稱為八綱，八綱是對證普遍規(guī)律的總結與概括?！饵S帝內經》中并無“八綱辨證”原詞與原名，但有著豐富、散在性的論述。如“善診者，察色按脈，先別陰陽”“謹察陰陽所在而調之，以平為期”，都是強調了陰陽在辨證辨病中的綱領性作用；“沉濁在內，浮澤在外”，告知我們從面色可以辨別疾病的表里深淺關系；“陽勝則熱”“陰勝則寒”“寒者熱之，熱者寒之”，既說明了寒熱辨證的重要意義，又提示了寒熱對抗療法的臨床基礎；此外，“邪氣盛則實，精氣奪則虛”更進一步揭示了虛實辨證的核心內涵。

八綱辨證肇始于《黃帝內經》，歷代醫(yī)家都對其進行了傳承與發(fā)揮。醫(yī)圣張仲景《傷寒雜病論》已經運用八綱進行辨證論治，如《傷寒論》：“病有發(fā)熱惡寒者，發(fā)于陽也；無熱惡寒者，發(fā)于陰也”“實則譫語，虛則鄭聲”等等，都體現(xiàn)了陰陽、虛實的辨證要點，通書雖未直言八綱，但六經辨證中也貫穿著八綱辨證的思想。明代醫(yī)家王執(zhí)中在《東垣先生傷寒正脈》中就明確指出：“治病八字，虛、實、陰、陽、表、里、寒、熱，八字不分，殺人反掌”，與今日所提之“八綱”只字不差。方隅在《醫(yī)林繩墨》中指出“……究其大要，無出乎表、里、虛、實、陰、陽、寒、熱八者”。 張錫純在《醫(yī)家六要》中也明確提出了此八法。張景岳則提出了“二綱六變”，將陰陽定為二綱，并對表里、寒熱、虛實做了系統(tǒng)分析?？梢哉f，到明代時已經形成了八綱辨證相對統(tǒng)一的認識。近代醫(yī)家祝味菊正式提出了“八綱”一詞，并于20世紀60年代被納入《中醫(yī)診斷學》教材中。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有研究者［5］認為應當復提“二綱六變”說；有研究者［6］認為應補充上下辨證，形成上下表里病位辨證、寒熱虛實病性辨證、陰陽為總綱的辨證方法。

3 以剛柔思想為中心的八綱辨證

八綱辨證是在傳承原始醫(yī)理中不斷創(chuàng)新發(fā)展起來的，究其思維基礎，當是以《易經》剛柔思想為中心進行闡發(fā)。剛柔思想是《易經》重要的哲學思想部分，所體現(xiàn)出的是一種原始的認識論與方法論；剛柔思想蘊含著分類思維和整體思維，一直影響至今；同時剛柔二者各有特性，又互相影響，彼此相兼、相濟，深深影響著后世中醫(yī)學，尤其是中醫(yī)診斷中八綱辨證部分的內容。

3.1 剛柔思想指導八綱辨證的分類 前文中闡述到剛、柔是既對立又統(tǒng)一的哲學概念，用剛柔思想來認識、解釋、概括萬事萬物現(xiàn)象是現(xiàn)實可行的方法?；诖苏J知理論和剛柔思想所確立的分類思維體系，就構建起了八綱辨證的分類方法；同時，受爻性、爻位的影響，引申到疾病、證的診斷方面，就出現(xiàn)了病性與病位的診斷與辨識。正是在剛柔思想的指導下，就形成了涵蓋表里病位判斷、虛實寒熱病性診斷，用以區(qū)別疾病類別和歸納病證總綱的陰陽判斷的八綱辨證體系。此外，剛柔思想在指導八綱辨證分類的同時，也提供了一套具體的方法論指導，即利用歸納相同點和不同點的方式進行了同類綜合判斷，建立一套分類標準，使得表、里、寒、熱、虛、實、陰、陽的診斷有了判斷指標，便于臨床辨證、辨病，甚至于指導臨床用藥與治療。

3.2 剛柔思想正視諸證兼夾的關系 八綱各自概括了疾病一方面的病理本質特征，但是疾病往往沒有那么單純、單一，不是彼此孤立、靜止不變的，而是相兼錯雜、互相轉化的，甚至于真假難辨。因此，在運用八綱辨證時，一方面要深刻把握八綱基本證的本質特征；另一方面更要把握好八綱證之間的相互關系，做出綜合分析和判斷。前文中闡述到剛柔思想體現(xiàn)的是一種整體思維，它承認了剛柔二者各有特性；也承認柔可克剛，剛可制柔，二者間存在著對抗的作用；更認識到剛柔可以相互滲透、錯雜、轉化的問題。剛柔思想對指導八綱辨證中正確處理好基本證和相兼證這一關鍵科學問題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可以說八綱辨證在發(fā)展的過程中是充分吸納了剛柔思想中這一精華部分，避免落入機械主義。證的相兼、錯雜、轉化一直是臨床中存在的問題，不可避免也不能回避，八綱辨證形成過程中充分接納剛柔辯證關系的核心論述，形成了完備、實用的八綱辨證方法，成為中醫(yī)診斷學的重要組成部分，有其歷史必然性。

此外，也有醫(yī)家把剛柔作為一種辨證手段在臨床中使用：如清代醫(yī)家葉天士用剛柔辨證的思想來分析人的稟賦、臟腑的剛柔等［7］；現(xiàn)代醫(yī)家趙志付教授將剛柔辨證用于心身疾病的診治中，開辟了一條獨特的辨證論治之路［8－9］。

4 結 語

對中醫(yī)學的思維基礎，業(yè)內有著較為一致的認識。也有學者研究了中醫(yī)診斷的思維，認為“司外揣內”反映了中醫(yī)診斷的思維模式［10］，但對于中醫(yī)診斷學的思維基礎，目前業(yè)內尚未有專論出現(xiàn)。筆者在梳理中醫(yī)診斷學的思維基礎中，發(fā)現(xiàn)了《易經》的剛柔思想與八綱辨證有著許多共通之處，提出了“《易經》的剛柔思想為八綱辨證的思維源頭之一”這一假說。本文通過分析剛柔思想的內涵、剛柔思想所體現(xiàn)的分類思維和整體思維，著重論證了八綱辨證和剛柔思想二者間的關系來證實了這一假說的合理性。因此，可以認為，《易經》的剛柔思想，是八綱辨證思維的重要基礎，剛柔思想在八綱辨證的形成、發(fā)展過程中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與此同時，希望有更多的中醫(yī)診斷學同仁們，共同致力于中醫(yī)診斷思維基礎的研究，以彌補這一領域的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