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學(xué)青
母親有一把戒尺,這是一把教我做人,伴我成長的戒尺。
母親的戒尺其實是一截竹簡,長約50厘米,表面光滑,竹面豎著刻了八個楷體字:“勤善之道,仁孝為德?!甭犇赣H說,戒尺是外公在她出嫁時送的隨身嫁妝。
在我兒時的記憶中,母親的戒尺常掛在飯桌上方的墻上。我對母親的戒尺是敬畏的,因為從小就耳聞目染了母親遵照戒尺對我們進行的教育與獎罰。母親用戒尺抽打大哥、二哥手掌心的情景我至今難忘。那是1978年的夏天,在讀小學(xué)的大哥二哥伙同班上幾個男同學(xué)(聽說是二哥的主意),偷摘完三婆家一壟的黃豆,剝了皮藏到褲兜里,然后躲到教室里趁自習(xí)課用煤油燈來炒。據(jù)老師投訴母親說,以二哥為首的幾個同學(xué)把整個教室搞得烏煙瘴氣。母親知道后當(dāng)即揪著大哥二哥去三婆家賠禮道歉,還要他倆寫了檢討書在教室里當(dāng)著全班同學(xué)讀,回家后就是實施家法。母親拿著外公送的戒尺在他倆的左手掌心重重地抽打五下,哥倆的左手痛了幾天才恢復(fù)。母親說:“右手不打,要留著寫字和吃飯,再痛也要把戒尺這八個字寫一百遍。”那時我還為哥哥們叫冤呢。不久前再談起這事,二哥感慨地說:“那痛記憶猶新,但母親的教育是多么關(guān)鍵,在80年代初我們村賭風(fēng)橫串、打斗成風(fēng),可我們家卻保持著純凈與平和,還培養(yǎng)了兩個大學(xué)生,這都是戒尺的功勞和母親的良苦用心??!”當(dāng)年我被母親打時才6歲,我跟伙伴因為喜歡下屋讓叔家剛出生幾天的小鴨,偷偷捉了一個帶到池塘里戲水,戲了不到一個下午把小鴨弄死了,這事自然很快傳到母親那里,我第一次也是僅有的一次被母親用戒尺責(zé)罰,母親一樣用戒尺抽打我左手掌心,可能念我還小,下手不是很重,但我看到母親眼里噙著淚花,那時,我就在心里對自己說,以后不能再惹母親傷心了。當(dāng)然,對我們幾兄妹做得好的,母親定會適時獎勵。譬如,某天我?guī)褪骞珦觳駬癫肆?,哥哥幫村上孤寡老人提水了,等等。一句贊揚、一個擁抱,最高的獎賞就是給我們兄妹煮一個雞蛋湯,一小塊雞蛋,一勺湯淋到一碗白飯里,那味道是世界上最美味的。
父親從小與奶奶相依為命。母親嫁過來時,父親家貧如洗,母親無怨無悔地擔(dān)起照顧多病的奶奶和養(yǎng)育只有十歲堂叔的重擔(dān)。堂叔讀書當(dāng)兵到走上工作崗位,無一不是母親的功勞。堂叔現(xiàn)在是一個國家干部,他尊我母親為母,常說:“沒有五嫂,哪有今天的我?”父親是村長,常為村里事務(wù)操勞,家里家外大多是母親一個人在忙碌。忙歸忙,母親隔三岔五會抽空拉上我和弟弟去給孤苦伶仃、犯有腿疾的譚婆收掇一下。印象最深的是我讀小學(xué)三年級時,放學(xué)的空隙常被母親使喚給鄰里孤寡老人三婆、一奶送青菜咸菜之類。90年代初,父母年歲也大了,年老的叔公叔婆膝下無兒無女,村干部提議送他們?nèi)ゾ蠢显?,但母親說:“還是我們自家人照顧吧,別給政府添麻煩?!备改冈谀杲呤畷r,還悉心照顧年邁的叔公叔婆,直到叔公叔婆安詳終老。母親看似平常的舉動,實則影響著我們的今天?。?/p>
日子在安靜地前行,我們兄妹相繼有了幸福的家,且都因工作關(guān)系搬離鄉(xiāng)下。照說父母應(yīng)該跟著我們進城享享清福了,但母親以不習(xí)慣城里生活為由留在鄉(xiāng)下,大概是不舍得離開她干了大半輩子的農(nóng)田吧。母親的戒尺也不再掛墻上了,而是收進她的嫁妝箱里,只是偶爾全家團聚時,母親還會拿出來教育后輩。
2008年10月,父親不幸得了中風(fēng),經(jīng)過積極的治療也無法改變臥床不起的事實。父親出院那天,大哥兩口子搶著接走了父親,他說他孩子大了,大嫂閑在家里便于照料,這樣,母親才肯跟著住進大哥家。在父親臥床期間,母親仍然閑不住,幫著大嫂忙這忙那。2009年的冬天,父親走后,母親要求跟著二弟生活,說喜歡有他兩個小孩作陪,其實母親是想幫二弟照看一下小孩。在母親82歲生日時,我們六兄妹齊聚在大姐家為母親祝壽。幾個侄輩圍在母親身邊,幫母親捶背、聽母親講戒尺的故事,飯桌上,二弟10歲的女兒用心地把撕好的肉放到母親碗里,這一幕幕令我深感欣慰:母親的仁孝家風(fēng)在無聲地傳到下一代了??!
飯后,我們一大家子合影,照片中的母親手里拿著伴隨她一生的戒尺,慈祥的臉龐寫滿幸福和滿足。母親說:“哪一天我走了,這把戒尺要交到大哥手上,你們一定要把我們家的良好家風(fēng)傳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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