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一個很詩意的名字，歷史上最早用馬匹換取茶葉的茶馬古道，它位于甘肅最東面的城市，和陜西寶雞接壤。二十多年前，在蘭州大學(xué)讀書時，我曾坐晃晃悠悠的綠皮火車，許多次經(jīng)過那座城市。

那時，天水火車站并不大，三五條鐵道橫亙在站外，乘客也稀稀拉拉。倒是做生意的很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透著股精明。他們一律挎著個竹籃，籃子大小不一，里面放著兜售的物品，有紅紅的花椒，有茶葉蛋，有包子油條，給我印象深的還是天水涼皮——當(dāng)?shù)刈畛雒娘L(fēng)味小吃，方便盒子裝著，一塊錢一盒。吃在嘴里，涼涼的，滑滑的，口感甚好。倘在夏日，又渴又餓時，吃上筋斗綿長、柔滑細(xì)膩的天水涼皮，勝似天上美味。

那天由蘭州乘火車去徐州，剛坐上火車不久，困意襲來，很快睡著了。到了天水站時，已是中午，叫賣聲吵醒了我。我打開車窗，見車下站著許多叫賣者。一個小男孩，瘦瘦的，酡紅的小臉蛋，肩上斜挎著一個小書包，碎花布做成，赤橙黃綠青藍(lán)紫，調(diào)色板一般，煥發(fā)低調(diào)的燦爛，上面用笨拙的字體繡著四個字：好好學(xué)習(xí)。

小男孩手里也拎著竹籃，比大人的小了許多，里面整整齊齊放著盒子，一看便知是涼皮。他不像別人那樣高聲兜售，一言不發(fā)，躲在人群里，滿臉羞赧，像是生怕被人發(fā)現(xiàn)似的。

看樣子是小學(xué)生，瑟縮著身子，他的眼光躲閃著。我向他招招手，他望著我，不動一步。站在他身邊的老太太推了推他，說：尕娃子快去，那叔叔要買你的涼皮呢！

小男孩機械地移動了兩步，趁老太太不注意，像拉長的彈簧突然失去了外力，立馬又縮回了原處，低著頭，重新躲到了人群后。

我好奇地看著這有趣的一幕。小男孩抬起頭，瞥到我望去的目光，忙又怯怯地低下了頭。我忙喊：小男孩，給我來份涼皮。

小男孩又抬頭。我又向他招了招手。他確信我在喊他后，一絲喜悅不經(jīng)意地滑過嘴角。他紅著臉，半是羞澀半是開心地跑向我，籃子有點重，他跑起來像只可愛的小企鵝。

我從窗口遞出十塊錢給小男孩。他踮起腳尖，先將涼皮塞了進來，然后，放下腳尖，個兒一下子矮了下去。他手忙腳亂，解開書包的紐扣，開始找錢。

這時，“咣當(dāng)咣當(dāng)”聲音傳來，火車啟動了。小男孩似乎還未反應(yīng)過來，依然彎著腰找錢。我對余錢已經(jīng)失去了希望。

忽然，小男孩發(fā)現(xiàn)車子開走了，忙追上來。路面并不太平，我看到他磕磕絆絆的樣子，一種心疼從心底里浮起來。我連忙向他擺手，大聲喊：不用找了，不用找了。

火車漸漸加速，小男孩根本不理會，他邊跑邊喊不遠(yuǎn)處的一個漢子。那漢子急急抓過錢，風(fēng)一般奔跑著，很快靠近了我的窗口。我清晰地看到漢子鼻尖上沁出的汗珠。他氣喘吁吁，將捏成一團的錢扔進車窗，聲音遠(yuǎn)遠(yuǎn)地送來：娃子來不及找了，錢給你。

我一看，十元錢。我的鼻子一陣發(fā)酸，我飛快地又將錢扔出窗外。那漢子走過去撿起錢，交給已走到身邊的小男孩。我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那個小男孩呆呆地立著，望著載著我的火車遠(yuǎn)行的方向。

良久，才見他揚起小小的臂膀，揮著，揮著，直到消失在我的視線之外。

那以后，我每一回經(jīng)過天水，都會下意識地張望。我希望能從來來往往的小販子里看到熟悉的身影，然而，我失望了，再也沒見過那身形瘦弱的小男孩。

終于，有一回我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是替小男孩追我的那個漢子。聽了我的描述后，漢子笑了笑：你說的是小馬駒啊。那時，他的爺爺身體不太好，小馬駒跟著他奶奶一起來賣涼皮，臉皮薄，張不開口。

漢子忽而想起來，告訴我：那次你是不是付了十元錢，買的一盒涼皮？他一家人一直在念叨呢，小馬駒直跺腳，說自己貪了你的大便宜呢。

那小馬駒不賣涼皮了？我笑了笑，問漢子。

爺爺病好后，小馬駒就安心上學(xué)讀書了，每回考試都是優(yōu)呢。紅臉漢子張開大嘴，樂呵呵地笑著，像是說自己的孩子。

【作者簡介】鄭玉超，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發(fā)表在《四川文學(xué)》《小說月刊》《金山》《北京日報》等報刊。有小小說入選《中國優(yōu)秀短小說（江蘇卷）》、《2017年中國微型小說精選》等年刊和《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等選刊，多篇小小說、散文獲獎。

仲春四月是拍婚紗照的旺季。這幾天，店里的一位店員因家中有事請假了，我每天起早摸黑地與其他幾個員工一起帶著顧客去室外拍攝婚紗照，晚上加班加點處理照片。

今天與往常一樣，早上七點開門營業(yè)。我伸了個懶腰，揉著惺忪的眼睛，打開卷簾門。

拉起卷簾門時，嚇了一大跳，一個老人坐在我的店門口。他已經(jīng)抱膝睡著了，不知道他在門口等了多久。

“喂，喂，大伯，有事嗎？”我繞到他面前叫道。

“哦，小妹妹，我想拍婚紗照?！?/p>

“?。∧阋幕榧喺??！蔽覈樀煤笸艘徊剑蛄恐@位外地老人：六十多歲，有點邋遢，衣衫不整，胡子亂蓬蓬的。

“我想跟我家老婆子一起拍個婚紗照，另外，要租你們的衣服?！彼噶酥甘覂?nèi)的婚紗。

“我們的婚紗照最低價也要2500元，租一套男禮服加一套婚紗也要預(yù)付1000元定金?！蔽矣脩岩傻哪抗饪粗?。

他從衣服里掏出了一疊皺巴巴的鈔票，推給我。

我點了一下，一共800元。

我用目光打量著他，不知說什么好。

“能不能幫幫忙，我身邊就只有這點錢了?！?/p>

“這……”我為難地看看他，心中在揣測，為何這位貧苦的外地老人執(zhí)意要花這個冤枉錢拍婚紗照？

“那約個時間吧，我這幾天排滿了。”我為難地說道。

“能不能今天，我老婆子快不行了，蛋白質(zhì)掛下去只能撐一兩天，而且一直在吃止痛藥了。”他焦急地跺著腳說道。

原來如此，我心中一驚，“今天啊，不行呀，我們有顧客相約了，違約金很高的，我們賠不起?！?/p>

“我老婆子在醫(yī)院里已經(jīng)快不行了，你能不能再跟顧客商量下，跟他們改約時間?！崩先擞媒醢蟮啬抗饪粗?。

去醫(yī)院給臨終病人拍婚紗照，這是我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我的腳有點發(fā)顫。

“大伯，這個實在不行，我們實在抽不出身來?！蔽覟殡y地說道。

撲通，那個老人竟然跪在我面前，讓我束手無策。

“大伯，你快起來，好好說話?！蔽依饋?。

老人抹了一把眼淚，對我說：“我家老婆子嫁給我以來，吃盡苦頭，我們沒拍過婚紗照。后來為了兒子讀書，她與我一起出來做清潔工。有一天，我與她路過你家的婚紗店，她說，如果這輩子能拍張婚紗照就好了?，F(xiàn)在她要去了，我想給她圓了這個夢想。你賠顧客的違約金，我向親戚借，你無論如何要幫我拍這個婚紗照?！彼呀?jīng)老淚縱橫。

我也已經(jīng)是眼淚汪汪：“大伯不用了，我會跟顧客解釋的，他們會理解的。我與他們再另約時間吧，這個婚紗照免費，我跟你去吧?！?/p>

病床上，大伯的老婆子化了淡妝，穿著潔白的婚紗，滿臉幸福地望著大伯，斜靠在大伯的懷里。大伯穿著黑色禮服，目光柔和，俯視著她。這是我拍攝的最美的婚紗照。

【作者簡介】顧盛紅，中國閃小說學(xu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格言》《家庭百事通》《思維與智慧》《做人與處世》《福州晚報》《北方時報》《淮南早報》等。獲2018年微篇小說達人獎。

鄰居家二哥每次從省城回來，縣鄉(xiāng)的領(lǐng)導(dǎo)都會親自上門拜訪，大包小包的禮物，一個個點頭哈腰恭恭敬敬滿臉微笑。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干什么的，但是我知道他一定是個人物，要不然縣鄉(xiāng)的這些平日里牛氣哄哄的領(lǐng)導(dǎo)，平時和老百姓說話，都是臉朝天的人物，怎么可能對他這樣的畢恭畢敬呢？

尤其是鄉(xiāng)里的領(lǐng)導(dǎo)，見他的面時，竟然也是一口一個“二哥”地叫著，叫得那叫一個親啊，我想即使對自己的親二哥的稱呼，也喊不出這種味道來。聽著都讓人別扭。

至于村里的支書村主任就別提了，他一回老家，這些村干部更是跟前跟后，一會兒遞煙，一會兒端茶倒水，一會兒陪說陪笑，一會兒置辦酒席，對待二哥，如同對待上賓。

那時我們十幾歲的樣子，對于二哥的身份只是好奇，并不知道這個“二哥”究竟是干什么的，只知道他有本事有能耐。每次回來時，開得那輛車，我們平時都沒有見到過，再加上他回村時的那種前呼后擁的場面，這二哥啊，就成了我們這一群小孩子心目中的榜樣人物，也是村里的人共同羨慕的對象。以至于后來的很多年里，父母在教育我要好好學(xué)習(xí)時，都會不厭其煩地說出這樣的一句話：“好好學(xué)習(xí)吧，這樣長大了才能像你二哥一樣出人頭地！”

聽得多了，見得多了，二哥的形象一下子就在我的心目中高大了起來，雖不知他的真實身份，但是看縣鄉(xiāng)村三級領(lǐng)導(dǎo)對他的態(tài)度，我知道，他肯定不是一個一般人，要不然這些平時趾高氣揚慣了的官老爺們，怎么可能對他這樣客客氣氣的呢？就說村里這些年在外做生意賺了幾百萬的鄭有前回來時，也沒見過這種場面啊，不說縣鄉(xiāng)領(lǐng)導(dǎo)了，就是村里的支書村主任，也從未拿他當(dāng)回事兒。他呢，還要提著禮物，到支書村主任家里“燒香拜佛”。事實上，只要你還是這個村里的村民，就歸這個村子管，歸這個村子管，平時家里的大事小情啊，開個證明信啊，蓋個村里的章啊，什么的，如此種種，你都少不了求人家這些村官，逢年過節(jié)時，不意思意思，又怎么能行呢？

二哥，就完全不一樣了，因此，這么有錢的鄭有前，和二哥比起來，也就不算是什么人物了。

高中畢業(yè)那年，我以全縣第一的成績，考進了北京的一所名校。為了祝賀我，村里的街坊鄰居，都到我家隨了份子錢，為還禮，父母置辦了幾桌酒席，不知是怎么回事，一向牛哄哄的二哥，也從省城里回來了。

酒席之上，二哥舉著酒杯對我說：“兄弟啊，好樣的，你是咱路姓人里又一個前途無量的人啊，考上這么好的大學(xué)，一定會有大出息。以后到了省城，一定要給我打電話，去了，哥招待你，哥給副省長開車這么多年了，在省城還是說了算的！”

我微笑著，和他碰了杯，這下，我才真正知道，他究竟是干什么的了。喝完他敬我的酒，坐下之后，我自言自語地說了聲“原來，他是個司機?。　?/p>

這時，坐在我旁邊的村支書聽見了，小聲地對我說：“司機小，輩分大啊！古時候不是說，宰相的家奴七品官嗎？給副省長開車，哼……”

說完，他一臉神秘的樣子……

【作者簡介】路志寬，在《小小說月刊》《山東文學(xué)》《工人日報》《農(nóng)民日報》等報刊發(fā)表小說、詩歌、散文、散文詩等作品多篇，多次獲文學(xué)獎項。

隆冬下午，夕陽收斂最后一絲余暉，縣直服務(wù)局的陳局長忙碌了一天，此時鐘表指向了五點，還有半小時就要下班了。陳局長處理完公務(wù)后就站起來在辦公室踱了幾個來回，隨后從抽屜中拿起一摞報紙開始瀏覽。這時電話鈴聲響了，拿起手機，一個熟悉的名字跳了出來。

“陳局長好，我是李偉岳，您在單位吧？”“是偉岳啊，我在單位。”“我馬上就到你們單位?！薄昂?，我等著您，不見不散?！?/p>

陳局長說完便靜待李偉岳的到來，同時一幕幕往事又映入眼簾。說起陳局長和李偉岳的結(jié)識，源于兩年前縣里的一次統(tǒng)一行動。當(dāng)時該縣幾個鄉(xiāng)發(fā)生了雞瘟，李偉岳所在的楊柳村也是疫情嚴(yán)重的區(qū)域，根據(jù)要求，該村所有飼養(yǎng)的雞都要捕殺。陳局長負(fù)責(zé)捕殺任務(wù)，但在楊柳村遇到了阻力，養(yǎng)雞專業(yè)戶李偉岳不同意捕殺，認(rèn)為自己飼養(yǎng)的雞沒有出現(xiàn)瘟疫癥狀，且一旦捕殺，雖然有補償，仍然是血本無歸。李偉岳情緒激動，家族多人聚集，場面陷入僵局，工作人員請示陳局長要對李偉岳采取強制措施，陳局長在電話中斷然否決，為防止事態(tài)升級，他決定驅(qū)車前往楊柳村勸說李偉岳。

“老鄉(xiāng)們，大家聚集起來嚴(yán)陣以待，是不是把我們看成了搗亂份子?。磕蔷痛箦e特錯了，我們一切工作的出發(fā)點就是以人民為中心。疫情的危害絕不等同普通的感冒發(fā)燒，因為對于這種疫情無藥可救，怎么辦？只有通過捕殺才能最大程度地預(yù)防。所以我們這次捕殺行動的目的就是為了保護老鄉(xiāng)們的生命健康安全。你叫李偉岳吧，你糾集多人對抗捕殺，且不說這是妨礙公務(wù)，你難道連大家的健康都不顧及了嗎？所以，希望老鄉(xiāng)們積極配合我們的行動?！苯?jīng)陳局長一番勸解，李偉岳和老鄉(xiāng)們終于同意捕殺。

但李偉岳一家的生計問題也牽動了陳局長。李偉岳上有老，下有一雙兒女，一名讀中學(xué)，一名剛?cè)氪髮W(xué)，且妻子癱瘓在床，李偉岳不能外出打工。除了十畝田地，養(yǎng)雞成為一家人的重要收入來源，雖說日子算不上紅火，但也花銷不愁。如今，雞的捕殺頃刻就會使得日子過得捉襟見肘。

了解這一窘?jīng)r后，陳局長向李偉岳伸出了橄欖枝，愿意幫助他謀劃新的副業(yè)，李偉岳決定承租十余畝田地種植蔬菜。從租賃土地到蔬菜大棚的購買，需要不小的資金投入，陳局長通過縣政府爭取到政策性支持，又協(xié)調(diào)農(nóng)發(fā)行向其低息貸款。在蔬菜的種植和生長過程中，陳局長還為其約請農(nóng)業(yè)技術(shù)人員現(xiàn)場指導(dǎo)。由于陳局長的大力幫助，加上李偉岳精心勞作，且蔬菜品種好，所以長勢喜人，出售時頗為暢銷。

李偉岳的開門聲打斷了陳局長的回憶，他迅速起身笑著迎接，李偉岳落座后陳局長沏一杯茶，遞與他。

“陳局長，我今天來看看您，向您匯報一下蔬菜收成情況，溫室大棚菜銷路很好，去年就有了盈利，今年我償還了大部分貸款，明年就可以全部還清?！?/p>

“好啊，恭喜你！”

“多虧您的大力幫助，我和家人講，要不是陳局長，哪會有今天的紅火日子？您就是我們一家人的恩人。我方才把三輪車停在大門外，車上有送給您的一些蔬菜，多少是我的心意?！薄皞ピ腊?，你的心意我領(lǐng)了，但我所做的只是盡職責(zé)而已，您的蔬菜我不能收下?！?/p>

“陳局長是不是瞧不起我？”“李兄您誤解了，禁止接受老鄉(xiāng)土特產(chǎn)、禮品是對公職人員的硬性要求，廉潔紀(jì)律我不能違反?！?/p>

“拉來的蔬菜再拉回去，家人會說我的，別人也會指指點點。”

“您的這些蔬菜我就買下了?！标惥珠L掏出200元遞給李偉岳。“這錢我不能收，您付出了太多?！薄斑@是中央的精準(zhǔn)扶貧政策，我只是履行責(zé)任而已。您收下吧，把蔬菜放到單位食堂，正好讓同志們都知道我們山區(qū)也能栽培出無公害蔬菜?！?/p>

李偉岳哽咽著半天說不上話……

【作者簡介】琳儒，本名閆增娃。作品發(fā)表于《燕趙晚報》《保定晚報》《銀川晚報》等。

責(zé)任編輯 烏尼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