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青
我們這里的廣場舞在悉尼市長聲稱要從中國引進之前就跳得熱熱鬧鬧了,自然也是從中國引進的。場地是公用大草坪。
領(lǐng)舞的吳老師,67歲一老頭。聽說他來澳洲已經(jīng)20多年了,65歲時高高興興退休了。閑不住的老吳,自告奮勇成了廣場舞的老師,他教舞非常認真,每天先跳幾個保留的舞:《紅梅贊》《南泥灣》,等大伙兒都踩準了節(jié)拍,情緒也活躍起來,他會教一個新舞。
新舞他先示范一遍,跳完他頭上已經(jīng)沁出了細汗。
然后他將動作分解成幾組,喊著口令,指導大家,等幾組動作都差不多了,他開始放音樂,讓大家連貫起來,眾人剛開始有點熱,他已經(jīng)滿頭大汗了。
老吳動作鏗鏘有力,自然大伙兒的舞姿也充滿英雄氣概,就這樣,中秋節(jié)派代表去參加文藝比賽,還得了獎回來。
市議員聞訊來訪問,鼓勵大家提要求,市政府會盡力支持。
吳老師要回國探親度假之前,把他的音樂播放器留下,交代了又交代,還保證,在中國一定學會更多更新的舞。
但是廣場舞卻變得七零八落,因為沒有一個人能像他一樣每天準時出現(xiàn),沒有了老吳領(lǐng)舞,熟悉的舞蹈也生疏了。哎,吳老師快點回來吧!
老吳還沒回來,天上掉下個小吳老師來了。小吳其實也不小了,就是一位中年婦女,她身板挺拔,衣著入時。在領(lǐng)舞的位置一站,就盡顯舞者范兒,相比她舞蹈的輕盈柔美,老吳教的簡直只能叫韻律操。
小吳教的舞蹈也優(yōu)美而柔和,例如《蘆花》《紅豆》。
小吳的舞蹈動作復雜,難度大,缺席一天都很難再跟上。大草坪上開迎新年P(guān)ARTY,每個早鍛煉小組要出節(jié)目,小吳老師找了一個歡慶新年的舞蹈,三天之內(nèi)要趕排出來。
這個舞蹈一下就把陣營分清了:年輕點的積極性極高,稍年長的,反應(yīng)慢一點,就自我淘汰出局。
人們發(fā)現(xiàn),原來老吳也有他的長處,適合年長者學。
老吳度假結(jié)束,我們同時有了兩個領(lǐng)舞的老師,小吳自然先將領(lǐng)舞的位置歸還。
老吳跳了半小時左右,就讓賢給小吳。老吳教的時候,小吳在后排跳。小吳領(lǐng)舞時,老吳在后面跟。前后都有領(lǐng)舞,挺好的。
可是漸漸,老吳覺得半小時有點短,特別教新舞,還沒說幾句就到時間了,于是會拖幾分鐘,留給小吳的時間有點少。因為一小時后大家差不多就要散了。
大概明白了早起身體好,小吳也來得比以前早,甚至比老吳還早。自然地領(lǐng)前半場,然后讓位給老吳。同樣,有時難掐著分秒結(jié)束,老吳在旁邊就怏怏的。
老吳有長者風度,常??蜌鈳拙?,有次小吳教“九九女兒紅”的舞,老吳夸著:這曲子好,舞也編得好,地方味道濃濃的。小吳高興地回應(yīng):是啊,是陜北味兒,“女兒紅”是山西的酒。老吳一時有點語塞,但站在他最近的人聽到,他輕輕嘟噥了一句:沒文化。
廣場舞占的有利地形,跳舞前是練八段錦的。有天練完八段錦,老吳笑吟吟地站上來了,原來他也錄了八段錦的音樂,供大家用,這樣他順理成章的站穩(wěn)了領(lǐng)舞的位置。不過老吳星期四要送孫子去學校,這天小吳就跳了個過癮。
廣場舞越跳越成氣候,連澳大利亞文化部長也被市長鼓動來考察,跟大家合影,還說要批一些經(jīng)費,在草地上修一塊平整的地,專門用來跳廣場舞。那天,大伙兒腳下特別有勁。
不知什么時候,跳舞群里有了一些流言,說小吳年紀輕輕的,也不去找工作,就指著社會福利過。忽而又聽說老吳跟兒子媳婦關(guān)系不好,剛來澳洲時乘火車逃過票。
印度新年前,大家去印度社區(qū)聯(lián)歡。第二天,草地上來了一個印度婦女阿爾卡,不知是老吳還是小吳邀請來的。
阿爾卡一身緋色舞衣,踩著節(jié)拍婆娑起舞,全身的關(guān)節(jié)靈活得像一條蛇,可以自由地扭動。手上的銀釧也隨之振動。在舞蹈中,她使出渾身解數(shù),用她靈活熟練的四肢五官,述說著印度古代優(yōu)美的詩歌故事。
想不想學?想!
在這兒跳廣場舞的大部分是留學生的父母,跟阿爾卡無法語言交流,大家隨著她的卡力(打拍子),跳著喜感十足的舞蹈。
這樣老吳小吳不再需要互相謙讓也不再需要暗暗較勁,他們都成了學員。文化部長承諾的“舞池”也建好了,大家天天學著阿爾卡的印度舞,很久相安無事。
(選自2017年1月澳大利亞《大洋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