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賽
摘要:隨著第五十五屆金馬獎的落幕,電影《影》一舉摘得最佳視覺效果獎、最佳造型設計獎、最佳美術設計獎等多項榮譽,導演張藝謀更是憑此拿到了極具分量的最佳導演獎,可謂是實至名歸。作為當下最具有話語權的華語導演,一改往日商業(yè)風格,為觀眾拓下了一幅水墨巨作。
關鍵詞:東方美學? ?影像風格? ?回環(huán)套層結構? ?張藝謀
中圖分類號:J905?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文章編號:1008-3359(2019)01-0144-03
在如今武俠文化影響逐顯頹勢的今天,不少人認為武俠電影作為中國的獨特的類型電影已經無法再現(xiàn)上世紀80年代的輝煌,2018年張藝謀新作《影》卻吸睛上檔,作為“國師”的影響力仍不容小覷,影片一經上映就掀起了觀眾熱議的狂潮。
一、打破傳統(tǒng)的影像風格,推廣東方美學符號
對熟悉張藝謀的觀眾來說,《影》的影像風格完全不同于過去,從故事情節(jié)上講也不能算作傳統(tǒng)意義上的功夫武俠電影,而對張藝謀來說這種拋卻高飽和、大色塊特征的影像基調,卻是為《影》這部片子量身打造的一把鑰匙。那么放棄使用擅長的影像處理方法,是否代表著張藝謀自斷雙臂呢?在筆者看來,這部片子身上仍舊蓋著屬于“國師”的獨特印章。說到本片的影像風格避不開水墨二字,張藝謀選擇了一個接近黑白二色的呈現(xiàn)方式,強調了極與極之間的節(jié)奏感,結合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陰陽、八卦等意象。縱觀中國歷史,這種強調相生相克、此消彼長的環(huán)形結構幾乎貫穿始終,這種傳統(tǒng)的樸素辯證法,幾千年來一直是中華民族信仰。正如影片中影子的設定,一陰一陽、一明一暗,看似在暗處的子虞卻是真身,而拋頭露面迎戰(zhàn)楊康的境州卻是應在暗處的影子,但看到結尾影子站在陽光下成了真身,真身被蓋上了面具融化成了影子,這種“我殺了我自己”的荒誕戲劇,加上反轉再反轉向對立面轉換的對稱結構做到了完美工整,讓人不得不佩服導演的巧思妙想。
《影》的構圖質量和畫面想象力均有著不俗的發(fā)揮,“我特別跟外國人也講,《影》這個黑白世界都是實拍,不是用電腦做出來的?!薄笆紫?,你要讓觀眾有代入感,要讓他有興趣,必須要有強烈的色彩風格,極致的視覺呈現(xiàn)。”張藝謀如是說??梢钥闯鰺o論是沛國的大殿還是青斑石橋,遠山近水的中國獨特透視結構讓影片在畫面上給人以層次分明的觀感。即使通篇并沒有用色塊加以強調景深,但沒有給人模糊之感。影片中數(shù)次水中的打斗,包括連續(xù)多天的陰雨天氣,在氛圍上加強了子虞的陰險、境州的壓抑,也塑造了整個國家的政治環(huán)境,不過它同時也讓向來走極端形式感的張藝謀,找到了全新的影像表達方式。
二、回環(huán)套層的故事結構,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人物關系
電影一開始就看到小艾在大殿中慌張急促的奔跑,緊接著便是一個驚恐的眼神,電影結束仍舊是這個鏡頭,從結構上看是典型的回環(huán)套層結構,中間則用因果線性敘事。大殿上公然與沛王相爭忤逆一國之君命令的大都督竟然是八歲就被收養(yǎng)的替身“境州”,而那位自囚于暗室、命不久矣的“囚徒”竟是當年力戰(zhàn)楊康,勵志收回國土的子虞,時間流轉兩個人的身份早就悄然互換。貫徹全片的太極意象不僅僅在畫面中展現(xiàn),甚至在敘事中仍舊大肆渲染。楊康的刀法至剛,那么以水克之便有了沛?zhèn)悖▊阍诖颂幨嵌艿男巫儯?,僅有傘還不夠,技法上還要以女人的身法入傘,且要加上七天連綿不絕的大雨,可謂是至陰了。
像是殘忍的食物鏈一樣,子虞把境州當作自己宏偉計劃的一步棋,殊不知沛公在后,而沛公以為自己臥薪嘗膽、運籌帷幄,實則自己也不過是命運的一粒棋子罷了,“下棋者人恒下之”,人皆以為自己是真正的幕后操盤手,其實不過都是命運這盤棋局裹挾的棋子已矣,而食物鏈底端的境州最終卻被推到了王位,這鏈到此成為了一個回環(huán)。
在這層層的人物關系中,值得重提的是這太極圖中的兩眼,楊平與青萍。“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兩人作為下一代的代表、青春的象征,皆是這場恩怨的局外人,卻成了這場亂斗的犧牲者,不免讓人扼腕。
三、琴棋書畫的抽象再現(xiàn),時代架空的家國寓言
若說琴棋書畫是構成江湖與武俠的經典底色,那么《影》則是把這些元素運用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談琴:影片的開頭就展現(xiàn)了子虞小艾夫婦琴瑟和鳴,但是張藝謀的琴不止于此。在全片高潮,楊康與境州的終極戰(zhàn)斗之中古琴聲不斷,如泣如訴、延綿不絕,真可謂視與聽的雙重享受。談棋:眾生為棋,命運為盤。棋作為傳統(tǒng)的博弈游戲,從一開始就帶有謀略的色彩,是創(chuàng)作者慣用的意象。張藝謀作為大師級別的導演,并沒有選擇將黑白二色圍棋直接用畫面展示,而是把整個片子做成了一盤棋局。談書:本片中唯一一位提筆寫字之人便是沛公,在沛國的大殿之中,沛公將《太平辭》懸掛于梁上,表面意味提醒大家不要破壞兩國情誼,實則是為自己樹立一個昏庸怯懦的國君形象,從而達到掩人耳目的目的。片子中不偏不倚有這樣一句詞“青萍,你看我這沛字寫得如何?”這位提筆的人,正是沛國命運的書寫者。談畫:最后的畫,則是《影》中獨特的水墨美學風格。從有形到無形,張藝謀把琴棋書畫植入了電影的經脈之中。
張藝謀依靠圖像與畫面書寫他的電影哲學,所以片中的景物與陳設,無一不展示著他狂放的美學風格,若是不改變原劇本所設立“三國”時期,反而從很大程度上限制了他的發(fā)揮。于是他把國與家都設成為了一個概念化的存在,一切都是借用這個歷史舞臺,唱的是屬于張藝謀一人的家國大戲。影片的前后明顯分為兩種節(jié)奏,整個前半部分都在為后半部分造勢,前面種的因在后半段都結成了果。
四、“莎士比亞式”命運悲劇,困戰(zhàn)之后的身份授予
在張藝謀的采訪中可以看到他屢次提到自己只是想拍一個關于替身的故事,他想要透過人物之間復雜的情感關系來營造看點。本質上這只是一場權力的游戲,而作為小人物的境州無權選擇被迫裹進了這段游走于真身與替身間的虛實交替的關系之中。影片中的每一個角色,都似乎成了牢籠之中的困獸。片中的主角境州,一邊是萬人之上的大都督,另一邊是無法掌控自己命運的替身,這兩種社會角色之間的轉換,讓其陷入了自我身份認同的困境。影片中的他常被質問和懷疑,他無法掌握自己的定位,所以面對小艾一方面無法克制自己本能的情欲,另一面又深知自己只是一個“假丈夫”,寧愿削發(fā)也不敢打破這種倫理關系與她共奏一曲。境州的命運無疑是悲劇的,悲劇在于自己無法選擇,八歲開始訓練被迫放棄自己的身份,被迫與楊康決一死戰(zhàn),被迫割舍自己的情愛。與張藝謀其他電影不同,主角最后完成了身份自我授予,像是分裂的人格一般,達到了最后的統(tǒng)一。
片中的妻子小艾與境州雖境遇不同,但是一樣銬著封建制度的枷鎖。境州如果說最后達成了合二為一,而小艾則是一直被動處于一種一分為二的情感分裂狀態(tài),她是這個布局的知情者,但是也僅是知情而已,一樣沒有擁有選擇的權力。她對境州是懷著同情與愛情的,這種失衡的夫妻關系下,她只能選擇成為一個附庸來成全自己丈夫的理想,女性的情感要求與態(tài)度被無視,終究成為了一件政治犧牲品。
五、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提起《影》,水墨必定就是一個繞不開的話題,但是由于視覺上缺少變化,觀眾隨著觀影時長的加深,獵奇心理減弱,很容易感到疲勞,喪失興趣。這種濃烈的水墨效果施展到最后,像是一面遮擋在觀眾眼前的屏風,變得千篇一律缺少驚喜了。張藝謀強烈的個人美學上的狂歡與釋放,終究變成了一個人的獨舞。
張藝謀在采訪中數(shù)次提到:“中國水墨畫講的并非‘非黑即白,恰恰是借水的流動和勻染展示出了豐富的中間層次,是水墨畫最獨特的韻味。你用這個概念跟他講人性也不是‘非黑即白,它中間的部分是非常復雜的?!倍P者認為,恰恰導演想要反映的“人性的灰色”并沒有得到很好的展現(xiàn)。無論是子虞還是境州,包括楊康父子以及青萍,他們身上的標簽是顯而易見的,甚至人物形象十分扁平,乃至于符號化。
總而言之,張藝謀此次釋放與突破無疑是成功的,也許他并沒有完美地講好一個動蕩波折的故事,但是單純就在東方美學上的積極探索與發(fā)現(xiàn),以及在視覺上構造的影像奇觀,《影》已經足夠讓他在華語電影史上成為無法忽視的一筆了。
參考文獻:
[1]王珉.《影》與張藝謀的古典情懷[N].湖南日報,2018-10-12:(017).
[2]柳鶯.《影》:張藝謀的“變”[N].21世紀經濟報道,2018-10-01:(020).
[3]鐘玲.《影》:張藝謀的詩意江湖[N].中國婦女報,2018-10-11:(005).
[4]不散.專訪張藝謀|黑和白不代表單純的好壞,是人性最復雜的部分[EB].https://movie.douban.com/review/9651718/, 2018年9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