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楫寶
“老莫”不是人名,是一餐廳名,全稱“莫斯科餐廳”。她就像喝過洋墨水的資深貴婦,盤踞京城數十年,冷眼周遭的喧囂,即使平房變樓盤,紛紛從四周平地拔節(jié),一夜高聳,“老莫”依然一副傲嬌,任憑年華逝水,屹立于北二環(huán)。去“老莫”來一桌西餐,五成熟甚至沾著血絲的俄式牛排,大快朵頤,喝著格瓦斯,啃著冰淇淋……是“老北京”們津津樂道的。
去“老莫”撮一頓,我惦記了三年。
喬喬陪我去的。
喬喬大學畢業(yè)三年后,在一家高鐵媒體做廣告銷售,從一名普通業(yè)務員干到部門副總監(jiān),現金簽單量前三,飆升為公司明星。
喬喬以一記耳光結束了在高鐵媒體的錦繡“錢”程。年逾不惑的男老板帶她出差,晚上住酒店。洗漱完畢準備上床入睡,住在隔壁的老板敲開喬喬的房門,門剛打開一條縫,男老板突然襲擊,推開房門,急不可耐,拖著臃腫的身軀硬生生撲上去,想吃喬喬的“豆腐”。毫無防備的喬喬被撲倒在地,她隨即一個側身滾,鯉魚打挺,從地上蹦起,然后一個跆拳道橫踢,簡潔、明快,直接把費力爬起來的男老板撂倒。最后還以一記耳光,把老板扇的鼻血四濺。
最終,喬喬與這家公司也徹底玩完。
這個在圈子四處流傳的版本,傳入我的耳朵時,喬喬已經是健康新媒體的一名經理,她跳槽我轉型,前后腳加盟,不過我轉成了她的直接上司。講述者是在圈子混得風生水起的哥們,一個地道的北京人,我在報紙做記者時他在拉廣告,他銀子賺得手軟,我碼字碼得頭暈腦漲。在他蠱惑下,我毅然投身廣告圈。
一個夏夜,在大橋串吧,我們幾杯啤酒下肚,聽著他聊著圈子的八卦,還有喬喬的“怒目金剛”。
“那老板當年就是一京漂兒,河北人,掏下水道的。以為現在賺了幾個錢兒,就不是京漂兒啦?”哥們干掉一杯,把酒杯懸空停駐了幾秒,然后倒立在桌子上,剛談及要吃喬喬“豆腐”的那家高鐵廣告公司老板是狗肉上不了筵席,一副猴急猴急的吃相,就深表不屑。
不過,我聽到“京漂兒”三個字,感覺有點兒刺耳。
“人家好歹也算創(chuàng)業(yè)成功,公司有上百號人啦。這上百號人里據說有三十幾號是大學畢業(yè)的北京孩子,咋就漂了?”
哥們眼里露出血絲,酒精開始上腦了,有點兒急眼,“那又咋啦?創(chuàng)業(yè)成功,搖身一變,成了老板,就可以為所欲為,可以隨便泡,想睡誰就睡誰了?”
我提醒他,我們討論的是兩個問題,“京漂兒”與“老板泡妞兒”八竿子打不著。
月朗星稀,燈火通明,串吧門口三三兩兩桌子坐滿了人。他說話聲音高亢,隔壁桌三個光膀子的“北京爺”聞聲停下吞食,扭頭沖著我們笑嚷著:說的好,外地人,誰敢泡我們北京妞兒?借他兩個膽兒!
聽到那句輕蔑的三個字——“外地人”,我一臉不快,情緒有點兒把持不住,遂準備怒目瞪過去,被識趣的哥們右手狠壓了一下我的左肩,做了一個穩(wěn)住的手勢。他右手端杯酒,邀約對方隔空舉杯,自嘲“我們在扯閑篇啦,可別上綱上線。哥兒幾個喝好啊”。
他們舉杯喝酒回應,扭過頭去,繼續(xù)神侃著熱血笑話,不時爆笑。
哥們放下酒杯看著我的一腦門不快,他一拍自己粗壯的大腿,隨即擺手,“我咋閑扯到這兒,說正經的。我是說,別以為當上廣告公司老板啦,就隨便泡俺們北京妞兒?!?/p>
我端起喝了三分之一的啤酒瓶,把剛開啟的一瓶啤酒直接推給他。我們直接拿著啤酒瓶脆響地碰一下,我揶揄他:“你們北京人就喜歡扯閑篇,不著邊兒?。俊?/p>
他揚起脖子,咕嚕著喝下一大口,酒瓶見底,放下酒杯,辯解說:“扯閑篇兒,那是滿滿的智慧??梢孕恼詹恍?,可以敲山震虎,還能暗通款曲。嘿嘿,名堂多著呢,功夫在詩外?!?/p>
這哥們,業(yè)績雖在圈子里排不上前三,至少也在前五,買了一艘私人小游艇,停放在三亞灣,每年停泊、保養(yǎng)、維護費等要幾十萬。我喜歡聽他神侃生意經,他經常拉著我,聽我白話上下五千年,國際時局和民間野史,你來我往,樂此不疲。唯一讓我們有分歧的,就是他時不時流露出的北京土著的優(yōu)越感,張口閉口就是“這些外地人”,不過在我面前,從不用“你們”,要么“他們”,要么“那些”“這些”。其實,他自己不過是北京郊區(qū)的,至少上溯三代也是農民。
“他泡誰我都沒意見,泡北京妞兒我就看不慣”,酒精在體內游走,他眼睛充血了。我們又要了一箱啤酒,我干掉兩瓶,他干掉了七八瓶,說話開始大著舌頭,“北京妞兒,豈能隨便泡?”
“北京姑娘又咋啦?”
“不能隨便泡。要么不對付的,你霸王硬上弓,她上去就是一耳光,要么對付的,愛你,連命都可以給你!”他伸出手指在空氣中敲打,“就是不能隨便泡。何況喬喬!”
“喬喬又咋啦?”
他盯著我,半晌不語,突然吃吃地笑,壞壞地笑,笑得前俯后仰,笑得周邊紛紛側目,笑得我莫名其妙,“喬喬是北京大院里妞兒,背景深著呢,誰招惹誰倒霉?!?/p>
他指著我,口中念念有詞。他指向我的右手指,在空氣中有力地抖著,我還以為他突患帕金森癥,里根總統(tǒng)、拳王阿里不就是得了這個怪病,后半輩子不得安生嗎?
我抓住他的手,按在桌面上:“喂,喬喬事兒跟我有啥關系?。俊?/p>
其實,有那么一剎那,他口口聲聲的北京姑娘“喬喬”,就像一縷輕風,拂過我的心房,忽感春風微漾。
會跆拳道的喬喬并非五大三粗,具有所有白領女孩的高雅氣質,宛若“淡月籠沙,娉娉婷婷”,個頭高挑,眉清目秀,斜梳的長劉海,短碎發(fā),染著黃棕色,塑造成一張貌似甜美的小臉。初始共事,話少,與眾多嘰嘰喳喳的北京姑娘不同,沒有話的時候,總是以透著骨子冷的似笑非笑,嘴角微微上翹,以頗有教養(yǎng)的氣質,讓人無可挑剔卻不可親近。
正值公司鼎盛時期,完成B輪融資后,公司財大氣粗,財經媒體見風使舵四處討好般把公司評為年度最具投資價值的新媒體。在他們眼花繚亂的數據對比、成長曲線和一邊倒的如潮好評中,公司借機大力傳播,儼然廣告業(yè)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或許得益于公司用銀子砸下的短期暴漲的知名度,或許得益于喬喬的資源積累,她一口氣簽下數個大單,在所有人不看好我負責的客戶六部,第一年我們業(yè)績躍居前三,一舉擊敗其他七個客戶部,這個二十多歲的北京姑娘,居功至偉。在粘上毛個個比猴精的廣告圈子,甚至在公司內部,除了老板自己,對一介文弱書生,從未做過廣告銷售、從未帶過團隊的我,冒然掌管一大客戶部,還是分管銷售重鎮(zhèn)的一方諸侯,鼓倒掌、吹寒風,極盡名利場的冷嘲熱諷。
在年終業(yè)績表彰大會上,首席運營官托尼,一個四十多歲的上海男人,發(fā)際線明顯后移,“地中?!卑l(fā)型指日可待,居然公開表揚我及我們團隊,說是地球第九大奇跡。
他曾經第一個跳起來反對老板讓我掌管一個大部門:“一個舞文弄墨的,咋能干買賣的活兒,還牽頭帶隊伍?”
在任命下來前夕,一個午餐,他在公司樓下請我吃了一碗朝鮮涼面。他連哄帶嚇,提議我主動放棄,“玩廣告的,跟你玩文字的完全兩碼事兒,那是跟錢打交道,刀刀見血,不殘也得脫層皮”。職場豈能耳根子軟,軟弱遷就?何況,聽說他是在給跟隨跳槽過來的前部屬謀這個位置,我一口拒絕。
此后較長時間,他們習慣抱團成圈,彼此暗中遞刀子,都在等著看我們的笑話。最終,我們沒有成為一個笑話,我們笑看他們的灰溜溜,在唯業(yè)績論的廣告公司,他們的業(yè)績遠遠排在我們身后,都被甩幾條街啦。托尼在此次表彰大會上發(fā)表一番感慨:“都說女廣告人開拓業(yè)績是靠‘三陪,陪酒陪吃陪睡;男廣告人靠泡,泡酒泡鈔票泡女老板。但是,今天,我被顛覆了。有男人靠泡嘴皮子,就能簽單,簽的還是大單。”
他指的是我,廣告圈的一枚白丁。
是喬喬告訴托尼的。她試圖昭告天下,我的不賴,我的與眾不同。
初始,除了正常工作往來,喬喬對我懷有警惕,雖然談不上敵意。是的,畢竟吃同一鍋飯,作為上司我又不會搶下屬的客戶,自然不是敵人。不過,喬喬對與男上司出差,有著本能的抗拒。我?guī)е髮W剛畢業(yè)的女助理出差,一回京,喬喬就請女助理吃哈根達斯,悄然打聽著我的私德。女助理最初對她的旁敲側擊懵懵懂懂,待她明白過來,女助理粗著嗓子,紅著臉,嚷著抗議:“喬喬姐,你咋這么想著我們老板呢?”
許多日子后,喬喬才告訴我,她從小就對男人不信任,得益于她爸爸“諄諄教誨”,不要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語,不要圖男人的蠅頭小利,不要與男人單獨相處,要學會自愛、自立……對女兒呵護備至的爸爸后來患上嚴重抑郁癥,擔任著副部級大型國企副總的高位,一次工作會議后,墜樓身亡,從二十七層高樓,像鷹一樣,張開雙臂,撲向大地——從小嘰喳個不停的喬喬,自此沉默寡言,習慣用眼睛洞悉這個世界,變得有主見了。
沒錯,我是廣告業(yè)白丁。當我簽下第一個大單時,久經沙場的那幫總監(jiān)們瞠目結舌。隨之各類猜測、流言飛起,有說靠巨額回扣,有說靠硬關系引薦,對方不敢不投放,也有說對方是女老板,瞧瞧汪春水那一米八的大塊頭,那美國超人般大胸肌……還不如直接說色誘客戶更加直白了當。我的女助理四處辯解,她的上司靠的是三寸不爛之舌。但是,在這個被所謂潛規(guī)則慣壞的圈子里,誰相信童話般的真實?
我對各種蜚語聳聳肩。喬喬也將信將疑,決定一探虛實。約談蘇州一家新資源食品客戶時,喬喬主動申請跟我同去,說女助理太年輕,這個單子很重要,是我們部門也是公司能否打開長三角區(qū)域市場的敲門磚。我隱約猜到了她的心思,她無非是想驗證女助理傳言的真?zhèn)?。也想看看這個圈內白丁上司的貨色。我一口應允。
酒局上,我主動挑起話題,有關臺海。本來處于應酬式,態(tài)度不咸不淡的新資源食品李老板,突然來了興趣,幾口紅酒下肚,借著緩緩上來的酒勁兒,我們對侃著林洋港(蔣經國得力助手)、馬鶴凌(馬英九的父親)的大陸情結、蔡潔生(蔡英文生父)的妻妾成群、鹿港小鎮(zhèn)、外婆的澎湖灣等,中國遠征軍在緬甸的戰(zhàn)事。還談及一個89歲高齡的遠征軍戰(zhàn)士,現緬甸游民,回到河南故鄉(xiāng),吞吃一把土,流盡五十多年對故鄉(xiāng)的思念。
“他抓起一把土,就往嘴里塞,還咬的蹦兒響?!?/p>
“是啊,一姑娘趕緊遞上一瓶礦泉水,打開瓶蓋子,讓老兵爺爺漱口?!?/p>
“他哪兒是漱口???是就著水一口吞下去,像喝水吞藥片一樣。”
“然后大家手忙腳亂,上前捶背,有喊吐出來……你瞧老兵怎么說?”
“‘我離開老家五十多年了,天天念著,我吞口土要帶回緬甸……”
一旁中規(guī)中矩的喬喬聽的驚心動魄,她幾次端起酒杯子要敬李老板,幾次放下。我在醉意朦朧中感受到了她此時的神情。
“哎呀,你咋知道這么清楚?”李老板像是想起什么,突然盯著我問。
“您咋也說的這么細致?”
“我是老兵爺爺的侄孫子?!?/p>
“我是志愿者,從云南中緬邊境關口接老兵爺爺,一路護送回河南?!?/p>
“哎呀,我想起來了,你不就是穿著黃背心的,胸前寫著志愿者的那個瘦高青年?”李老板恍然大悟,盯著我看半天,“你現在胖了!”
我適時跟進:“你就是那個忙前忙后,負責接待各路來賓的大叔?你有白發(fā)了。”
喬喬恰到好處的接過話茬:“這可是天賜緣分!”李老板看了她一眼,點頭應和說:“可不是嗎?革命友誼啊,打著燈籠也找不著。”
喬喬順勢給我們一一斟滿,她以茶代酒,敬抗戰(zhàn)老兵的思鄉(xiāng)深情,敬志愿者們的人倫慈悲,也敬我們倆“他鄉(xiāng)遇故人”,我和李老板站起來相擁碰杯,一飲而盡。隨后,在酒精的催化作用下,我們抱頭痛哭。
那位緬甸游民是他的叔伯祖父,當年堅持不打內戰(zhàn),沒有跟隨孫立人率領的遠征軍回國,留在緬甸,無國籍無身份,他在祖國的邊境,在回首故鄉(xiāng)中望老……
第二天喬喬替我簽下大單。事后,她豎著大拇指:你們聊的話題那么高冷,說著與業(yè)務毫無關系的話,李老板卻二話不說蓋章簽字。
磕這個客戶,公司同事前赴后繼了大半年,無功而返。我笑而不語。我從包里擰出一堆資料,遞給她,關于這家公司和公司老板的眾多媒體報道、眾多場合講話、公司競爭力SWOT分析,李老板前世今生和個人好惡,甚至公司內部刊物……這些詳盡的資料信息,簡直就是一部企業(yè)傳。喬喬看后,會心的一笑,說你學的還挺快。原來,這些都是我跟她學的,商業(yè)情報戰(zhàn),精準打擊。喬喬做事認真,展示給客戶的PPT做的一流,能洞悉客戶的需求,就像她能把一塊五花肉做成醬香五花肉、紅燒五花肉、蜜汁五花肉、香煎五花肉、香辣五花肉……什么樣的客戶,就端出什么樣的菜,這些個性化方案定制,往往一擊而中。而初涉商場的我,對這些七七八八的,幾近白癡。
喬喬有著做銷售的天賦,她經常提醒同事們事前認真做功課,預則立,不預則廢,知己知彼方百戰(zhàn)不殆。她開著我的玩笑,偷學成才,你可以出師啦。
我笑說,當年楊露禪偷學太極,自成一派,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她半揶揄半夸獎地說,有些人就是喜歡順著桿子往上爬。
其實,磕這個單子,有很大的運氣成分。迎送他叔伯祖父從緬甸回鄉(xiāng)探親的那次公益活動,當年還是媒體記者時,我積極參與了關愛老兵的志愿者活動。不過,我事先沒有告訴她。
運氣不好的時候喝口涼水都塞牙,運氣一到,胃口就好,吃嘛嘛香。老板把公司一個潛在的但“老大難”的客戶塞給我,我迷迷糊糊的接下任務,全公司聽了嘩然,有的甚至等著看我的笑話。原來這家上海飲料公司負責廣告投放的男總監(jiān),賊眉鼠眼,眼神陰郁,看人總像上輩子欠他很多錢,廣告圈子年輕同行們望而生畏,色誘錢誘甚至上老虎凳,軟硬不吃。每個人都有弱點或有所好。但是,圈子里沒幾個人知道,除了一直與他保持往來的那么幾家廣告公司,廣告圈子人人是狼,他們怎么可能告訴你,豈能容你搶食。只有喬喬認為我行,鼓勵我。
硬著頭皮,霸王硬上弓。一個注定吃力不討好的小飯局。喬喬在側,我硬著頭皮跟總監(jiān)對白酒,一杯下去就頭暈腦漲,我借題聊著酒精在體內的“旅程”,由乙醛脫氫酶、乙醇脫氫酶缺乏導致的酒精對軀體傷害的機理,進而聊到了科學,不知不覺聊嗨了。我瞥一眼,看到喬喬一臉冬日放晴,甚至流露出驚喜,我知道了,開局不錯。喬喬適時插話,助長我們的談興。我們聊好奇害死貓,聊薛定諤的貓實驗,驗證著這個非線性世界的不確定性……我們贊同著線性是一種理想狀態(tài),是孤獨之島,而非線性則是汪洋大?!劝拙?,我以茶代酒,一杯接著一杯,碰的杯聲飛濺,喝的世界盡在掌握,直至酒店打烊,意猶未盡。男總監(jiān)大著舌頭說,其實,我們早就想投,銀子都準備好了。但是,這個圈子,就沒見過明白人,全是膚淺不堪……
再次拿下。其實飯局上的話題,這些于我,愛看閑書的理工科院校出身的普通畢業(yè)生而言,算是務了一次正業(yè)而已。
喬喬則總結說,這叫場面閱讀能力,了得。我笑說這叫瞎貓碰上死老鼠,碰巧了。
喬喬糾正少不更事的女助理的說辭,汪總靠三寸不爛之舌,其實靠的不是口才,而是用心。
托尼說你們是黃金搭檔,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如此平衡,切勿異心,心思一動,萬劫不復。托尼說著這句話,像過來人見多識廣般,拍拍我的肩,以示告誡。
我明白,他擔心我對喬喬動心思。
其實,他的擔憂沒有錯,我對喬喬是動了心思。喬喬大長腿,皮膚白皙,清新脫俗,是我喜歡的那款。不過,大學一畢業(yè)她就把自己嫁了,成了絕緣體,絕不給其他任何男人機會,更遑論非分之想。
大家笑她這事兒做的決絕,在虎狼成群的廣告圈,這做派豈能不招人恨不惹是非。
熟悉后,我們處的有點兒像哥們,沒有上下級的羈絆,無拘無束,開始有些口無遮攔,說話沒大沒小。我曾經厚顏無恥地向她求證橫踢前老板的那事兒,她眼角上翹,似笑非笑,挑釁般斜眼回應:“要不你也試一試?”
喬喬是地道北京女孩,有自己的絕活兒,做事潑辣、局器,說做就做,絕不拖泥帶水。給客戶執(zhí)行時,生怕辜負了客戶,絕不糊弄。這些年,她到哪兒,鐵桿客戶投放就跟到哪兒。喬喬說,好銷售一定是讓客戶感覺“我是來幫你的”,而不是讓對方可憐可憐你。喬喬看似冷若冰霜,一交上朋友,則大大咧咧,話癆話密,粗中有細,內心熱情似火,能記住客戶喜好,總是在不經意間能給客戶意外之喜。一個甘肅客戶,家里的老人夜患急病,當地醫(yī)院束手無策,臨床生理狀況不允許轉運北京,路途遙遠,怕出意外。喬喬獲知后,動用家族關系,連夜帶領專家趕赴會診,患者轉危為安,客戶感激不盡。
在廣告產品同質化嚴重,同業(yè)競爭慘烈的市場,喬喬“抓住用戶的痛點,滿足用戶的需求”,但她絕不會陪客戶上床。
喜歡一個人,隱藏再深,也有暴露的一天。在部門給部屬分配新客戶資源時,我給喬喬分的是優(yōu)質客戶。廣告銷售大多女性,且年輕貌美,所謂三個女人一臺戲。一個女下屬向她男相好——公司公關部門總監(jiān),也是我一好友——投訴我偏心。年終表彰大會上,部門評選優(yōu)秀員工,評優(yōu)與大額獎金掛鉤,我果斷上報了喬喬。年會當晚,喬喬上臺領獎時,最初投訴我偏心的女下屬率眾當場退席抗議。
對于我的偏愛,喬喬心領但不附會,與我保持若即若離。
終于有一天,一次“意外事故”讓我們有了第一次親密接觸。那次去武漢答謝喬喬的客戶,她拉上我作陪晚餐??吹饺扛叨劝拙粕献?,我心里就直打哆嗦??蛻衾峡偰觊L我十歲,正值壯年,對喬喬有著“那個意思”。飯局上,客戶對半路殺出的我這個“男上司”如鯁在喉。
酒過三巡,我面紅耳赤,費力眨巴著眼,不勝酒力暴露無遺。此時,客戶大開殺戒。他氣勢磅礴對我揚言,“你喝一杯酒給你追加100萬投放”——其實他足夠豐厚的年度投放預算圈內皆知。天啊,再一杯酒下肚則面紅脖子粗,兩杯酒則軟癱在座,三杯酒胡言亂語、現場表演噴射。當晚白酒是鄂東廣濟農家釀造的燒谷酒,酒精度至少53度,客戶私藏多年,此次傾藏而出,濃烈、醇厚。每杯二兩。憑著年輕氣盛,我打算站著灌酒,躺著進醫(yī)院,輸液打點滴以渡難關。
此時,坐在一旁半晌不語的喬喬,騰地站起來,把五只酒杯在桌上一字擺開,說,“我代喝,兩杯折算成一杯”。
客戶老總瞅瞅喬喬,又瞅瞅我,勉強同意。當晚,喝了八杯白酒,喬喬爛醉如泥。
那晚,她嘔吐一地,我擦洗,喂蘇打水,蓋被子。她似夢似醒中喃喃吐著詞,我仔細傾耳一聽,頓時電流穿過,虎軀一顫。
她喃喃自語的是一個人名字:汪春水……
是的,我的名字叫汪春水。
那晚,我坐在地上,靠著床沿,看著她,靜守了她一夜。那晚,寒風在窗外呼嘯著,拍打著樹枝,我聽出了音樂的旋律。
第二天,喬喬睜眼看到我,和衣一夜未眠。她第一句話就說,“春水,我喜歡你。”我揉揉眼說,“我們都是已婚人……”
她伸手一下子封住了我的嘴。
那次酒醒,喬喬陪我回了趟鄂東老家,也是唯一陪我回老家的北京女孩。在老縣城,她跟著我參加同學聚會,在粗糙的KTV唱歌,在寒意中逛長江大堤,吃夜市燒烤,喬喬活脫脫的自來熟,幾杯酒下肚,就跟他們處成了哥們。幾天下來,一時不知魏晉,不思歸京。
她說,太羨慕你有這幫朋友啦。長江大堤,孤帆江影。在閃爍的燈火和寂寥的星空下,此時,在曠野中接吻,在星空下擁抱,該會多么應景!
喧囂之后,她跟著我一路顛簸,搭乘中巴到鎮(zhèn)上,從鎮(zhèn)上改乘摩托車,繞山路,回到生養(yǎng)我的小鄉(xiāng)村。我們站在土磚壘就的老房子門口,看到老土屋年久失修,無人居住,左側有雨水沖垮的土房,廢墟上野生藤蔓肆意生長。我抬步上前準備推開虛掩的木板門,一抬頭不小心就撞著門楣上縱橫交錯的蜘蛛網,滿腦門黏糊糊的蜘蛛唾液……我觸電般緊急后退,就像走丟的游子,有著家門不能入的倉惶。
我尷尬地偷看了一眼喬喬。她沒有表示出對一個出身貧寒上司的鄙夷,而是看著眼前的周遭,眼里泛淚。她流露出的,我讀到的是敬意。
喬喬癡迷電視劇《與青春有關的日子》,滿滿都是她從小熟悉的京味,上一輩人正值青春荷爾蒙爆棚,半大孩子們四處游蕩、碴歌、溜冰、拍婆子(泡妞)等,青春叛逆,他們從家里偷著糧票和鈔票,跑到“老莫”撮一頓……我們不約而同聊到了“老莫”,一拍即合,一定相約去吃“老莫”。
誰知道,吃“老莫”是我們分開前最后一頓晚餐。
融資數億的健康新媒體公司在一年半的時間極速衰敗。創(chuàng)始人身陷職務侵占或關聯交易轉移資金的丑聞,投資人追討投資款,公司遭遇斷崖式崩盤,降薪、裁員,客戶流失。我擔任總監(jiān)的客戶六部,員工被勒令全部裁光,只留下光桿司令的我和一名助理,負責催收應收賬款和善后。財經媒體落井下石說,一顆新星在火箭般升騰中跌落,上市之路戛然中止。
當然,我和喬喬也是還沒有開始就戛然中止。
曾經一個晚上,我們借機探望來京開會的客戶,他們住在郊區(qū)的九華山莊,一個遠離市區(qū)適合曖昧的地方。喬喬提前在那兒預定了一個大床房。在房間里,我至今記得喬喬火辣辣的目光,燃起我們彼此的情欲,但在最后時刻我們終止,什么也沒有干,在大半夜退掉房間。
是一番對話澆滅了我們的進一步。
喬喬說:“春水,你愛你老婆嗎?”
“愛?!?/p>
“你愛你老公嗎?”
“不愛?!?/p>
喬喬說:“你想嗎?”
“想,但不敢?!?/p>
“我也想,也不敢。”
“為何?”我好奇了。
“我怕我們上床后,我徹底黏上你,我了解自己,會時刻纏著你。我知道那樣不好,我做不到不纏你?!?/p>
此時,盡管情欲在彼此內心噼啪燃燒,理智最終占了上風。
我問她:“我愛你嗎?”
喬喬說:“絕對,春水,你愛我,從你眼神里能讀出來?!?/p>
“怎么可能?”
“相信女人。女人的第六感,能讀出你的靈魂。”
我故意搖頭否認:“我愛你的性格,而不是身體?!?/p>
“不要否認,要遵從內心?!?/p>
“你看,我竟然能克制得住,沒有和你上床?!?/p>
她愣了愣,突然嚎啕大哭。
暮春。北京的春天短暫,剛脫下厚重的羽絨服,換上春裝,沒幾天就會陽光暴烈,夏天赤裸蠻橫,蹄鐵生風而來,碾壓春天。
“老莫”是我們最后的晚餐。她辦理了離職手續(xù)。我們去頤和園,然后買了慈禧水道全票,在昆明湖南如意碼頭上畫舫船,游到紫竹院換乘,抵達北京展覽館,在皇帝船碼頭靠岸。一路波光粼粼,一路無言,我們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望著窗外,日益清澈的環(huán)城河,紫竹院婀娜多姿的楊柳拂水,一派“江南風光”。臨下船時,喬喬神情憂郁,她望著清澈的水面,說:“我想江南,想你的老家了?!蔽乙粫r凝噎。
“老莫”在北京展覽館,典型蘇式建筑,全石材外立面,高大門廳,厚重大門,就餐大廳極其敞亮。超高的天花板,如進入了博物館。我要了罐燜牛肉,俄式牛排,紅菜湯,冷酸魚,鵝肝等。
服務員陸續(xù)上菜。喬喬神情落落寡歡,目光跟隨我起起落落,一直盯著我,不移開半晌,看得我坐臥不安,心里直打鼓:今天她怎么啦?
喬喬問我接下來怎么打算?
“是問我工作嗎?”看著她點頭,我說出了新意向,“不想打工了,我料理完后事,就出來創(chuàng)業(yè)?!?/p>
她搖搖頭,表現著不屑的表情:“你創(chuàng)不了業(yè)。”
“怎么可能?”輪到我吃驚了。從一個爬格子的轉型成大銷售,業(yè)務做的像模像樣,商業(yè)談判少有失手,公司失敗不代表本人不行。她可是見證人啊。
服務員上了最后一道餐,滿滿一桌,罐燜的牛肉香味兒飄進了鼻子。
“創(chuàng)業(yè)九死一生,需要豁出去九條命?!彼龆褚粋€智者,洞悉世間真理,掌握人生鑰匙。
其實,這些道理誰不知道?。孔怨旁聘毁F險中求。一個做地產商發(fā)家的大佬那句“什么清華北大不如膽子大”被多少人奉為圭臬,機會都是闖出來的。
我滿不在乎,自詡自己運氣好,不需要九條命,一條命就行。
她盯著我看,看的我有些不自在。她語氣篤定拋出一句:“因為你豁不出去?!闭f完這句話,她也不招呼我,叉著一塊牛肉就往自己嘴里塞。
把我愣怔在一旁,琢磨半天。為什么要豁出去九條命?怎么就認為我豁不出去?
她在放開肚皮吃,不講品相地吃,吃的花枝亂顫,吃的腮幫鼓起。
她說:“汪春水,在你面前,我也不想那么多,豁出去了。”
我說:“不要著急,慢慢吃。以后有的是機會,想什么時候吃就什么時候吃?!?/p>
她說:“沒有以后了。你看,我都不顧及丑態(tài)百出,我就沒有想過有以后?!?/p>
她又說:“我愛你,更愛你的思想,我怕以后再也找不到像你這樣的人了,讓我一次性看過夠吧。”
她停止吃喝,雙眼盯著我,眼里噙滿了淚水。
我旁顧了一下左右,然后轉頭故作輕松地對她笑說:“別亂說,這個城市也就那么大,想見還不容易?一個電話,不愿意打電話就一條私信的事兒?!?/p>
她自言自語般,“我心很疼,我很早就對人性失望,從我爸媽離婚,從我爸爸跳樓,從我家里那位出軌……”她哭著說,“也只有你,讓我感受著人性的溫暖,看到了希望??墒恰?/p>
我心里一沉,一股熱血涌上腦門,一股沖動慫恿著我,真想抱抱她,給她溫暖,給她希望,給她安全的避風港。男性的保護欲,霍然升騰。
我什么也沒有做。我知道內心害怕什么,怕傷害她,因為一切不可能有任何結局,也更怕傷害自己,因此失去愛的能力。我相信愛的力量,源于癡情而專一。
她低頭沉默半晌。然后她抬頭對我說,“我想問你最后一個問題,你得如實回答?!?/p>
我說好。
“那晚,你為何克制著,沒有……?我感受到了你身體的膨脹,還有眼睛里的欲火?!?/p>
“……”
“是怕我纏你嗎?”
“不是?!蔽彝掏掏峦?,然后一番道貌岸然,連我自己都聽出來了“假”:“愛不意味著就要破壞,我們有婚約在身,痛苦的一次性燃燒不如持久的安靜品嘗?!?/p>
“你是狡辯。你膽小如鼠。你活的沒有自己。你是精致的利己主義著……”說著說著,她說不下去了,掩面哭泣起來。
我一下子慌了神,四周看了看,有人往這邊伸了伸脖子,然后在與我的目光倉促地對視了一下后,又低頭吃著他們盤中的美食。
喬喬哭聲壓抑著,雙肩輕微聳動,像一個無助的人。她抬頭避開我的目光,越過我投向身后,說出心中的遺憾,“以后,這輩子,我再也找不到像你這樣的男人了?!?/p>
我抽出桌上的紙巾,遞給她。
喬喬站起來,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淚痕,看了我最后一眼,說:“汪春水,我走了,再見。不,再也不見。”
她在我口中叼著一塊炸豬排的愣神中,轉身疾步而去。
再次聽到喬喬,是在三年以后。
從那家健康新媒體公司出來后,我一頭扎進了移動互聯網創(chuàng)業(yè),與原來的廣告圈斷了聯系,包括喬喬。當年蠱惑我進入廣告圈的那位北京哥們碰到過我,揶揄著我說:“哎喲喂,北京姑娘不好惹吧,被喬喬給甩了吧,嘿嘿。”
他一副先知先覺般神氣,甚至有點兒幸災樂禍。
我笑而不語。其實,我會在閑暇時候,習慣性地翻到那個熟悉的電話號碼,或者在腦袋放空的時候,手指情不自禁地在手機按鍵上敲出她電話號碼的數字——最終放棄了撥打。
我還挺想念她的。
創(chuàng)業(yè)初期順風順水。第二年我們的商業(yè)模式被媒體青睞,以創(chuàng)新典型四處獲獎,曝光率頗高,我戴著嘻哈帽的照片還上過一家財經雜志的封面。
有一天晚上,我和合伙人在國貿三期第八十層云酷酒廊陪俄羅斯客人喝著咖啡,談著斯文的話題,透過玻璃窗俯視窗外三環(huán)路上車流,宛若一條條蠕動的火龍。那時身在北京第一高樓,談著國際生意,整個人身陷莫名的亢奮。這個時候我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電話接通了,但是半晌沒有聲音,我喂了多次,對方沒有應對。明明是接通了的,我能感受到電話那頭的輕微喘息。在我惱怒的即將掛上電話的一剎那,我聽到了一個字的回應:“嗯。”那個回應的聲音是個女聲,似曾相識,語氣干凈沒有拖音,猶在耳畔。我想到是誰了,“喬喬?”可惜,一聲“嗯”之后,對方比我先掛了電話。
正值春風得意,周遭喧囂,我很快投入他們熱血的笑話,就忘了電話這茬兒。
樂極生悲。在創(chuàng)業(yè)第三年,公司遇到很大的坎兒。從最初十多人迅猛膨脹到五百多號人,沒有把握住發(fā)展節(jié)奏,導致資金流動性枯竭。恰值資本寒冬,貸款無門。
不遭受滅頂之災,不經歷錐骨之痛,創(chuàng)業(yè)豈能隨隨便便成功??上?,我明白這句話時,已經身處生存或死亡的邊緣。
隱約記得當初創(chuàng)業(yè)時,喬喬信口說的那句話,創(chuàng)業(yè)幾乎九死一生,需要九條命的。我還記得,她說了,需要豁出去。
當時,我還在心里不以為然,以為她信口開河,在跟我斗氣呢。
這丫頭,咋就那么烏鴉嘴?喬喬……她現在哪兒,在干嘛呢?她還好嗎?
我豁出去了。說服了家人,把歡樂谷一套自住的三居室拿到銀行抵押貸款,給員工發(fā)工資。合伙人賣掉了大奔,開始擠地鐵上下班。我們管理團隊三個月沒發(fā)工資了,他們給我鼓勁兒,說相信我,能帶領大家渡過難關。
壓力山大。我開始失眠,也開始掉發(fā)了。
我們曾經在一路凱歌時傲慢地拒絕了一些聞訊找上門來的風險投資。待我們有求于他們時,他們溜得比風還快。我們像祥林嫂一樣,四處上門尋求融資,大多像躲避瘟疫一樣,避開我們。傲慢、亢奮、卑微、失落,就像品嘗春夏秋冬在我們身上蔓延、交替。
風險投資都長著勢利眼,只會錦上添花,絕不會雪中送炭。
幸好,我當年做媒體記者時一個部屬轉型在一家赫赫有名的風投做到了投資總監(jiān),他帶領團隊對我們項目進行了挖地三尺的盡職調查。他們所有投資項目要過投資審查委員會,實行多數票制。對我們項目,他們內部在討論階段就發(fā)生了嚴重分歧,有的喜歡的不得了,給打了滿分,有的則打不及格。他們唯一擔心的,就是創(chuàng)始人在炙手可熱的行業(yè)竟然把公司帶到這種境地,其能力和信用將面臨嚴峻考驗。
創(chuàng)始人指的是我。
放手一搏。投資總監(jiān)哥們在我強烈威逼利誘之下,他拿著我的公司項目上了投審會。
那天早晨,我們創(chuàng)始團隊在辦公室里,等待著最終宣判。窗外的陽光從早晨的霞光萬丈,逐漸西移,到黃昏的余暉透過窗玻璃射在室內一排綠蘿上,浮著模糊不清的光暈。我們的心情也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煎熬,一如夕陽的余暉。
終于迎來了好消息,以一票微弱的優(yōu)勢勝出,獲得投資。當投資總監(jiān)打電話過來,第一句話告訴我結果時,我向一旁沉默的創(chuàng)始伙伴們伸出V字形勝利手勢。辦公室里瞬間掀起一片歡騰聲,聞訊闖進的管理團隊,他們在我寬敞的辦公室開啟了一瓶大香檳,碰杯慶祝。
投資總監(jiān)說:“你知道關鍵時刻多兇險嘛?投票前一周,我以自己過往成功的業(yè)績,成功游說了九位投審委的四位投審委,四位反對,一位獨立投審委在外出差。恰恰是她,在關鍵時刻,她說了三句話,說關注這個項目三年了,她投出了決定性贊成票?!?/p>
我頗為好奇,問:“說了哪三句話?”
“‘我認識他。我了解他。我信任他?!蓖顿Y總監(jiān)在復述現場,然后賣了一個關子,“你知道她是誰嗎?”
我一時發(fā)懵。這家投資公司我只認識他一個人,還能認識誰?
“是一女的?!彼詭лp松的調侃,“你厲害啊,竟然潛伏了這么一個大家伙,關鍵時刻出手。我完全蒙在鼓里,你這家伙!”
我屏聲靜息。
他說的那位投了關鍵一票的,是喬喬。
那晚,我一個人又去了“老莫”,要了一桌子西餐。“老莫”依舊,多了二老一少,來自俄羅斯的一家三口,男的拉著小風琴,女的張開大嘴,唱著“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小女孩翩翩起舞,一首老掉牙的蘇聯歌曲,伴隨著我含淚啃下一只炸豬排……
我掏出電話,撥通那個熟悉的電話號碼。
“你好,北京姑娘!”
責任編輯 喬 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