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誠林
留公村———給人以敞亮、宏闊的想象,沒想到卻如此玲瓏剔透,溫蘊、嬌顏而多姿。
我在幽幽的漓江畔散漫著尋找風景,一草一木,一花一瓣,江灘,峰巒,以及古韻人家瓦脊上的炊煙,讓我感受著村莊的靈性秀美與生命脈息的鮮活躍動。我踩著江岸上興奮的細軟黃沙和卵石,聽它們歌吟,聽江水流動的裊裊梵音,回頭眺望著村里十分耀眼的古建筑物———得月樓。
領(lǐng)略留公村,最好上得月樓。欣賞村莊的古樸風韻最好上得月樓。得月樓乃村莊詩魂,假使村中沒有這座秀珍般的得月樓的傲立,將會缺失怎樣一幅景致?小樓顯得那樣古樸安靜,那樣典雅別致,一抹紅光打在留公村山壁之上,另一束光打在甜竹上,打在得月樓上。光含情韻,讓人心生諸多感概。
我想象著這座叫得月樓的樓,當年該是怎樣的一副情景:或高朋滿座,或清晨間的朗朗讀書聲。八月十五晚上,一輪明月自峰后冉冉升起,欣慰或寂寞的姑娘坐在房間彈奏琴弦,為此傾情的后生哥佇立窗下聽月……
幾位外國游客在江洲鳳尾竹下邊,仿佛梳妝打扮,實則借鳳尾竹為背景拍照。激動不已的我的相機,一面搖頭晃腦地攝著風物,一面觀察適才間處在外國游客中間,閃爍著身段的鮮艷衣裙女子。這會,她已離開,走向江邊洗衣服的紅衣嫂子身旁,然后緩緩蹲下。
倆人衣著相約,樣兒相約,畫幅倒映江中,有一種既含風采,亦涵神韻的效果。
倆位聊得十分親切投入。細聽時發(fā)現(xiàn),她們說的是土話。我不無驚訝地問鮮艷女子,還以為你是外國人呢,原來……
她扭頭笑問,你說呢?那是一份不經(jīng)意的扭頭,給人以無限俏皮感覺。她的獨特目光轉(zhuǎn)向江對岸的數(shù)列雄峰,那里,似乎有什么把她吸引住了。
我問,那些山峰叫什么名字?。?/p>
鮮艷女子隨口說了句什么,我沒聽清楚,但我分明感覺到,受她調(diào)侃了,即便如此,我不免又追問了一句山的名字。
她反問我,你覺得叫它們什么好?
我滿臉驚愕。
鮮艷女子自問自答說,拇指峰。
我微笑了,確實,高聳而微微后傾的峰巒,的確像大拇指呢。
我更驚愕的是,鮮艷紅衣女子反手指著村子身后沉默無語的雄峰說,它叫留公山!
啊,我恍如夢中醒來,心想,鮮艷女子的靈巧心思讓我汗顏,她竟然預知我會問山的名字。
一位干瘦老者在相距不遠的上游洗衣服,那份專注,生怕手中衣服會離他而去似的。不覺間,我舉起相機。先前一切全然不在意下的老者,突然抬頭朝我的相機射出一道寒光。老人眼神犀利地斥責我,你不要拍我啵?
老者對相機警覺厭惡的程度令我吃驚,仿佛我的相機是條毒蛇,隨時可能撲向他。或許,他在相機身上曾經(jīng)吃過苦頭,或者曾經(jīng)許多人拿他當模特,拍攝照片賺錢,他損失大了。總之,相機一定對他造成過傷痛與不快。
幸虧我沒按下快門。
我微笑著走近他說,老伯,洗衣服啊。
你不要拍我啵。
我將相機顯示屏呈現(xiàn)給他,老人家,我沒拍你呢。我真誠友好的微笑,打消了老者的警惕與敵意,他的嚴肅面孔就像遮蔽風景的屏幕一般徐徐拉開,顯現(xiàn)后邊的生動。
我問他,你屋后生家呢?
老者說,自己的事情自己干,不為難他們。
我略感驚訝后問他尊姓。
姓黎,我今年已九十歲啦。他微笑了。顯然,他對我已卸掉防范心理。
這又令我微微感覺吃驚。
兩位嫂子一邊洗衣服,一邊聊著漓江水道收費和自家竹排難進江里的諸般苦惱事跡。有趣的是,閑聊的當兒,也沒忘了打趣般地笑著看我和老頭說些什么,她們的臉上展露出若許驚訝與疑惑。
終于,我聽出老者口音來了,老者是湖南人?剛才我聽那位性情乖巧,極善調(diào)侃的鮮艷女子說過,她的丈夫也是從湖南上來的。
我問老者,你老家是湖南的。
是的,老者說,我祖上遷居上來已六百多年啦。
想想也不奇怪,湖南人多,湖南人好遷移游走討生活,湖南人吃苦耐勞,早為世人所知。
留公村民主要姓黎,姓朱和姓黃。老者一面介紹,一面洗衣,這樣的事他都親力親為,我想,勤勞二字穿戴在他頭上當不為過。由此,我對老者多了幾分敬意。許多人活到六十來歲,尤其某些惰性甚強的人,便倚老賣老,分明還能干許多事情,卻借年齡大了,懶于動彈,等著過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老者顯然不屬此類。老者說,他的輩份在湖南上廣西人當中,已非常稀有。他說,福利鎮(zhèn)住著我黎姓家族,他們的輩份全比我低,該叫我老太公了。
恭喜你啊,老人家。
老者又微笑了。
他持續(xù)錘著衣服,下錘很重,很勁道。
突然間,我感覺到一種孤獨,歷史的孤獨,情境的孤獨。為何陡升這種感覺,不得而知。我在村中四處游弋,三色潭路掩荒草,大約不在旅游季節(jié),以至如此;太平天國紀念碑,給人以歷史風煙感概與思索味;兩廣議事之家,靜寞悄然,大有人去空之概,但精神意涵尤可查驗;留公義渡碑,如今早已孤立無援,仿佛植物苗木長高了,精神的枝干矮下去了;惟古樟依舊生機盎然。一條線狀般古老青石板路,穿越正建筑中的現(xiàn)代高樓和古老的墻根之間。
天仿佛剛下過雨的樣子,地面十分濕滑。我摸索著路徑來到沉默的留公山腳下,登臨漫布青苔的數(shù)十級臺階。天氣十分悶熱,我大汗如雨。猛抬頭,寺廟前,一道橫幅驟然拉開,迎面三個大字,應求宮。另一幅:金玉滿堂。
寺廟照壁,當頭一個佛字,佛字旁上邊一幅觀世音畫像,書:西方極樂界,靜身坐蓮臺,準提來點化,靈童正善哉。說的是神的力量無邊。
下一幅:畫幅里有棵松樹,松樹下坐著一仙翁。
字曰:靜坐松樹旁,冷眼看入江,萬河歸大海,正道是滄桑。勸人行為要端,行路要正。又一幅畫,山水圖案,詩曰:
江邊屋矮不抬風,洲無林樹草蒙茸。
獨坐檐前觀流水,萬水千河總歸東。
門前千峰滴翠,江水悠然。這是神仙住的地方。想來,心懷虔誠的世人上應求宮祭拜求子,求福,求心靈安逸。一切旨在尊重心靈,尊重自然,尊重人性,行端走正。觀世音菩薩賜福的同時,可看見世人都在做些什么。
走廊外有好幾塊石碑,那碑已滿布青苔,想來年代久遠,上面刻滿著村民捐款數(shù)目。
我望著山腳下的漓江,望著江對岸座座青峰,望著頗顯古樸風韻村莊一角的青磚黛瓦房,心里想了許多,有關(guān)生人,有關(guān)應求宮,有關(guān)觀世音菩薩,并聆聽著留公村的歷史書頁翻動的聲音。
村里僅存不多的青磚黛瓦房,散發(fā)出陣陣歷史沉香味。而今,它們中間夾雜進好些新式建筑物,呈現(xiàn)出對立般的不協(xié)調(diào)狀態(tài)。
訪歷史,進走歷史心臟,觸摸歷史脈息、脈象,即如探訪自家的血脈之根,認知自身血脈之源。
———選自中國西部散文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