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紹義
記得小時候,左鄰右舍,家家戶戶都要養(yǎng)幾只、十幾只,甚至二十多只小雞,而且養(yǎng)的大都是母雞,所謂“雞屁股銀行”是也。因為這些母雞下的蛋不但能解決一年油鹽醬醋茶的費用,還能把孩子上學的學費解決掉。
那時養(yǎng)雞,一般都不是自家孵化,而是在早春時節(jié)買人家的小雞來喂養(yǎng)。說是買,但很少有給現(xiàn)錢的,大都是賒,就連挑擔賣小雞的,一般也不喊“買小雞”,都是喊“賒小雞”了。
之所以“賒”,是因為那時候農(nóng)民一年到頭手頭上都不寬裕,過年時已經(jīng)花了不少錢,早春時還要把主要資金用在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上,基本上就沒有多余的錢來買小雞了,所以買賣雙方約定俗成,一般不現(xiàn)金交易,而是先賒欠著,等賒欠的小雞長大,農(nóng)戶到深秋或初冬賣了成雞或者雞蛋,有了錢再結賬。同時,這個時候,秋收一畢,生產(chǎn)隊也開始分錢了,與早春相比,農(nóng)戶的手頭上寬裕多了,這個時候賒賣小雞的人拿著賬本到各村各戶收賬,都能收到錢了。
父親的干兒子松山哥當時所處的大隊有炕房,大集體時,生產(chǎn)隊的炕房,一次孵化小雞一般是五六千只,到了松山哥的父親大老李自己單干時,一般是2000只。每次孵化時間相隔6天,上一次孵化沒有賣完的小雞,就混入下一次繼續(xù)賣,所以精明的婦女在揀雞雛時,一般不要大個的,因為在她們的心目中,那都是上一次揀剩下的,是次品。
1967年的秋天,剛讀初中二年級的松山哥就輟學了,回村的第二天,他就參加了大隊的“賒小雞”隊伍,與—個成年人一起,挑著扁擔走四鄉(xiāng)八里“賒小雞”去了。他用的那根扁擔我見過,“上彎扁擔”兩頭翹,兩邊擔的籮筐底部是有四個撐子的方形木托。開始他跟在大人的身后喊不出口,后來慢慢習慣了,竟成了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賒小雞”專業(yè)戶,一直到1990年以后,他還賣著小雞。
至今松山哥還清楚地記得,用扁擔挑著小雞賣時。最多只能挑100多只。到了20世紀七八十年代,他就開始用自行車載著兩個座筐叫賣了,一次能載300多只;1990年以后,騎著摩托車叫賣,兩邊的筐籠上又各加一層,一次能帶500多只了。再以后,農(nóng)村人口減少,糧田也減少,大家感到喂雞費事費時,散養(yǎng)雞的農(nóng)戶越來越少,賒小雞的也慢慢消失了。
談起這些,我和松山哥還都能回憶起當年的小雞價格、賒小雞記賬的情景、婦女挑揀小雞時的神態(tài)以及孩子們跟著瞎跑的熱鬧勁。松山哥說,他輟學之前,也經(jīng)常在他學校所在的村子里幫人家記賬,他說他記的最早一筆賬是1961年農(nóng)歷二月的一個星期天,他到鄰村的同學家里玩,遇到賣小雞的老頭不會記賬,賒了20只小雞的大嬸也不識字,于是就讓他代筆了。當時一只小雞付現(xiàn)錢是兩毛,賒賬就是兩毛五,20只小雞是五塊錢,他記好后,把賬本和圓珠筆交給賣雞人時,還得到了大家的夸贊。
這個感受我也有過,我也是上小學時就幫人家記小雞賬了,記憶中那時候人們特別守信,不論是賣雞人自己記,還是買雞人記,抑或是找第三方代筆,從沒有出過差錯,更沒有“老賴”出現(xiàn)。記得有一年來我們村里收小雞賬的人,由于賬本破損嚴重,賬本上只能看清村莊的名字,戶主、數(shù)量、價格都模糊不清,但收賬人一到村里,幾個婦女匯集一起,互相回憶一下,大家都分文不少地把錢付給賣雞人。
我之所以給他們記的賬多,并不是因為我喜歡做好事,是因為我喜歡看小雞,每當賣雞人把籮筐放在村中最熱鬧的地方,拿出一截茓子(方言,做囤用的狹長的粗席子)頭圈好,把一只只小雞放到里面時,那毛絨絨、全身嫩黃,連嘴和爪子都是黃色的小雞煞是可愛,它們嘰嘰喳喳、你擠我我擠你、瞪著眼睛的神態(tài),總吸引著孩子們久久不愿離去。
特別是碰到大人們挑揀小雞的時候,我們更是殷勤之至,因為只有這個時候,賣雞人才舍得讓我們摸一下小雞。松山哥說,那些挑揀小雞的嬸子大娘,挑起雞來可仔細了,首先是看小雞是多是少,是頭茬雞還是二茬雞,抑或是墊窩子雞,頭茬雞二茬雞還好,墊窩子雞她們絕對不要,哪怕非常便宜;其次是看小雞旺相不旺相,有沒有精神頭,生命力強不強;再就是看小雞有沒有“閃鋪”癥狀,就是在炕房里有沒有感冒過,如果感冒過,小雞屁股上就會掛點糞便……回憶起這些事來,松山哥臉上還是溢滿榮光。
如今“賒小雞”的歷史已離我們遠去,但那種樸實守信的生活態(tài)度,還是讓人非常留戀。
(責任編輯: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