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堯(Meng Yao) 樸爾敏(Pomi)
孟堯:第六屆新星星藝術節(jié)開始,你從新星星創(chuàng)始人曾瓊手中接過了這個藝術平臺。在你剛接手的時候,新星星藝術節(jié)的團隊是什么樣的狀況?當時你面臨的最大挑戰(zhàn)是什么?
樸爾敏:2015年年末,我和團隊接手“新星星”,小背景是兩位創(chuàng)始人要挑選“接班人”,對我們表達了信任和厚望;大背景,也就是2015-2016年那一階段,中國當代藝術市場近乎“跳水”的大背景——回想起來當時我個人絕對處于一種“無知者無畏”的狀態(tài),我拉著新星星上海團隊留下來的兩個小伙伴,以及我們當時在南京的一支商業(yè)營銷班底,懵懵懂懂就“上陣”了??陀^說,我當時并沒有意識到這會是什么樣的挑戰(zhàn),因為在我的概念里,只要能解決適當的資金,策劃、組織一個賽事或者藝術節(jié),本身沒有任何技術上的難度,差別只是規(guī)模大小而已?;叵肫饋恚畲蟮奶魬?zhàn)應該是當時的我并不十分清楚:新星星的長遠目標是什么。
新星星美術館
孟堯:從第一屆到第七屆,新星星藝術節(jié)一直以“游擊戰(zhàn)”的方式在運轉,每年換一個地方舉辦。前七屆你們去過的地方有成都、上海、南京、廣州、北京、西安、鄭州。但是2017年的第八屆開始,你們把大本營扎在了南京,有了自己的美術館,也把新星星藝術節(jié)改為新星星藝術獎。這些轉變,對新星星意味著什么?
樸爾敏:一件事,如果本身的價值邏輯不清晰,對參與者沒有吸引力,那么即使到月球上吆喝也是徒勞的;相反,你站得穩(wěn),那么你就站在那里,更精準的資源會朝你涌過來。在“新星星”的前5年,曾老師為我們打下了非常好的基礎,她通過全國巡回的方式,把“中國首個青年藝術家海選平臺”的基礎形象扎住了。但人的精力有限,每個階段應該有不同的側重突破點,第二階段我給團隊定的目標是“夯實”一些東西,一直跋涉不是特別好的狀態(tài),途中消耗的資源和精力太多,更談不上能往“深”處鉆營。所以扎根南京對我來說并不是“深謀遠慮”,而是只有如此,我們才能在短時間內集中優(yōu)勢資源,取得一些“質”的積累。
孟堯:從第七屆開始,新星星重新構建了學術團隊:呂澎擔任學術總監(jiān),青年策展人和批評家胡斌、藍慶偉、李國華、廖廖、宋振熙、王春辰、鄭聞組成評委團。這明顯有別于前面六屆新星星藝術節(jié)由藝術家、策展人、批評家、美術館館長、建筑師、詩人等混搭的評委會。在這個學術團隊中,除了呂澎參與過第四屆、第六屆的評選工作,其余6人都是新星星評選嘉賓的新面孔,從年齡結構看,這也是個年輕化的評選團隊。你們?yōu)槭裁磿龀鲞@樣的調整?
樸爾敏:我在第六屆新星星的評審過程中認識了呂澎老師,他就是當年的“混搭”評委之一。打個不恰當的比方:你要進軍服裝市場,對于料子、裁剪總要有專業(yè)上的認識吧。你是一個“外行”,并不比別人聰明,起步又晚,耗得起的時間也有限,這時候“從零學起”該怎么學?我能想到的最靠譜的方式就是“站到巨人的肩膀上”。曾老師組織的評委團隊陣容很強,都是經過市場驗證的赫赫有名的“大家”。如果說每個評委都能從不同的藝術門類給我打開一扇大門,呂老師給我的恰恰是青年藝術站在整個中國當代藝術乃至藝術史層面的視角和視野,從效率的角度,這是一個當代藝術獎掌門人最急需補的課了。那一年,我從茫茫人海中瞄準了呂澎老師,他是當年評委陣容中唯一一個批評家。評審結束后,我追到成都找他,又追著他去昆明……我反復問呂老師:您教教我新星星應該怎么做?后來新星星的一系列改革,呂老師都是我堅定的后盾,在學術這件事上我無條件地信任他,包括評委班子的調整。在呂老師領銜下,讓年輕的批評家更多參與年輕藝術家的作品評審,如此調整的意義應該不需要多說。不管將來新星星還能走多遠,在學術基礎上立住腳,其他一切探討才有基礎。
孟堯:藝術評選是否公開、公正,一向都是備受關注的話題,新星星藝術獎的評選機制是怎樣運轉的?你們有否詳細的評選標準?
樸爾敏:新星星從第一屆起就是面向全國適齡藝術家公開征集、海選,自愿即可報名,而不需要導師、策展人推薦,我想這應該算是“公開”的吧;而新星星獎的評選要保持“相對公正”,不知道這么說大家能不能接受,因為這個世界上并沒有絕對公正,永遠只能向“更公正”努力,尤其是審視藝術這樣一件看似非常主觀的事。會有一些方法,比如我們把評審團隊由純藝術家改成批評家,就是方法之一。影響公正的因素是人和機制,新星星的“算法”是經過9年摸索形成的,還在不斷迭代,沒有改變的核心宗旨是評委無記名投票,加上不同意見的“復議”環(huán)節(jié),但是會加入新的技術手段,比如3年前我們就研發(fā)了自己的線上初評系統,在這個系統里,7位評委同時打分,滿分700分,但所有人只能看到自己打的分,打完分后系統自動進行綜合排名,只有綜合排名的前150名才能進入是否入圍的打分和評議序列。終極評選更是現場投票、唱票,并有媒體列席。給所有參賽藝術家一個平等的被發(fā)現機會,對新星星應該是無需討論的;相反,只有不這樣做,才對我們有百害而無一利。但由于信息傳達、推廣渠道的局限,導致還有很多有潛力的青年藝術家尚未進入到新星星海選的視野,這才是我要考慮的問題。
孟堯:現在無論民間的還是官方的藝術評選,都涉及資金贊助的問題,新星星的運營資金都來自“艾佳生活”的贊助嗎?新星星美術館、新星星藝術獎、新星星基金會和“艾佳生活”是什么關系?三者之間是什么樣的關系?
樸爾敏:我們誠惶誠恐地接受著包括“艾佳生活”在內的資金支持,感謝和稱贊他們的遠見,我們稱之為“有教養(yǎng)的資本”。一路走來,華東很多耳熟能詳的企業(yè)都是我們的幕后支持者,比如一德集團、德基集團、1912集團、五季文旅集團……而這個過程中,“艾佳生活”更是給我們提供了一條探索讓青年藝術家的作品走進普通家庭的“熱啟動”通路,對此我們感激不盡,同時倍感責任重大。更可貴的是,這些支持者在扶持我們成長的過程中,并不干涉新星星的學術方向和自身運營,在他們的幫助下,我們形成了三段式的平臺:側重于“藝術家發(fā)現”的新星星獎、側重于“藝術家互動、展示”的新星星美術館,以及側重于“藝術家后續(xù)培養(yǎng)”的新星星藝術基金。在我們的體系內,學術和商業(yè)是兩條線,互不干擾。
孟堯:你曾經提到新星星要構建一個可持續(xù)發(fā)展的藝術平臺,你們的目的是在青年藝術家和市場之間架構非常務實的通路。你所說的這個通路是什么?
樸爾敏:可能與我前十年參與商業(yè)運營的背景相關吧,商業(yè)的本質是價值交換,藝術市場也一樣。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我們與藝術家之間如此,我們與贊助商之間也是如此,長久愉快相處的最大基礎絕對不是情懷,而是共贏。我們能為藝術家贏得什么?除了獲獎、展覽、學術提升的機會,更務實的幫助只有一個:讓他的作品有市場、幫他掙到錢。這是第一個務實,就是你要清晰自己的使命,或者說生存之本,不要被面子上的排場迷惑。第二,數量眾多的青年藝術家,你指望把他們的作品都賣給屈指可數的那一小撮“當代藝術藏家”么?不成立。所以,在市場不景氣、供需不匹配的背景下,你要幫他培植和發(fā)現新的、能夠消化這個供應的市場,這就是我們在探索的“藝術走向大眾”的通路,這也是務實。今天我們沒有削尖腦袋去擠傳統市場的通路,我們與“艾佳生活”探討藝術品在家庭場景中的植入,與德基探討藝術品在消費場景中的植入,萬變不離其宗,這條路可以概括成藝術的“大眾消費之路”。
1. 2010年首屆新星星藝術節(jié)展館外圖
2. 首屆新星星展覽現場
3. 第六屆新星星藝術節(jié)展覽現場
4. 第八屆新星星藝術節(jié)展覽現場
5. 第九屆新星星藝術獎評選會
6. 新星星藝術節(jié)展覽現場
7. 第四屆新星星藝術節(jié)展覽現場
8. 第五屆新星星藝術節(jié)展覽現場
孟堯:現在很多扶持和推廣青年藝術的平臺都著力把藝術創(chuàng)作者引入商業(yè)體系,想要打通藝術和大眾、藝術和商業(yè)的關系。但是在操作層面,很多做事的方式都缺乏專業(yè)度,目前也沒有建構起一個良性運轉的行業(yè)生態(tài),這種時候,尤其需要做青年藝術推廣的機構有好的價值導向。就新星星而言,你們怎么應對可能過度消費藝術家的問題?
樸爾敏:我個人認為這個話題存在一點點小悖論,或者說概念的偷換與轉移。從學術的角度,專業(yè)度毫無疑問是存在的;但從市場的角度,專業(yè)度是不存在的。阿里不專業(yè)么?大家都說電商在中國已經是紅海,照樣殺出一個邏輯迥異的“拼多多”。所以我認為從市場的角度,我們不應該探討是否專業(yè),而應該探討是否有什么需求未能被創(chuàng)造和滿足。“專業(yè)度”是我在藝術圈聽到的一個很高頻的詞,大概也是今天我在藝術圈受到的最大的質疑。這里面有好多假設前提:第一,有某種模式被認為是“專業(yè)”的;第二,有某種思維框架界定那種專業(yè)的就是正確的;第三,大家認定那個專業(yè)建立起的行業(yè)生態(tài)已經是良性的……這里有很多東西是否經得起拷問,是個題目,我也無意辯論,畢竟每個機構的基因和語境不同。學術角度,我一定尊重專業(yè),但我們的機構要活下去,新星星的價值導向就寫在我們辦公室墻上,很簡單:為青年藝術家謀福利。這不是唱高調,這是機構的立命之本,我們通過藝術家及其作品的價值呈現,實現自己的目的。從市場角度,今天的中國當代藝術圈應該還不存在“上帝視角”,大家都是摸著石頭過河。我覺得藝術家,尤其是青年藝術家也無需過于緊張,今天的市場并不好,新的局面和新的問題總是相伴出現,大家同舟共濟才是真,不會有任何一家機構費盡心思搞個排場為了去害你。退一萬步,即使出現了某種程度的過度消費,是不是比無人問津好?所以我不贊成因噎廢食,躲在家里預測問題是沒有太大意義的,你要能活著走到那一步,等問題出現,然后合理地解決它。
孟堯:對于參與我們這期特稿的其他三個推廣青年藝術的平臺,你有所了解嗎?你怎么看他們的工作?(青年100、在路上、常青藤計劃)
樸爾敏:對青年100和常青藤有一些了解,因為這兩家和新星星出現的時間更加接近,作為一個“門外漢”,當然要學習同行的經驗啊,比如青年100的策布展,以及學術層面的豐富性;而常青藤與幾大美院的合作,明顯比我們更深入。不過從前年開始,我們研究同行的時間變少了,更多在研究我們的供需兩端。
孟堯:呂澎前些天在微信朋友圈發(fā)文說:“藝術圈每年都有各類評獎活動,這是主辦方的好意。不過,中國當代藝術的狀況的確每況愈下,沒有什么好評的?!笔聦嵣?,這種觀點也確實代表了很多關注、關心中國當代藝術的人士的看法。作為新星星CEO,你怎么看待呂澎的這種觀點?樸爾敏:這可能是呂老師榮登“中國藝術權力榜”后自謙的表達,但前半句我是贊同的,即“中國當代藝術的狀況每況愈下”。呂老師有資格從上帝的視角發(fā)表意見,我看不到那么高,但是站在所謂青年一代的角度,至少相比輝煌的上一代,“這屆青年”的確有差距,這里面當然也包括我自己。因素非常多,可能跟所受到的教育和主流社會倡導的價值觀有關吧。你出去聽聽當下青年關注的都是什么,除了謀生、八卦、抱怨這些最司空見慣的話題之外,認知的邊界是什么?思想的光輝又在哪?……細思極恐,我們又能要求這里面走出的藝術家們有何種建樹?但即便如此,獎還是要評的,總要有一些東西存在,提醒大家去反思和自省。
孟堯:2019年,新星星除了做獲獎藝術家的展覽,還有什么其他活動計劃?
樸爾敏:獲獎藝術家的展覽是既定命題,7位策展人和7場展覽的籌備已經開始,為期3個月的國際駐留藝術家名單篩選也即將開始。但在說計劃之前,我還有一些問題要先行解決。碰巧今天下午聊到了類似的話題,我們都知道要把展覽做好,但這背后顯然也有一個假設前提:我們認為展覽做得很好很專業(yè),好像就“成功”了。我盯著追問幾個策展人:“展覽”本身的價值是什么?如果是為了給藝術家一個交代,那么藝術家最需要的是否僅僅是展覽?我們如何用有限的資源為藝術家創(chuàng)造更大的價值?這些話連我自己聽起來都像膚淺無知又不專業(yè)的挑釁,但其實不是,這的確是我在思考的題目。因為只有想清楚“道”的層面,面對一個展覽,我才知道要把它做成什么樣,達成什么樣的目標,并能在適當的時候評估是否達到了目標,也才能做出其他的“術”的層面的“活動計劃”??偠灾?,2019年新星星邁入第10年,即使為了紀念,我們也會策劃更加豐富的活動計劃,目前方案還不完善,感謝《畫刊》的關注,我們會在適當的時候認真公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