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江輝
(集美大學 外國語學院,福建 廈門 361021)
戰(zhàn)后初期日本社會陷入混亂局面,各種文學思潮不斷涌現(xiàn)。戰(zhàn)后派文學思潮、存在主義文學思潮、民主主義文學思潮、無賴派文學思潮等不同思想潮流交相輝映,構成了戰(zhàn)后初期日本文學思潮的體系。其中,無賴派文學思潮是“日本戰(zhàn)敗的產物,也是戰(zhàn)后日本最早出現(xiàn)的有代表性的文學思潮”[1]。該文學思潮以其獨特的敘事策略、新奇的敘事藝術、超凡脫俗的文學理念,將戰(zhàn)后初期日本的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狀況反映在文學作品中,并引起了當時日本民眾的共鳴。而這一文學思潮的重要旗手坂口安吾更是以著名文論《墮落論》的“墮落論調”,提倡“以墮落求生存”的口號,為戰(zhàn)后徘徊在物質匱乏、精神荒蕪的日本民眾帶來一陣新風,強有力地促進了戰(zhàn)后日本社會思潮的轉型和發(fā)展。坂口安吾之所以能夠提出如此大膽新穎的“墮落論調”,主要在于擁有獨特的哲學思想內涵。這些哲學思想不僅表現(xiàn)在個人生活方式上,更踐行在文學作品的創(chuàng)作中。
作為無賴派文學的理論奠基者,坂口安吾哲學思想堪稱戰(zhàn)后初期日本作家群中的典范。坂口安吾的哲學思想不僅表現(xiàn)在生活方式上,更體現(xiàn)在文學作品里。從其文學作品的類型觀之,主要表現(xiàn)在文學評論、小說和隨筆三個方面。其一,文學評論。如《墮落論》《續(xù)墮落論》《頹廢文學論》《戲作者文學論》《教祖的文學》《推理小說論》《文學的原形》等,其中《墮落論》最為出名。在《墮落論》中,坂口安吾提出了兩個重要的論調:第一,強烈地抨擊了日本傳統(tǒng)的天皇制和武士道,與日本根深蒂固的政治、文化、倫理道德、價值觀念相抵觸。這一論調顛覆了長期以來日本傳統(tǒng)的思想體系和精神信仰,引起了日本文壇的轟動。第二,指出為了生存,必須徹底地墮落。只有徹底的墮落才能夠得到自我的拯救。在經濟衰敗和信仰崩潰的日本戰(zhàn)后初期,只有通過墮落和頹廢的方式,才能夠求得人性的自由和思想的解放。這些觀點看似十分荒謬,但是以戰(zhàn)后初期日本社會的歷史語境而言,反而讓當時的日本民眾感覺合乎情理,引起了民眾的共鳴。這些論調構成了坂口安吾哲學思想的重要內涵。因此,坂口安吾的《墮落論》被盛贊為“日本戰(zhàn)后無賴派文學的宣言書、解脫精神桎梏的鑰匙、治療創(chuàng)傷的良藥”[2]78。其二,小說。如《真珠》《外套和藍天》《石頭的思想》《癡女》《在盛開的櫻花林下》《為青面鬼洗兜襠布的女人》《金錢無情》《行云流水》《不連續(xù)殺人事件》《道鏡》《飛鳥時代的幻影》等,其中《癡女》是其文學評論名篇《墮落論》哲學思想的踐行之作。在《癡女》中,通過主人公伊澤和白癡女之間墮落的情愛敘事,將在生存極限狀態(tài)下人性的本能暴露出來,將戰(zhàn)爭期間日本民眾茫然、頹廢、虛無、墮落的心態(tài)闡釋得栩栩如生?!霸谇擅畹孛枥L人在極度孤獨中蛻去精神外殼后,向原質的肉體回歸的求生姿態(tài),并展現(xiàn)出作者勇于向一切既有價值和觀念挑戰(zhàn)的叛逆性和立足于生存的強烈現(xiàn)實感?!盵3]小說《在盛開的櫻花林下》中,坂口安吾將日本傳統(tǒng)的文化符號“櫻花”描繪成陰森恐怖的象征,以隱喻敘事的藝術手法,通過山賊和美麗女人愛恨情仇的闡釋,解析了“山賊是面臨抉擇的日本國民的象征,美麗女人是需要重新審視的日傳統(tǒng)道德、傳統(tǒng)價值觀的象征”[4],并以此表達對日本傳統(tǒng)的價值體現(xiàn)、道德理念的批判。其三,隨筆。如《日本文化之我見》《青春論》《惡妻論》《戀愛論》《利己主義小論》《關于欲望》《大阪的反叛》《不良少年與救世主》《關于鬧劇》《關于男女交際》等。坂口安吾的隨筆大多針對日本的社會、生活、文化、道德等層面來評論,批評指向明確,批評話語犀利,深得日本民眾的好評。其中,1942年發(fā)表的《日本文化之我見》對日本文化的批判最為深刻。文中從“日本式”“低俗”“家”“美”四個主題出發(fā),深刻分析了所謂“日本式”的傳統(tǒng)文化,針對日本的形式主義“美”,明確指出“僅有亮麗的外表是無法成為至善至美的東西,一切都歸根于本質。為了美麗而美麗總會顯得矯揉造作,終歸無法成為真實。那是空洞之物。空洞之物決不能以其所謂真實的空洞打動人心,歸根結底只能成為可有可無之物”[5]。文章完全否定了日本傳統(tǒng)意義上的空洞美和形式美,堅持以“墮落的方式”來秉承實用主義美,以踐行生存的需要和人性的回歸。
無論從坂口安吾犀利的文學評論,還是從其巧妙構思的小說敘事,或是從其批評話語犀利的隨筆闡釋,均滲透著獨有的哲學思想。這些哲學思想內涵不僅建構了日本無賴派文學的體系,而且構成了戰(zhàn)后初期日本社會思潮的重要組成部分。
坂口安吾是日本無賴派文學的杰出代表之一,其語言犀利、風格特異,特別是其“頹廢”敘事藝術頗具個性特征。其文學作品不僅在日本文壇頗受文學評論家的喜愛,而且哲學思想也非常符合當時日本民眾的精神意識。從文學作品的內容層面窺之,“不管從人物形象的塑造,還是從情節(jié)內容上的設計,均體現(xiàn)了坂口安吾墮落頹廢的文學觀”[6]。其文學作品的創(chuàng)作題材大多是涉及窮鬼、酒鬼、妓女、流浪漢、吸毒者、亂性者等“頹廢”敘事人物形象,在敘事修辭手法上主要采用反對傳統(tǒng)的小說敘事模式,文體簡潔明快,富有個性。從文論思想的層面觀之,坂口安吾不但秉承“頹廢”意識的論調,而且大膽地樹立了“無賴派文學思想”的鮮明理念。特別是在《墮落論》《日本文化私觀》《墮落的文學論》《文學的故鄉(xiāng)》等文學作品中,坂口安吾對無賴派文學思想內涵作出了全新的闡釋和頗具個性的見解。這些作品中的言論對無賴派文學的確立起了重要的理論奠基作用,為無賴派文學思潮的發(fā)展指明了方向,同時精確地體現(xiàn)了坂口安吾“頹廢”敘事藝術的哲學思想。
在《文學的故鄉(xiāng)》中,坂口安吾以舉例論證的方式來探求文學的故鄉(xiāng),即文學本源究竟在哪里。坂口安吾用三個例證來剖析文學的根源,首先論述了法國作家查爾斯·佩羅《小紅帽》中,小姑娘“小紅帽”被扮成外婆的大灰狼吃掉的故事;其次講述了日本“狂言”片段中大名(日本諸侯)到寺廟朝拜,見到長得像自己愛妻的屋脊鬼面瓦,勾起思妻心切、痛苦流露的場面;最后描述了芥川龍之介死后留下的類似手記的遺稿中,提及農民作家殺子事件。該農民作家因貧困,為了不讓大人小孩都受累,而將自己孩子殺死的事件中,坂口安吾從芥川龍之介的震驚中感受到芥川龍之介被當時社會所拋棄的虛無感和無奈。坂口安吾認為這三個故事情節(jié)都滲透著耐人尋味的孤獨性,不具有道德性,仿佛讓人產生被這個社會所拋棄的虛無感和孤獨感。這就是文學的本源,即文學的故鄉(xiāng)。因此,他認為沒有道德性和被社會所拋棄的虛無感與孤獨感并不是否定文學的態(tài)度,相反,文學的建設性、道德性、社會性等都應該建立在這種故鄉(xiāng)的情懷之上。除上述三個例證外,坂口安吾還論述了《伊勢物語》中苦戀女子的男人歷盡千辛萬苦,求愛成功后,女子被厲鬼刺死瞬間消失的凄慘和孤獨。比較和分析這一故事與上述三個例證,坂口安吾意識到生存的孤獨,即文學的故鄉(xiāng)是悲慘的、無法拯救的。跟毫無道德性自身就是一種道德性一樣,在如此昏暗孤寂中的無以拯救實際上就是一種拯救,這是文學的故鄉(xiāng)和根源。同時他指出,并非沒有道德性和被社會所拋棄的虛無感與孤獨感的故事才叫文學,也無法高度評價該類故事的價值。但是,“如果沒有故鄉(xiāng)意識,沒有故鄉(xiāng)的自覺,文學是不可能產生的。如果文學的社會性和道德性沒有建立在這個故鄉(xiāng)之上,是絕對不會被信任的。文學批評也是如此”[7]??梢?,坂口安吾認識到“頹廢”敘事藝術的故鄉(xiāng)和本源在于沒有道德性,其哲學內涵在于生活的孤獨感、被社會所拋棄的虛無感和墮落感。因此,“孤獨”哲學思想一直鐫刻在坂口安吾的文學文本中,成為其文學作品的一個基調。
坂口安吾“頹廢”敘事藝術中,體現(xiàn)其“反叛”哲學思想內涵的理論論述在《日本文化之我見》中表現(xiàn)得十分透徹入里。文中他先后對日本的傳統(tǒng)、惡俗、家、美的四個不同視角進行論述和剖析,核心內容是反叛當時日本的傳統(tǒng)、權威,反對拘泥于形式的日本傳統(tǒng)美,認為真正的美只存在于有內容實質的事物中。他在該文中大膽地指出:傳統(tǒng)的美太過于形式主義,真實便利的生活比起日本傳統(tǒng)的美更為重要和實惠。傳統(tǒng)的寺廟和佛像即使被全部毀掉,也不會給一般民眾的生活帶來不便,但是如果電車停運,一般民眾的生活就會變得不方便。因此,對于一般民眾而言,最重要的不是日本傳統(tǒng)的寺廟和佛像,而是實實在在的生活必需品。內容比形式更為重要,比起過時、迂腐的傳統(tǒng),現(xiàn)實的生存更為重要,實實在在的自由更是現(xiàn)今大家所期望的。可見,坂口安吾對日本傳統(tǒng)價值觀的剖析是“發(fā)自于對現(xiàn)實的反抗,采用逆其道而行之的做法,通過墮落擺脫舊傳統(tǒng)、舊道德的束縛,恢復人自在的本性,發(fā)現(xiàn)人的真實,依靠墮落而從舊秩序中得以解脫”[8],深入批判日本傳統(tǒng)的形式美和空洞美,顯示了深刻的“反叛意識”。此外,在文學評論中,坂口安吾的“反叛”哲學思想直接鮮明,反叛意識強烈。在小說中,其“反叛”哲學思想蘊含在字里行間,提升了文學敘事的立意。在隨筆中,其“反叛”哲學思想隨性耿直,頗具說服力。顯然,坂口安吾的“反叛”哲學思想內涵也構成了其“頹廢”敘事藝術的主要內核。
“墮落”哲學思想內涵是坂口安吾“頹廢”敘事藝術的靈魂。在《墮落的文學論》中,坂口安吾鮮明地提出文學應該具有頹廢墮落意識,從該文的篇名就一針見血地提及“墮落”的觀點,立論明確,不同凡響。文中,坂口安吾一改《文學的故鄉(xiāng)》中提及的著名文學作品的例證做法,直接列舉日本著名作家如平野謙、島崎藤村、橫光利一、夏目簌石等的文學思想論,毫不忌諱地指出墮落并不是文學的目的,只是為了追求作為人必然的本性和生活方式,為了不自欺欺人式地活著。
從哲學思想內涵的層面而言,《墮落論》是最能反映坂口安吾“頹廢”敘事藝術的綱領性文章,“它是戰(zhàn)后日本無賴派文學的理論性檄文,是打開精神桎梏的鑰匙,是治療創(chuàng)傷的良藥,在戰(zhàn)后日本人的思想解放歷程中發(fā)揮過振聾發(fā)聵的作用”[2]78。首先,坂口安吾直接否定武士道,認為武士道是人性和本能的禁止準則,是反人類和反人性的東西。其次,他直截了當?shù)嘏u日本天皇制,將天皇制視為日本獨有的政治作品,是日本政治家們?yōu)榱司S護自身利益而采取的手段,是謀求權術之爭的必然產物。而批判日本武士道和天皇制等傳統(tǒng)價值觀的根據(jù)在于人性,也就是作為人自然的求生天性。坂口安吾利用大量的例證來論證,如二戰(zhàn)結束后六七十歲的將軍為了求生不愿意按照武士道精神切腹自殺,而寧愿被法庭審判以求得免死,茍活于世;室町時代武士松永彈正被織田信長追得無路可走后,為了茍活仍然按照每日習慣對自己進行延命針灸治療后才自殺身亡。為了人的求生天性,武士道和天皇制均可以拋之腦后。必須通過墮落的方式才能批判日本傳統(tǒng)的價值觀,使之崩潰,也只有通過這樣理性的崩潰和墮落,才能讓人性復歸。這是由于人是迷惘、可憐的,是脆弱和愚昧的,才制定出所謂的武士道和天皇制。為了制定有人性的武士道和天皇制,人必須正確地有理性地墮落,才能發(fā)現(xiàn)自身的天性,才能得以拯救。從理性墮落的迷惘過渡到人性復歸的孤獨,從頹廢審美的絕望發(fā)展到丑升華為美的悲壯 ,構成了坂口安吾鳳凰涅槃式的敘事哲學?!八岢灰獮閴櫬涠鴫櫬?,不要為頹廢而頹廢,而是在追求誠實,追求正義,探求人性。”[9]因此,《墮落論》不僅是日本無賴派文學思潮的理論性綱領,更是坂口安吾“頹廢”敘事藝術的理論性升華和哲學性體現(xiàn)。
從坂口安吾感同身受的“孤獨”意識,到他面對物質匱乏精神荒蕪的現(xiàn)實所采取的“反叛”主張,再到無法撼動根深蒂固的傳統(tǒng)價值觀的“墮落”行為,均體現(xiàn)了其獨特的哲學思想,這一哲學思想的形成與其所處環(huán)境緊密相關。
坂口安吾的哲學思想指引著文學作品的創(chuàng)作方向,其“孤獨”哲學、“反叛”哲學、“墮落”哲學等不同視域中的哲學思想構成了日本無賴派文學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而這種“墮落式”的哲學思想、標新立異的思維范式為戰(zhàn)后日本文學乃至日本社會帶來一種嶄新的理念,尤其是其驚世駭俗的文論名篇《墮落論》所提倡的“人要徹底地墮落,墮落到道德的最底線才能得到重生,要否定形式主義的美德和舊秩序,要通過墮落和頹廢的方式來實現(xiàn)人性的復歸和自由的追求”[10]理念,為戰(zhàn)后日本社會頹廢的精神世界吹來一陣新風,引起了日本社會的熱烈反響。誠然,坂口安吾的哲學思想并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與當時所處的家庭環(huán)境和社會環(huán)境息息相關。家庭環(huán)境造成了其特殊的個人性格和文學氣質,當時激烈巨變的社會環(huán)境為其獨特的哲學思想的產生提供了重要的外在條件。
坂口安吾的家庭環(huán)境深刻影響著其哲學思想的初步形成和發(fā)展。坂口安吾出生在日本新潟的一個富裕且有名望的家庭,父母對其采取放任自流的教養(yǎng)方式。在這種家庭環(huán)境的影響下,從幼年時期他的性格就特別叛逆,逃課和吵架成為家常便飯,多個科目成績太差而不得不成為留級生,而且他太過于叛逆和調皮,多次惹是生非,導致最終被勒令退學。此后,坂口安吾父親病逝,家庭境況每況愈下,母親為了生計疲于奔命,對坂口安吾的教育也疏于關心,他無法感受到母愛。同時,坂口安吾的母親是后妻,與前妻子女的關系非常緊張,整個家庭十分不和諧,坂口安吾根本體會不到家庭的溫暖。如此的家庭環(huán)境對坂口安吾的婚戀也產生了影響。他在與女作家矢田津世子四年的柏拉圖式精神戀愛后以分手告終。在這四年中,坂口安吾還與其他女子同居并生活在一起,可見其私生活的混亂。由于家庭氛圍的影響,坂口安吾先后得了神經衰弱癥、憂郁癥、安眠藥中毒癥等病癥,最后腦溢血突發(fā),文學生命就此劃上了休止符。顯然,家庭經濟逐步走入窘境、家庭關系不和諧、親情淡薄、母愛缺失的成長環(huán)境深刻影響著坂口安吾的哲學思想。
除家庭環(huán)境的影響外,坂口安吾所處的歷史語境和社會狀況也影響著其哲學思想的形成。從坂口安吾哲學思想形成的社會成因觀之,主要有三個方面。其一,日本的戰(zhàn)敗。二戰(zhàn)時期,日本整個社會一直宣揚“東亞帝國”的思想,皇國主義和軍國主義的思潮占據(jù)社會主流,戰(zhàn)爭被極度美化,士兵被尊奉為英雄,然而“戰(zhàn)爭時期受軍部為蠱惑人心宣揚的種種蒙蔽和愚弄國民的‘強國’理論影響而培養(yǎng)起來的大國國民意識隨著戰(zhàn)敗瞬間崩潰,取而代之的是對一切的懷疑和否定”[11]。為此,原本對戰(zhàn)爭勝利抱有強烈希望的日本國民面對急劇出現(xiàn)的戰(zhàn)敗現(xiàn)實無法接受,他們開始質疑戰(zhàn)時日本政府所宣揚的“效忠天皇”和“帝國主義”的真實性。與大多數(shù)日本國民一樣,從戰(zhàn)時信奉日本政府的“富國強兵”理念到不得不面對“戰(zhàn)爭失敗”的現(xiàn)實,坂口安吾逐步對戰(zhàn)爭的正義性感到迷惑,進而對傳統(tǒng)的倫理道德產生質疑。這種因戰(zhàn)爭的急速變化而產生的精神信仰上的崩潰,深刻沖擊著坂口安吾哲學思想的變化。其二,日本經濟的急劇衰退。戰(zhàn)爭結束后,日本整個經濟處于荒蕪狀態(tài)。工業(yè)生產遭到嚴重破壞,交通運輸業(yè)處于癱瘓狀態(tài),生產力水平急劇下降。農業(yè)生產滯后,糧食歉收,供不應求現(xiàn)象日趨嚴峻。而且由于戰(zhàn)爭的結束,軍工產業(yè)蕭條,大量失業(yè)工人涌現(xiàn),再加上從戰(zhàn)爭退伍回來的士兵,整個社會的失業(yè)群體迅速膨脹。同時,由于物質缺乏,物價迅速飛漲,通貨膨脹現(xiàn)象日益嚴重。如此一來,由于經濟衰退、工農業(yè)產品匱乏和物價高漲,日本經濟陷入了癱瘓和瀕臨崩潰的邊緣,一般民眾的生活困境越發(fā)嚴峻。這種物資極度匱乏、生存難以為繼的經濟環(huán)境影響著坂口安吾哲學思想的變化,同時映射在文學作品的字里行間。其三,日本政治體制的變化。戰(zhàn)后美國占領當局對日本進行一系列自上而下的政治體制改革,廢除了絕對主義天皇制和華族制度,將國家和神道分離開來,逐步實施資產階級民主政治。戰(zhàn)時以天皇制為核心的地主、資產階級專政政體逐漸解體,“日本絕對的天皇主義和軍國主義思想從根本上遭到瓦解,從二戰(zhàn)時期以犧牲個人主義的極權軍國主義轉變?yōu)樾麚P民主主義、和平主義,肯定個人的自由、平等的生存思想,在價值觀的判斷和持有上,失去了原來的標準,二戰(zhàn)時期既有的功利思想和精神價值觀完全失去了主體性,民眾陷入了心理上的精神虛脫狀態(tài)”[12]。面對政治體制的急速崩潰,作為日本民眾的坂口安吾深感原有價值觀的幻滅,頹廢感和虛無感油然而生。這種精神主體性的缺失和心理狀態(tài)的虛脫深深地影響著坂口安吾哲學思想的形成。
作為日本無賴派思潮的重要作家,坂口安吾的哲學思想不但表現(xiàn)在個人生活上,更體現(xiàn)在文學評論、小說、隨筆等文學作品上。同時,他的哲學思想不僅構成了獨立的人生價值觀,而且成了日本無賴派文學思潮的重要內容之一。其哲學思想主要包括“孤獨”哲學、“反叛”哲學、“墮落”哲學等,他鮮明大膽地提出在戰(zhàn)后初期日本混亂的社會局勢下,應以鳳凰涅槃式的墮落方式才能得以生存,才能體現(xiàn)人性的自由和思想的解放。坂口安吾之所以能提出如此驚世駭俗的哲學理念,與個人的家庭環(huán)境和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緊密相關。因此,要真正理解坂口安吾的哲學思想,不僅應從其文學作品的文本分析入手,更應從其所處的歷史語境深入探討,才能更準確、更充分地把握其哲學思想的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