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愛舒
譚萍教授是中國音樂學院聲樂歌劇系的元老,是與中國聲樂事業(yè)六十年發(fā)展風雨同舟、攜手同行的建設者。作為晚輩,與譚老師相識多年,感觸最深的就是她的樂觀與包容,她的為人平和,她的臉上總是洋溢著慈愛的笑容,讓人感覺特別溫暖、親切!
譚老師常常教導學生要“耐得住清貧、耐得住寂寞,自尊、自愛、自重”,這也是她自己始終堅守的人生信條。她的為人低調、淡泊名利,在教學一線耕耘了半個多世紀,培養(yǎng)出的優(yōu)秀專業(yè)人才既有少數(shù)民族歌唱家、國家一級演員,也不乏優(yōu)秀的聲樂教師。在學生的心目中,譚萍教授不僅是專業(yè)學習的領路人,更是一位人生導師!她教導學生不攀比、遠離是非,客觀認識自己,揚長避短,專心致志地學習,努力提升專業(yè)。同時,她對教育也有著更深層次的思考。她認為“成才”不是擁有地位和榮譽,而是走上工作崗位后依然能夠堅持不懈、積極進取,一直快樂地從事著自己熱愛的專業(yè)!讓學生“成為最好的自己”,才是教育的真諦!正是這種正向、積極的引導,讓學生在學藝的同時更學會了做人。
在生活中,譚老師樂觀、豁達、勇敢,始終保持著一顆童心。記得幾年前,已年逾古稀的譚老師仍然獨自跟團遠赴美國大峽谷,而且坐直升機到大峽谷的底部參觀,這份勇敢讓很多年輕人也自嘆不如!每當在工作上、專業(yè)上遇到問題,晚輩們都樂于向譚老師請教,她總是言簡意賅、一語中的地答疑解惑,讓我們豁然開朗。
近期,應《歌唱藝術》之約,我專門拜訪了譚老師。整整一個上午,聽譚老師暢談她的藝術人生路和歌唱教學經(jīng),收獲頗豐,于是將本次訪談內容整理成文,分享于此(下文,譚萍教授簡稱“譚”,采訪者簡稱“鄒”)。
鄒:譚老師,和您認識很多年了,每次和您聊的都是專業(yè)上的話題,對您如何與音樂結緣,以及學習音樂的經(jīng)歷了解得比較少。今天,我們就從您小時候的音樂啟蒙聊起吧……
譚:好的。我祖籍河南, 在山西太原出生。因為父親在太原做生意,所以我家住在商業(yè)區(qū),家的后院就挨著一個劇場,小時候每天晚上都能聽到劇場唱戲的聲音。再加上繼母是山西人,她特別愛看山西梆子,我也就跟著一起看,所以當時很多有名的劇,如《打金枝》《蝴蝶 杯》《三滴血》等,我都看過,也聽過很多名角,如牛桂英、丁果仙、冀美蓮等。可以說,我是從小就特別喜歡戲曲,也跟著唱,好多唱段我現(xiàn)在還記得很清楚。
大約五歲時,我跟隨父母到了西安生活。當時,常香玉、崔蘭田等豫劇大家都在西安唱戲 ,所以我也看過她們的戲。小學二年級時,我又回到了太原。那時的太原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豫劇團,所以父母就帶著我一會兒看山西梆子,一會兒看豫劇,幾乎天天看。也正因為如此,山西梆子和豫劇兩種地方戲對我的影響特別大。
鄒:嗯,您在聽戲、唱戲之余,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上唱歌的?
譚:在我的印象中,從記事起,我就喜歡唱歌,這主要是受環(huán)境影響。山西是個 民間音樂特別豐富的地方,小時候我常常跟著我媽媽坐馬車去郊區(qū)串親戚,一路上 趕大車的車夫都在唱祁太秧歌。我印象特別深,他們嗓音特別棒,唱得真好聽。 我每天也愛哼哼,雖然還沒有成段,但特別喜歡。那時候還看山西歌舞團的演出, 演員們唱得真好,味兒很純正。比如,咱們大家都知道的民歌改編作品《桃花紅杏花白》, 那個時候就叫“開花調”,很好聽。在這種環(huán)境中長大,相當于小時候就把音樂的種子埋在我心里了。
鄒:除了自己喜歡外,您有沒有機會跟老師專門學習唱歌呢?
譚:沒有。初中的時候,我的班主任就是音樂老師,他雖然沒有專門訓練我,但是音樂教室里有一臺風琴,他允許我進音樂教室去玩兒。每天上完早自習之后,會有半個小時吃早飯的時間,我常常隨便吃一口就跑到音樂教室里彈風琴或者自彈自唱。那個時候,我也經(jīng)常參加演出,上臺唱歌我從不怯場。還記得當時有首歌的歌詞是 這樣唱的:“蘇聯(lián)是老大哥,咱們是小弟弟, 咱們的革命成功,他的幫助多……”我還常到山西 廣播電臺錄音,也參加了我們太原的中學生合唱團——星海合唱團。初中畢業(yè)時,我就考上了北京藝術師范學院。
鄒:看來您在初中的時候,就已經(jīng)活躍在舞臺上了。您一直生活在山西,是什么機會讓您考到了北京的藝術院校呢?
譚:是這樣的。我參加的星海合唱團里有位學姐,比我高一屆,叫靳玉竹,后來在中央民族樂團工作,也成了著名歌唱家。她初中畢業(yè)時,就考上了北京藝術師范學院。我知道了以后,覺得真棒,下決心也要考這所學校。初中畢業(yè)那年, 北京藝術師范學院又到太原招生(其實到太原只招過兩屆),我順利考上了,開始了專業(yè)的歌唱學習,當時來招生的祁玉珍老師、耿生廉老師后來也成了我的專業(yè)老師。
鄒:這樣看來,您不僅有很好的歌唱天賦,專業(yè)學習之路走得也很順利。來到北京,您開始了在專業(yè)院校的學習,感覺很不一樣吧?
譚:嗯。我考上北京藝術師范學院時才15歲,那是1957年。因為我們是直升大學,不用考試,所以那時屬于大學預科。學校在恭王府,有音樂和美術兩個系。音樂系院長張肖虎,美術系院長魏天霖,在業(yè)界都是非常著名的專家。當時,我們學的課程很多,有鋼琴、二胡、琵琶、戲曲、視唱練耳、作曲等。教我們的教師都是名家,像鋼琴家老志誠、歌唱家應尚能、作曲家劉雪庵、二胡老師陳振鐸(劉天華的四大弟子之一),還有琵琶老師楊大筠。 戲曲課上,教我們昆曲的是傅雪漪老師,他的嗓子特別棒,唱得很好,很有學問;教 評劇的是小白玉霜;河北梆子老師是李桂云……全都是當時頂尖的大家。
那時候,我們的藝術實踐太豐富了。在學校附近,新街口那兒有一個小劇場,我們經(jīng)常去演出,就像周末音樂會一樣。由于我會唱河南梆子,所以經(jīng)常登臺演出, 我還記得當年唱《南泥灣》的情景。還有,在北海公園、文化宮演出……那時候的教學很注重與實踐相結合,到工農兵中去,都在探索怎樣貫徹黨中央的文藝方針。
鄒:這么好的學習氛圍,確實是您的幸運。在北京藝術師范學院學習期間,有沒有讓您印象特別深刻的聲樂方面的演出或實踐呢?
譚:有。1962年,在我本科二年級的時候,為紀念延安文藝座談會召開二十周年,中國歌劇舞劇院重新排演了歌劇《白毛女》,主演是郭蘭英?,F(xiàn)在家喻戶曉的選段《恨似高山愁似海》,就是在那個時期由馬可院長在原劇基礎上全新創(chuàng)作的。
在《白毛女》最后一幕,有一場對黃世仁的控訴會,我和班里的同學就擔任其中的群眾演員。每次演出,我們化完妝就站在舞臺邊幕處看郭蘭英老師演唱,從《北風吹》一直到《恨似高山愁似?!贰9蠋煴緛砭褪菓蚯輪T,舞臺上扮相很漂亮,唱得特別好、演得也特別好。尤其是喜兒被黃世仁玷污之后那一幕,她的表演特別動人,我們每個人都全神貫注地看,那段時光我印象特別深刻。所以,至今我對《白毛女》整部歌劇還特別熟悉。
鄒:郭老師確實是一位在民族聲樂和民族歌劇事業(yè)發(fā)展上做出過卓越貢獻的藝術家,最近她也被授予“人民藝術家”國家榮譽稱號。除了這類間接影響和熏陶外,在聲樂學習上,哪位老師的教誨對您影響比較大?
譚:祁玉珍老師是我本科階段的老師,還有飾演過白毛女的李波老師、孟于老師也都曾輔導過我。我當時是真聲偏多的民族唱法,擅長演唱民間歌曲、戲曲。那時,祁玉珍老師主要教“美聲”,所以教我的時候很慎重,為了盡量讓我保持自己的演唱特色,她不讓我唱假聲比例較多的音色。所以,我總覺得自己音域不夠寬,還因為這件事郁悶過,后來才慢慢好了。本科畢業(yè)的時候,我唱的是東北風格的《王二嫂過年》和陜北風格的《信天游》,還有《洪湖赤衛(wèi)隊》的選段《看天下勞苦大眾都解放》。
鄒:譚老師,您在中國音樂學院工作已經(jīng)超過五十年,是從哪一年開始的?
譚:我是1964年到中國音樂學院工作的,到今年已經(jīng)五十五年了。
我們那會兒的本科是三年 制,1963年,我大學畢業(yè)就留校了。當時學校擔心剛留校的年輕教師難以勝任教學工作,要求我們再進修兩年,后來實際上進修了一年。1964年,北京藝術師范學院音樂系和中央音樂學院的民族聲樂、民族器樂專業(yè)合并,成立了中國音樂學院,當時就開設了聲樂系和歌劇系。馬可是代院長,李華英是歌劇系 的支部書記, 我就到了歌劇系, 當時的教師還有王福增等。在歌劇系工作的時候,我跟著學生一起學習意大利語,那時還不會發(fā)彈舌音,用了各種辦法練習,對著墻打、嘴里含一口水放松舌頭等,最后終于學會了。像《我親愛的爸爸》《為藝術,為愛情》這些作品,我都是在當了教師以后才學的。我還記得那是20世紀80年代在清華大學的一次演出,我唱了兩首歌,第一首是《為藝術,為愛情》,第二首是《清粼粼的水來藍瑩瑩的天》,兩首作品風格反差很大,演出效果很好。
鄒:看來您很早就開始了演唱上的跨界,民族聲樂或者說現(xiàn)在中國聲樂的發(fā)展壯大,都需要對歐洲古典音樂的學習與融合。建校初期的聲樂專業(yè)的教學和現(xiàn)在相比,應該有很大的不同吧,請您具體談談?
譚:當時聲樂系和歌劇系的生源很少,學習的內容也跟現(xiàn)在不一樣。當年,馬可先生的理念是:歌劇要以戲曲為基礎。因此,那會兒學校會安排戲曲專家給學生上課。男生學京劇,由京劇院一位很棒的藝術家上課;女生 學河北梆子,從天津請來的 傅艷秋,她特別棒,王昆老師、張越南老師都來學校聽過傅老師的課。支部書記李華英老師交 給 我 的 任 務 就 是 跟 著 傅 艷 秋 老師,一邊給她當助理,做一些記譜工作,一邊繼續(xù)學習。我學了很多唱段,到現(xiàn)在印象還很深刻。
另外,當時招生都是派教師到各地去尋找好的生源。1965年,學校派我一個人去太原招生,我就到太原的各個中學和劇場聽演出、聽音樂會,比如后來演唱了電影《歸心似箭》的插曲《雁南飛》的女高音歌唱家單秀榮老師就是我去那年招的。我看了她的演出后,就跟著她出了劇場,叫住她問:“你唱得不錯,多大啦?想不想上音樂學院啊……”她很高興,后來就來了中國音樂學院學習。
鄒:邊學習邊教學,對年輕教師的成長確實非常有益。另外,您發(fā)現(xiàn)了單秀榮老師,可以說是她的伯樂。您前面說留校的時候在歌劇系,后來是什么原因去了聲樂系工作呢?
譚:1966年,“文革”開始,學校就停課了。1973年,所有的藝術院校,包括中央戲劇學院、中國戲曲學校、北京舞蹈學校、中央音樂學院、中國音樂學院等都合并到一起,成立了中央五七藝術大學音樂學院。1977年,“文革”結束,“五七藝大”撤銷,我們都留在了剛剛恢復建制的中央音樂學院,趙沨先生擔任院長。那會兒聲樂專業(yè)的教師基本都是教“美聲”的,民族聲樂的教師很少。重新整合專業(yè)時,很多人去了音樂學系,了解到我研究民族聲樂,也想讓我去,湯雪耕老師就說:“譚萍不能走,因為將來還要辦民族聲樂系的?!壁w沨院長祖籍河南,跟常香玉特別熟,于是就派我去常老師那里進修學習了一年。
1980年5月,中國音樂學院恢復建制,我就回到了中國音樂學院。一開始我在歌劇系,到1987年,李西安擔任院長,歌劇系和聲樂系分開,我就到了聲樂系。
譚萍教授在教學崗位上默默無聞地堅守數(shù)十年,不僅積累了豐富的教學經(jīng)驗,也培養(yǎng)出了一批優(yōu)秀的專業(yè)人才。 比如她的學生龍紅,現(xiàn)任贛南采茶歌舞劇院院長、江西省戲劇家協(xié)會副主席,曾榮獲“文華表演獎”、“五個一工程”獎、中國戲劇“梅花獎”等;蒙古族學生烏云,擅長長調演唱,獲“第三屆草原杯蒙古族長調歌曲大獎賽”專業(yè)組金獎和“CCTV西部民歌電視大獎賽”原生態(tài)民歌獨唱組金獎。學生霍薇、侯靚,任職于中國東方演藝集團,均為國家 一級演員;學生王歡,任職于中國國家交響樂團,曾獲“第九屆全軍文藝會演”金獎。
鄒:譚老師,我看到您教了不少戲曲演員和少數(shù)民族的學生,取得了豐碩成果,您在教這兩類學生時是否有秘訣?
譚:我認為,無論是教戲曲演員,還是教少數(shù)民族的學生,都要堅守一條非常重要的原則,就是保持好他們原有的演唱個性和風格,不能破壞他們已經(jīng)建立的平衡,更不能用某種固定的演唱方法或聲音標準“框”住他們,那樣會適得其反,讓他們失去自己的閃光點。教師要做的,就是在學生原來的基礎上做一些恰當?shù)恼{整,比如加強氣息的通暢性、調整發(fā)聲位置,讓他們的演唱聲音更通暢,唱得更輕松,但是歌曲的韻味、咬字的感覺不能變。
其實,戲曲演員也好,少數(shù)民族學生、各地來訪學的教師也罷,很多人對他們到專業(yè)院校進修深造并不看好,因為確實有不少人出來學習之后,演唱完全變味了,被所謂的科學方法束縛住了,只追求聲音,卻忘了歌唱的本質,有的甚至學過以后不會唱歌了。我有個研究生叫劉天倫,剛剛在內蒙古開了一場音樂會。他畢業(yè)于內蒙古藝術學院錫林郭勒民歌傳承班,擅長蒙古族長調中以華麗、典雅著稱的錫林郭勒長調。音樂會之前,教他唱長調的老師以各種理由推脫不想來看音樂會,這位老師擔心的是“辛辛苦苦培養(yǎng)的長調傳人,在外出深造后‘脫胎換骨’‘涅槃重生’,學習了新的唱法后卻丟掉了原初的歌唱本質”。經(jīng)過多次邀請,這位老師最終還是抱著懷疑的態(tài)度來了。聽完劉天倫的演唱之后,這位老師非常激動,也很意外。他沒有想到劉天倫的演唱不僅很好地保留了原有風格,而且聲音更通暢、更松弛,演唱能力顯著提高,整體上提升了一個高度。
鄒:譚老師,您在教學中的總體要求是什么?或者說您教學上特別注重哪些方面?
譚:首先,我要求唱民歌的學生要會唱歌,要唱得特別有味兒。其次,我要求學生都要會唱外國作品,包括少數(shù)民族的學生。因為我留校工作之初在歌劇系學了不少美聲唱法的東西,所以,我要求學生們都唱一些“美聲”的作品。我不贊成學生有“民族”“美聲”這種分類帶來的思想上的框框,要解放思想、開闊視野,多接觸、多學習,不求唱得有多出彩,但是要通過自己的實踐了解美聲唱法的作品是怎么回事。
對于不同學習階段的學生,我會給他們布置不同類型、不同程度的作品,以實現(xiàn)不同階段的教學目標。具體而言,我首先考慮的因素就是要打好基礎。我會給初學階段的學生唱一些“美聲”作品,比如《阿瑪麗莉》《我親愛的》《綠樹成蔭》《你們可知道》等,多數(shù)是巴洛克時期、古典主義早期的藝術歌曲和一些小型的歌劇選段。其次,要看學生的演唱存在哪些問題,根據(jù)學生訓練的需要來布置作品。比如,有位男生演唱時氣息不夠平穩(wěn),我就讓他唱《綠樹成蔭》。這首作品旋律優(yōu)美、柔順,能夠幫助他練習氣息,還有助于音樂修養(yǎng)的提高。
鄒:我特別贊同您所說的,聲樂專業(yè)的學生具有開闊的視野并打好基礎是至關重要的。當學生拿到一首新的作品,您會對他們提出哪些要求?
譚:拿到新作品,首先,我要求學生一定要準確讀譜,不能隨意改變節(jié)拍、節(jié)奏或者增加一些譜面上沒有的內容,比如裝飾音等,必須尊重原譜。當然,如果因為旋律的關系,歌詞的聲調出現(xiàn)了“倒字”,為了達到字正腔圓的要求,就需要加上適當?shù)难b飾音來解決,這是嚴謹?shù)谋憩F(xiàn)。比如陜北的《繡荷包》里面有一句“郎呀你去猜”,這里的“去”字,按照原譜唱的話就會“倒字”,所以需要加裝飾音。其次,要求學生查閱資料,了解作品的創(chuàng)作背景,分析音樂風格。還有,要根據(jù)學生的不同條件,大膽挖掘他們的潛力,鼓勵他們大膽地進行二度創(chuàng)作。
鄒:關于發(fā)聲技術,您在教學中比較強調哪些方面?
譚:首先,我主張要打開喉嚨,不要擠著、卡著唱。在練習的時候,有些學生喉嚨打不開,我會用“u”母音來訓練;但是,喉嚨打開多大,這個“度”要小心把握。我在《中國音樂》曾發(fā)表過一篇題為《打開喉嚨喊嗓子——談戲曲、說唱演員的發(fā)聲訓練》的論文,討論的就是“如何打開喉嚨”與“喉嚨開多大合適”的問題。我提倡用“打哈欠”的感覺來引導學生打開喉嚨,但是“打哈欠”的整個過程很長,運用到歌唱中選取哪個部分,這個很重要!我數(shù)了數(shù),以幀(幀是指影像動畫中最小單位,一秒鐘有24幀,是指一秒的時間里播放了24個畫面)為單位,通常發(fā)聲時用到的“打哈欠”開始部分,大概到十幾幀的狀態(tài)就夠了。對于不同的作品,也要靈活運用。唱戲劇性比較強的作品,“打哈欠”的程度就要多一點兒,幀數(shù)也要多一些,喉嚨打開大一點兒;唱花腔類的或小抒情的作品,打開就稍微小一點兒,要根據(jù)作品來調整管道粗細,活學活用。
其次,到換聲區(qū)的時候,我要求“關閉”。以女高音為例,通常到小字二組的升f就要“關閉”;過渡到小字二組的a之后,就不能進一步“關閉”了,我主張到這個音區(qū)要“關閉著打開”,要在“關閉”的基礎上“白”出來(這也是王福增先生的觀點,我很認同)。這樣唱到高音區(qū),聲音就亮出來了,實際聲音效果其實不是“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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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我不給學生單獨練習呼吸,因為單獨練習呼吸跟歌唱時的呼吸是兩碼事。比如,告訴學生腹部哪里要收、哪里要鼓起來,這樣太機械,我認為不可?。∥抑鲝堅诔倪^程中來調整呼吸,如果有學生肩膀起伏特別大,我會讓他們把肩膀放平穩(wěn)再吸氣;如果唱著唱著,氣息飄了,就提醒學生“放下來”。另外,就是換氣的練習,要讓學生掌握好演唱長樂句的技術。很多學生在演唱中國作品時,經(jīng)常會在一個樂句中亂換氣,這是不允許的,樂句必須唱得連貫,這是章法,是專業(yè)教學必須遵循的原則。比如《杏花天影》的第一句“綠絲低拂鴛鴦浦”,就應該一口氣唱下來,要很連貫。很多學生唱的時候都會換一口氣,這是不對的!
鄒:您平常 比較常用的母音有哪幾個?
譚:我最常用的就是剛剛提到的“u”母音。因為在五個元音中,“u”母音的喉位是最低的、喉嚨里面的空間最大的,能夠有效地幫助學生打開喉嚨。所以我的學生,男生、女生都要練“u”母音,有時候我也會用“u”母音作為第一個音,用他帶著其他的母音來練。唱歌的時候,我會要求學生先用“u”母音代替歌詞練習,唱得熟練、松弛了以后,再唱歌詞。如果唱著唱著,喉嚨又緊張了,我就會停下來,再讓學生練一練“u”母音,然后用這種好的狀態(tài)往歌里帶。
鄒:關于歌唱的語言,您是如何要求學生的?
譚:我認為,咬字要先“白”后“立”,分兩個步驟。但是,這個“白”,不能真的“白”了,而是要開著喉嚨咬字,字腹要圓一些、喉嚨里面“開著”一點兒來說這個字,同時也不能打開太過了,否則聲音又不自然了。總結起來,就是咬字的狀態(tài)、管道的粗細要根據(jù)作品來調整,不能千篇一律。比如,開音樂會時,選擇的作品有各種類型,不能一種狀態(tài)唱到底,也不能怕管道沒了就不敢咬字,應該要符合作品風格,找到每一首作品適度的狀態(tài)。
另外,關于民歌演唱時方言和普通話發(fā)音的選擇問題。我覺得,有些歌曲可以用方言,或者其中個別有代表性的字可以用方言來唱。用方言的目的是突出作品的風格性、地域性,要體現(xiàn)語言的美與俏,增加演唱的藝術魅力,切忌弄巧成拙。
鄒:聊過了選曲、發(fā)聲技巧和歌唱語言,請您再談談歌唱的舞臺表演,您是如何要求學生的?
譚:關于舞臺表演,我要求學生的“手、眼、身、法、步”都要合情合理,跟扮演的角色、演唱的作品內容都要一致,要為作品服務,不能為了表演而表演,不能出現(xiàn)多余的、不合身份的動作。
鄒:中國聲樂發(fā)展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六十多年了,您對中國聲樂的發(fā)展現(xiàn)狀怎么看?
譚:原來,我們高校的聲樂專業(yè)都是美聲唱法;后來,沈陽音樂學院、天津音樂學院和中國音樂學院等都成立了民族聲樂系,跟美聲唱法分開,學科的獨立是非常重要的。我們聲樂學科的設立到現(xiàn)在六十多年了,發(fā)展還是很不錯的。以前,我們的唱法真聲太多,對藝術表現(xiàn)力的限制較大;現(xiàn)在,咱們的民族聲樂藝術就不光有真聲,還有真聲多的混合聲、假聲多的混合聲等,色彩更豐富,而且“美聲”作品、歌劇、藝術歌曲、創(chuàng)作歌曲都能唱,各地民歌的唱法都可以包容在其中,我們發(fā)展得很快。所以現(xiàn)在叫“中國聲樂”,其實是到年頭了,積累到了一定的程度。
當然,我們在發(fā)展的同時,也有很多需要大家繼續(xù)努力的方面。從整體來講,現(xiàn)在專業(yè)院校的聲樂教學對傳統(tǒng)繼承太少,我們應該注重學習傳統(tǒng)的東西。在我的教學中,會強調學生多向傳統(tǒng)學習、向民間學習。比如,我有一個來自河北的訪問學者,我就要求她多學家鄉(xiāng)的民歌,她學會了一首傳統(tǒng)民歌《繡燈籠》,這就是很寶貴的財富。另外,聲樂專業(yè)的學術研究、教研活動開展得還不夠。早年間,全國各個院校的學術研究氛圍是很濃的。我希望年輕的同行們能定期開展學術研討,讓教師們、同學們都積極參與研究和思考,不同的觀點可以展開辯論和碰撞,學術思想越活躍,越能促進聲樂藝術的發(fā)展。
鄒:對年輕一代的教師,您有什么忠告?
譚:作為教師,我們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特別是我們聲樂專業(yè)的教學是“一對一”的授課方式,我們的一言一行會直接影響學生。所有教師都要嚴格要求自己,以身作則、言傳身教。我們要熱愛黨、熱愛國家,國家把培育人才的重任交給我們,大家一定要全心全意地完成好。
訪談雖然結束了,但是我卻因這次訪談有了“家庭作業(yè)”。因為在聊到意大利語彈舌音的內容時,我很失落地表示自己還不會,練了很多年也沒練好。譚老師很詫異,并嚴肅地批評了我:“你是教師,自己不會彈舌音,怎么教學生?作為教師,必須自己會,不要找任何理由。你現(xiàn)在回去就練,三個月后我要檢查你練的效果……”雖然是被批評,但我心里卻很溫暖,因為這是譚老師對我的關心和鞭策。
幾天后,當我再次打電話給譚老師的時候,她第一句話就問:“彈舌音練得怎么樣啦?不要偷懶啊,這事我記著呢……”我馬上就念了兩個帶彈舌的單詞給她聽,她才慢慢地說:“嗯,這還差不多,接著練!”這就是我們可愛又可敬的譚老師,循循善誘與言傳身教只為那一份托付,用心呵護每一個學生是她從未忘記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