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耶魯·卡米薩著 劉 磊?譯
在美國最高法院作出“米蘭達訴亞利桑那”①Miranda v.Arizona,384 U.S.436(1966). 只要警方試圖拘捕嫌疑人,訊問之前必須向嫌疑人宣讀、告訴其訴訟權(quán)利,否則訊問違法,所獲得的有罪供述也不具有證據(jù)能力。米蘭達權(quán)利具體包含:(1)警方強制訊問之前,必須告知“米蘭達警告”,即“你有權(quán)保持沉默;但如果放棄沉默權(quán),你所說的一切均有可能成為法庭上不利于你的證據(jù);你有權(quán)利聘請律師;如果重罪案件中無力聘請,將會有指定律師為你提供法律援助;(2)如果警察訊問前未履行告知米蘭達警告的義務,嫌疑人作出的供述或不認罪陳述均不具有證據(jù)資格,禁止在法庭上使用;(3)必須是嫌疑人明知且明智地放棄權(quán)利,警察才能繼續(xù)訊問;(4)在任何時間,只要嫌疑人表示他不想再陳述了,訊問必須立即停止。有關(guān)米蘭達判例的演變歷史與相關(guān)爭議,可以參見劉磊:《米蘭達規(guī)則五十周年的紀念與反思》,載《比較法研究》2016 年第6 期。只有當警方?jīng)Q定對嫌疑人上手銬、拘捕、強制上警車帶回警局等人身強制措施(custodial)時,警方才需要向嫌疑人宣讀米蘭達權(quán)利?!g者注判決的十年之后,對最高法院隨后如何處理米蘭達權(quán)利的具體適用范圍問題①Geoffrey R.Stone,the Miranda Doctrine in the Burger Court,1977 Sup.CT.Rev.99,100;see also United States v.Washington,431 U.S.181(1977);United States v.Wong,431 U.S.174(1977);Oregon v.Mathiason,429 U.S.492(1977);Doyle v.Ohio,426 U.S.610(1976);United States v. Mandujano,425 U.S.564(1976);Beckwith v. United States,425 U.S. 341(1976);Baxter v. Palmigiano,425 U.S. 308(1976);Michigan v.Mosley,423 U.S.96(1975);Oregon v. Hass,420 U.S.714(1975);Michigan v.Tucker,417 U.S.433(1974);Harris v. New York,401 U.S.222(1971).,杰弗里·斯通教授對米蘭達案之后的十一個相關(guān)判例進行了近距離觀察。正如斯通所洞察到的那樣:“在數(shù)以十計的案例中,最高法院解釋米蘭達權(quán)利的目的反而是為了不再繼續(xù)排除挑戰(zhàn)性的爭議證據(jù)。”②Geoffrey R.Stone,The Miranda Doctrine in the Burger Court,1977 Sup.CT.Rev.99,100.因為,對這十一個案例審理后,最高法院是基于其他的理由(而不是依據(jù)米蘭達規(guī)則)來排除證據(jù)。③Doyle v. Ohio,426 U.S.610(1976).這樣一來,斯通教授指出,自從最高法院1966 年米蘭達案判例之后,“最高法院從來沒有依據(jù)米蘭達判例宣告過任何一個證據(jù)不可采”。④Geoffrey R.Stone,The Miranda Doctrine in the Burger Court,1977 Sup.CT.Rev.99,at 100.我同意弗蘭西斯·阿蘭教授的觀點:“可以肯定的是,沃倫法院開始失勢的主要原因是20 世紀60 年代美國社會、政治背景上的變化,60 年代的美國,是社會劇變、貧民社區(qū)暴力犯罪泛濫、校園混亂的時代。公共秩序的擔憂不可避免地到處蔓延?!膳c秩序’的議題被惡劣政治化。1968 年的美國總統(tǒng)大選,美國犯罪議題被簡單化地表述為和平力量與犯罪力量間的沖突。”米蘭達判決激起了對最高法院的各種批評,從激動到瘋狂的批評。美國國會于1968 年制定《綜合犯罪控制與街頭安全法》,法案其中的一些內(nèi)容顯然是對米蘭達判決的報復。這些事件結(jié)合在一起,制造了一種新的社會氛圍,至少可以這樣說,讓沃倫法院在刑事案件中繼續(xù)推動變革不再有支持的力量。Francis A. Allen,the Judicial Quest for Penal Justice:The Warren Court and the Criminal Cases,1975 U.ILL. L.F.518,538.一個都沒有。借用職業(yè)棒球賽的術(shù)語,在米蘭達權(quán)利的第一輪競技賽中,第一局共投擲出了十一次好球,但是“零命中”。
對于像我們這樣歡迎米蘭達規(guī)則的人而言,如此的變化實在是令人非常失望。但是,當你回憶起尼克松總統(tǒng)在他一個任期內(nèi)所任命的四名保守法官時(即首席法官伯格、布萊克法官、鮑威爾法官、倫奎斯特法官),⑤Yale Kamisar,The Rise,Decline,and Fall(?)of Miranda,87 WASH.L.Rev.965,974-91(2012).上述十一個案例的判決結(jié)果并不令人十分意外。
在被尼克松總統(tǒng)任命為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之前,那時的伯格正在哥倫比亞上訴法院任職。毫無疑問的是,無論是在其之前擔任巡回上訴法院法官的不同意見書中⑥See,e.g.,Frazier v.United States,419 F.2d 1161,1176(D.C.Cir.1969). 對于該案,伯格法官部分同意部分反對,伯格說:“我們正在往禁止使用被追訴者任何陳述證據(jù)的路上前進,除非該陳述是在公開審理中作出的。在刑事審判中,有罪與無罪問題反而變得不再重要。我們正在陷阱之中掙扎,這個陷阱是由一些人為的、拍腦袋決定的、經(jīng)常難以適用的規(guī)則所構(gòu)成,”也可參見Borum v.United States,380 F.2d 595,602(D.C.Cir.1967).該案中,伯格法官的不同意見認為:“我認為,上訴法院吹毛求疵式的上訴審查意見推翻了原審有罪判決,這正好解釋了為什么公眾正對司法喪失信心。我也認為,如果我們繼續(xù)朝這個方向走的話,我們很快就會知道,這個社會不能保衛(wèi)其自身而淪為一個衰弱的社會?!?還是公開演講中⑦See,e.g.,Warren E.Burger,Who Will Watch the Watchmen?,14 AM.U.L.REV.1,23(1964).柏格法官說:“我們所有人要思考的是,如果一個社會不能找到其解決其問題的方法,這個社會還能不能稱作是一個有序的社會。”,伯格法官對沃倫法院刑事訴訟判例均表示非常不滿。⑧Yale Kamisar,The Rise,Decline,and Fall(?)of Miranda,87 WASH.L.Rev.(2012),at 976-98.那時的伯格對沃倫法院的刑事訴訟司法哲學公開表示出輕蔑,這篇論文描述了他的論點是如何引起尼克松總統(tǒng)的注意的。
直到尼克松總統(tǒng)任命另外一名保守派法官威廉·倫奎斯特取代伯格之前,首席法官伯格在最高法院中一直都是最好的“警察之友”。⑨Yale Kamisar,The Rise,Decline,and Fall(?)of Miranda,87 WASH.L.Rev.(2012),at 980-991.(我的這篇論文論證了:首席法官伯格與隨后的首席法官續(xù)任者倫奎斯特在減損、瓦解米蘭達規(guī)則方面所扮演的突出角色。)事實上,倫奎斯特成為司法部次長主管法律委員會事務不久,他曾慫恿尼克松總統(tǒng)任命一個專門委員會去審議:對于類似米蘭達判例的案件,是否應該通過憲法修正案來進行修正推翻之。⑩Memorandum from William H.Rehnquist,Assistant Attorney General.,Office of Legal Counsel,to John W.Dean III,Assoc.Deputy Attorney General.(Apr.1,1969).
至于布萊克曼法官與鮑威爾法官,兩人的任命更不會令人奇怪。自從童年之時,布萊克曼與伯格就一直是好友,是伯格向尼克松推薦好友布萊克曼作為最高法院法官候選人。①See LINDA GREENHOUSE,BECOMING JUSTICE BLACKMUN 9-46(2005).普遍認同的假設是,布萊克曼法官將會跟隨伯格的指引。②See John D.Ehrlichman,Witness To Power:The Nixon Years(1982),p.129.這本書提到,布萊克曼法官“被期待更直接地聽命于首席法院的領導?!笔聦嵣?在布萊克曼擔任最高法院法官的起初五年內(nèi),他投票支持伯格法官的概率是85%,See Linda Greenhouse,Becoming Justice Blackmun(2005),p.186. 但是,在下個十年任期內(nèi),布萊克曼更多是跟隨布倫南法官投支持票。這篇論文提到:“在下一個五年任任職期間,從1975 年到1980 年間,布萊克曼法官54.5%的概率加入布倫南法官,45.5 的概率附議加入伯格法官意見”,在與伯格共事的最后五年間,他70.6%的概率加入布倫南法官,加入伯格法官意見的概率只有32.4%。”至于鮑威爾法官,當1967 年全國犯罪委員會發(fā)表報告,作為七人委員會中的一員,未來的法官鮑威爾最終也在一份補充聲明上簽字,強烈要求回到前米蘭達時代的“供述自愿性”③PRESODEMTS COMM’N ON LAW ENF’T&ADMIN.OF JUSTICE,THE CHALLENGE OF CRIME IN A FREE SOCIETY 303(1967),https://www.ncjrs.gov/pdffilesl/nij/42.pdf.https://perma.cc/FUT4-UC2N].這一審查標準。“現(xiàn)在似乎已能表明,需要一個憲法修正條款。”④PRESODEMTS COMM’N ON LAW ENF’T&ADMIN.OF JUSTICE,THE CHALLENGE OF CRIME IN A FREE SOCIETY 308(1967),https://www.ncjrs.gov/pdffilesl/nij/42.pdf.https://perma.cc/FUT4-UC2N].
回首往昔,我認為:公正地說,在尼克松總統(tǒng)任命四名最高法院法官之后,米蘭達規(guī)則便因此受挫,從此再也未能扭轉(zhuǎn)頹勢。⑤我應該認識到的是,就尼克松總統(tǒng)任命四名法官所對最高法院產(chǎn)生的影響這一問題,很多深思熟慮的評論者得到不同的研究結(jié)果。See,e.g.,JOHN C.JEFFRIES,JR.,JUSTICE LEWIS F.POWELL,JR.398(1994).研究者認為:“隨著伯格、布萊克曼及后來的鮑威爾、倫奎斯特法官的任命,在絕大多數(shù)刑事案件中,最高法院內(nèi)的保守派占有壓倒性的多數(shù)優(yōu)勢;但對于人們的不幸與宗教信仰問題,沒有明顯的保守傾向。保守派多數(shù)通常接受沃倫法院的判例,但往往是進行了一些概念限定、限制、減少適用范圍。這一分析結(jié)果是新的綜合推理,部分是基于對沃倫法院的洞察與改革,部分是基于批評者的若干懷疑與反對意見?!?/p>
回到米蘭達案件本身,九名法官中的四名法官撰寫出了三種不同的異議意見書。⑥See Miranda v.Arizona,384 U.S.436,499-504(1966).參見本案判決書中克拉克法官、哈蘭的不同意見。不管是何種異議,他們均認定米蘭達判決中的多數(shù)法官意見將會是“刑事司法上的災難”,因為即使有也只是有很少的犯罪嫌疑人將會放棄他們的權(quán)利。
米蘭達判決異議法官之中,克拉克法官最為資深,但他仍然單獨撰寫異議??死朔ü賵猿终J為:根本不存在有力的論據(jù)支持“憲法第五修正案權(quán)利禁止警方拘留訊問”的結(jié)論。⑦See Miranda v.Arizona,384 U.S.436,499-504(1966).參見克拉克法官的不同意見。我認為克拉克法官關(guān)于米蘭達判例的意見是一個古怪論點,米蘭達五名法官的多數(shù)意見從未如此說過,該案多數(shù)意見法官已給出的任何合理的解釋均不支持克拉克法官的觀點。相反,米蘭達案多數(shù)法官花了很多時間闡明什么是“人身拘留性質(zhì)的訊問”(Custodial Interrogation)⑧See Miranda v.Arizona,384 U.S.436,499-504(1966).多數(shù)意見認為:“關(guān)于拘捕訊問,我們的觀點是指,在一個人被拘捕或者被以任何方式剝奪人身自由后,執(zhí)法人員所開始問的問題。”多數(shù)意見還說:“今天本法院所宣示的原則,是要處理當一個人初次被拘禁于警局或被以其他方式剝奪人身行動自由時被警方偵訊之時,他的禁止自證其罪權(quán)利的保護問題。”米蘭達案多數(shù)意見確實在告訴我們:“警方圍繞犯罪事實作的現(xiàn)場訊問,或者為查清案件事實而對公民進行的例行詢問,均不受本案判決的影響?!倍鄶?shù)意見補充說:“盡管如此,公民向執(zhí)法機關(guān)陳述案件相關(guān)事實信息仍是公民應盡的責任。”,而不是否定警方的拘留訊問權(quán)力。米蘭達判決之后不久,該案對拘留訊問的影響力仍然有待觀察。但是,米蘭達多數(shù)判決意見的確是允許警方對待決的犯罪嫌疑人進行拘留訊問。⑨Yale Kamisar,The Rise,Decline,and Fall(?)of Miranda,87 WASH.L.Rev.965,974-91(2012).(討論公眾意見中對米蘭達權(quán)利的一些錯誤認知)。
哈蘭法官寫了一份長判決書,斯圖爾特法官與懷特法官也加入哈蘭法官的不同意見書。⑩See Miranda,384 U.S.at 504-26(哈蘭法官的異議)。其中有一論點,哈蘭法官聲稱(雖然沒有對該論點進行任何解釋):“為犯罪嫌疑人提供辯護律師或建議其請律師必定會導致警方訊問的結(jié)束?!雹費iranda v.Arizona,384 U.S.436,517(1966).根本不清楚哈蘭法官這樣的表述是什么意涵。但是,關(guān)于警察與保障律師權(quán)利關(guān)系問題,在他得出最終的異議之前,還進行了另外一種說辭。哈蘭法官認為即使根據(jù)米蘭達一案判決書多數(shù)意見,也并不自動(或要求警方例行公事地)為犯罪嫌疑人提供律師。②See Miranda,384 U.S.at 474.多數(shù)意見認為:“本法院的判決結(jié)果并不意味著,每個警局均要聘請一個常駐警局律師為嫌疑人提供法律建議?!蔽以珜懻撐闹赋?“米蘭達法庭拒絕了這樣的規(guī)則,即要求在警方訊問之前處于拘捕狀態(tài)的嫌疑人實際上要與律師有會見過、面談過。”See Yale Kamisar,The Rise,Decline,and Fall(?)of Miranda,87 WASH. L. Rev.965,979(2012).相反,犯罪嫌疑人必須自己要求會見律師。③See Yale Kamisar,The Rise,Decline,and Fall(?)of Miranda,87 WASH.L.Rev.965,979(2012).我認為,米蘭達規(guī)則的實質(zhì)只是要求警察向嫌疑人提示有聘請律師的權(quán)利,并不確保他必須要有一個律師(允許其自愿放棄律師權(quán)利)。近些年來,非常清楚的是,接受警方訊問之前,大多數(shù)犯罪嫌疑人放棄了申請律師到場的權(quán)利。④See Yale Kamisar,The Rise,Decline,and Fall(?)of Miranda,87 WASH.L.Rev.980(2012).
撰寫長判決書以表達異議的,哈蘭法官并不是唯一的一個,懷特法官(哈蘭與斯圖爾特也加入懷特的不同意見)亦是如此。⑤See Miranda,384 U.S.at 526-45(懷特法官的異議).在米蘭達判決書的三種不同異議中,最強有力的是懷特法官的意見。其中一個論點,懷特法官直接躍過了以下事實:即使是在從沒會見律師的情況下,被拘禁的犯罪嫌疑人仍然可以自由地決定是否放棄律師權(quán)利。⑥See Miranda v.Arizona,384 U.S.436(1966).法院不僅阻止使用強迫性的有罪供述,也禁止律師不在場下基于任何實務目的進行偵訊。在案件第二輪的評議時,懷特法官進行了修正。他強調(diào)說,即使從沒有與律師見過面,一個犯罪嫌疑人也可以決定放棄他的律師權(quán)。⑦Miranda v.Arizona,384 U.S.436,537(1966).但是,他的結(jié)論是誤導性的,因為懷特法官似乎是如此假設:即使被追訴人在警方訊問時已經(jīng)明確放棄了律師權(quán)(可能已經(jīng)作出了有罪供述),一個律師到來之后仍然可能會“建議他的當事人行使沉默權(quán)”,這樣仍然能夠拯救犯罪嫌疑人。
“正如法庭宣示的那樣,沒有律師在場、沒有嫌疑人的同意警方不能訊問被追訴者,而且法院幾乎是在譴責律師建議被追訴者保持沉默,這些要求意味著:法院要作出這樣的司法判決,即不論是強迫還是非強迫的訊問方式,來自犯罪嫌疑人的任何供述均不得作為法庭證據(jù)使用?!雹郙iranda v.Arizona,384 U.S.436,537-538(1966).
懷特法官并不明白:一旦嫌疑人向警方表示其放棄獲得律師法律咨詢的權(quán)利,律師將從訊問程序中完全消失。也意味著,不可能會有律師來建議犯罪嫌疑人行使沉默權(quán)。易言之,只要嫌疑人不再尋求聘請律師,兩種事情會發(fā)生:(1)犯罪嫌疑人可以保持沉默,不對任何人陳述;或者(2)犯罪嫌疑人可以向其他密切接近之人(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是警官或公訴檢察官,因為不可能有其他人密切接觸嫌疑人)進行陳述。⑨近些年來,無數(shù)的研究得出結(jié)論,大約有80%的嫌疑人放棄他們的權(quán)利。See Wayner R.LaFave,Criminal Procedure §11.4(f)(4th ed.2015).
懷特法官異議意見的其中一點是:即使訊問之前沒有進行米蘭達權(quán)利警告,警察向一個殺人嫌疑犯問一個簡單的問題(例如你是否殺死了你的妻子),⑩See Miranda,384 U.S.at 533-34. 懷特法官提出質(zhì)疑,他認為根據(jù)多數(shù)意見,“即使一個被追訴者被警告他有沉默的權(quán)利,但只要有強迫取證行為的發(fā)生,嫌疑人對警方問題的回答仍然要排除?!边@能有何過錯或不適當之處呢?但是如果警察只能問一個簡單問題,他們不會如此發(fā)問。美國警方意識到,為了成功獲得有罪供述,訊問之前他們必須首先與犯罪嫌疑人建立某種融洽氣氛,警方會問一系列問題并且需要用相當多的訊問時間才能實現(xiàn)。況且,既然一個問題不太會導致“強迫”性質(zhì)訊問,?1問兩到三個問題自然也不會。既然如此,警方多問一些問題有何不可呢?例如像以下的連續(xù)訊問:“(1)你結(jié)婚多久了?(2)你有幾個孩子?(3)你的婚姻幸福與否?(4)你殺了你妻子嗎?”如果警方問兩三個問題被允許,很快就會演變?yōu)榫匠掷m(xù)不斷的訊問。這一問題將會交給法官來繼續(xù)處理,正如以前一樣。①See Paul Marcus,It's Not Just About Miranda:Determining the Voluntariness of Confessions in Criminal Prosecutions,40 VAL.U.L.Rev.601,643-44(2006).作者主張:“正當程序測試幾乎沒有為律師與法官提供任何依據(jù)?!彼€得出結(jié)論,20 世紀五、六十年代間,自愿性規(guī)則其實很脆弱而且前后適用不一致。比較而論,他認為米蘭達案看似提出了清楚、明確的審查判斷標準。另外,還可參見Stephen J. Schulhofer,Confessions and the Court,79 MICH. L. Rev.865,869-70(1981)(他們觀察到,根據(jù)供述自愿性檢測標準,不僅法官感到迷惑,實質(zhì)上是加入了太多的主觀性考量因素去從事捉摸不定的衡平差事。還可以參見William J.Stuntz,Miranda’s Mistake,99 MICH.L.Rev.975,980(2011)(承認在米蘭達案之前的三十年間,最高法院根據(jù)自白任意性標準逐案審查的效果有些糟糕,至少部分原因是,法官要弄清好警察與壞警察訊問詭計間的區(qū)別,最高法院法官以“一次一案”方式來審查時感到非常艱難。我并不相信我們想要回到舊時代,尤其是大多數(shù)警察訊問時沒有被錄音、錄像的那個年代。②正如很多評論者的主張,例如喬治·托馬斯與理查德·里奧教授就支持“對警察與嫌疑人間的談話進行錄音?!盨ee George C.Thomas III&Richard A.Leo,Confessions of Guilt:From Torture to Miranda and Beyond,220-21(2012);Lawrence Rosenthal,Against Orthodoxy:Miranda Is Not Prophylactic and the Constitution Is Not Perfect,10 CHAP.L.Rev.579,607(2007)(“我們不要指望錄像方法能夠制止現(xiàn)行立法下權(quán)力的濫用。”
在涉訟米蘭達及相似案例的所有律師之中,特爾福德·泰勒或許最令人印象深刻。二戰(zhàn)剛結(jié)束不久,泰勒即擔任紐倫堡國際法庭的檢察官并表現(xiàn)卓越。③See Richard Severo,Telford Taylor,Who Prosecuted Top Nazis at the Nuremberg War Trials,Is Dead at 90,N.Y.TIMEs(May 24,1998),http://www.nytimes.com/1998/05/24/nyregion/telford-taylor-who-prosecuted-top-nazisnuremburg-war-trials-dead-90.html[https://perma.cc/X3N8-8M28].1966 年米蘭達判決之時,泰勒教授正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法學院執(zhí)教。④See Richard Severo,Telford Taylor,Who Prosecuted Top Nazis at the Nuremberg War Trials,Is Dead at 90,N.Y.TIMEs(May 24,1998),http://www.nytimes.com/1998/05/24/nyregion/telford-taylor-who-prosecuted-top-nazisnuremburg-war-trials-dead-90.html[https://perma.cc/X3N8-8M28].
泰勒教授是代表政府書寫法律意見的主筆者,以“法庭之友”身份代表美國二十七州在最高法院出庭訴訟。⑤See Brief for New York et al. as Amici Curiae Supporting Respondents,Miranda v.Arizona,384 U.S.436(1966)(Nos.759-62,584).對于犯罪嫌疑人放棄律師權(quán)利這一爭議點上(在沒有會見律師之前),泰勒表現(xiàn)得比四名異議法院還更樂觀甚至更極端一些,他或許會認為,見或不見律師與被告是否主張沉默權(quán)之間沒有什么聯(lián)系。與四名異議法官一樣,泰勒也是直接跳過嫌疑人能否及自愿放棄權(quán)利的可能性這一問題。事實上,泰勒教授以接近嘲諷的語氣嘲笑這樣的理念:相當多的嫌疑人會如此(放棄沉默權(quán))。不妨引用一下泰勒的文字:
“對于偵訊問題,假設禁止自證其罪權(quán)利是基本法定權(quán)利要素,實質(zhì)上警局律師的唯一作用是往犯罪嫌疑人的嘴上涂抹粘合膠(建議嫌疑人對警方緘口不言)。這樣的實踐是否會吸引精英律師們,頗值懷疑?!雹轘ee Brief for New York et al. as Amici Curiae Supporting Respondents,Miranda v.Arizona,384 U.S.436(1966)(Nos.759-62,584).
如是認真推敲米蘭達案最高法院大法官的異議書,不難發(fā)現(xiàn)異議意見所關(guān)心的是律師是否與客戶有過會見,而不是偵訊階段律師是否必須要面見犯罪嫌疑人。對于警方偵訊前律師會見犯罪嫌疑人的必要性問題,懷特法官仍然認為應該讓犯罪嫌疑人自己決定其命運,而不是律師。根據(jù)懷特法官異議意見,警察訊問時,有無律師無關(guān)緊要,除非犯罪嫌疑人自己堅持非要會見律師不可。懷特法官也認為,律師或許有權(quán)建議他的當事人緘口不言,但是只有當潛在客戶(被警方限制人身自由的犯罪嫌疑人)強烈主張律師權(quán)利時才能如此。這意味著,直到犯罪嫌疑人作出決定要會見律師之前,律師將無所作為。對于犯罪嫌疑人而言,除非他堅定要求會見律師,否則根本無法知道與預測律師究竟能夠為他做什么。
連米蘭達權(quán)利的反對者都沒意識到的是:從案件最終判決結(jié)果來觀察,該案的多數(shù)意見法官其實更多地傾聽了四名異議法官的意見。米蘭達案的結(jié)果是:考慮到了判決尾部四名法官的反對意見,五名多數(shù)意見法官與四名異議意見法官進行了妥協(xié),這連四名異議法官也沒充分認識到。彼得·馬里亞拉教授作出了更好的分析:
“如果最高法院遵循‘內(nèi)在本質(zhì)上地強制’(inherently coercive)理論的邏輯,讓偵訊相關(guān)的爭論有一個痛苦的結(jié)束,最高法院就不會允許嫌疑人在律師到警局給出法律建議之前撤回米蘭達權(quán)利。但是,在允許嫌疑人放棄米蘭達權(quán)利之前,如果要求律師必須到警局為犯罪嫌疑人提供專業(yè)法律建議,這將會嚴重減損警察訊問被暫時拘留的嫌疑人并獲得有罪供述的成功率。”①Peter Arenella,Miranda Stories,20 HARV.J.L. &PUB.POL'Y 375,384(1997).
對于那些已經(jīng)被告知米蘭達權(quán)利的犯罪嫌疑人而言,為何要放棄沉默權(quán)向警方進行有罪供述呢?可以確信的是,主要原因在于“保持沉默將會讓嫌疑人至少‘看似有罪’而且會以此來作為定罪證據(jù)”。馬克·戈德西教授曾建議增加兩個警告,認為“應當用新型沉默權(quán)利進行鞏固”,即訊問之前對犯罪嫌疑人做一些提示:“如果你保持沉默,你的沉默行為不會在法庭上作為反對你的證據(jù)而使用;你拒絕回答警方問題的行為也不會作為定罪證據(jù)而使用。”②Mark A. Godsey,Reformulating the Miranda Warnings in Light of Contemporary Law and Understandings,90 MINN. L. Rev. 781,793(2006).還要說的是,對于戈德西教授這樣的新型權(quán)利警告建議,如果最高法院聚焦這些問題的話,1966 年的米蘭達案或許早應當如此要求增加權(quán)利警告的內(nèi)容。但是,冷酷的現(xiàn)實是,必須說:自從米蘭達案以來,最高法院是在犯罪嫌疑人與警方偵查之間進行“權(quán)力平衡”而已。米蘭達案之后,最高法院則不愿作出更多的改變了。
十五年前,喬治·托馬斯教授堅持認為:“從大多數(shù)案件判決結(jié)果來看,米蘭達權(quán)利預先警告制度都是一個驚人的失敗。”③George C. Thomas III,Miranda's Illusion:Telling Stories in the Police Interrogation Room,81 TEX.L.Rev.1091,1092(2003)(reviewing Welsh S. White,Miranda's Waning Protections(2001).托馬斯教授得出結(jié)論的其中一個原因是:“警方訊問前進行米蘭達權(quán)利警告之后,嫌疑人放棄米蘭達權(quán)利的概率仍然約為80%。”④See,e.g.,Donald A.Dripps,About Guilt And Innocence 224-25 n.117(2003);Thomas&Leo,Confessions Of Guilt:From Torture To Miranda And Beyond,220-21(2012),at 188;Lawrence S.Wrightsman&Mary L.Pitman,The Miranda Ruling(2010);Richard A.Leo,Inside the Interrogation Room,86 J.Crim.L.&Criminology 266,286(1996);Charles D.Weisselberg,Mourning Miranda,96 CALIF.L.Rev.1519,1547-63(2008);Tracey Maclin,A Comprehensive Analysis of the History of Interrogation Law,with Some Shots Directed at Miranda v.Arizona,95 B.U. L. Rev.1387,1410(2015)(book review).1966 年米蘭達案件判決結(jié)果確定之初,只有很少的最高法院法學專家們(五十年前我也是其中之一)會預料到這樣的概率數(shù)字。⑤盡管這樣,基于之前美國司法部副部長的職業(yè)經(jīng)驗,有兩名評論者準確地預料到:米蘭達判決僅僅一年后,許多嫌疑人將會放棄他們的權(quán)利。See Sheldon H. Elsen&Arthur Rosett,Protections or the Suspect under Miranda v.Arizona,67 Colum.L.Rev.645,654(1967).越來越清楚的是,對警方如何進行權(quán)利告知進行錄音或錄像的制度應該實行。事實上,使用錄音、錄像方法記錄訊問的主張現(xiàn)在已占優(yōu)勢。⑥George C.Thomas III,Miranda’s Illusion:Telling Stories in the Police Interrogation Room,81 TEX. L. Rev.1091,1092(2003)(reviewing Welsh S.White,Miranda's Waning Protections(2001).
與此同時,有少數(shù)專家學者對“警方如何進行米蘭達警告”進行了實證研究,這些研究值得重視。其中一個專家的研究報告認為:
“當代警方的偵訊書面記錄表明:警方經(jīng)常能夠以絕對優(yōu)勢操控整個偵查訊問的過程。警方控制著訊問的節(jié)奏與訊問內(nèi)容,在主導最關(guān)鍵性的訊問內(nèi)容上,警察訓練有素,犯罪嫌疑人本人并沒有多少實際的經(jīng)驗去主張沉默權(quán)等權(quán)利。而且,面對著被訊問人,偵訊人員公關(guān)嫌疑人的能力很強,使得嫌疑人不能或不情愿去主張米蘭達權(quán)利而中斷正在進行中的訊問。在相當多的案件中,對于訓練有素的偵訊人員而言,嫌疑人的米蘭達權(quán)利并不足以抵銷其訊問過程中所面臨的警方壓力?!雹賅elsh S.White,Miranda’s Failure to Restrain Pernicious Interrogation Practices,99 MICH. L. Rev.1211,1215(2011).
有時,沒有告知嫌疑人他是否愿意放棄權(quán)利或者他是否愿意向警方陳述,訊問者直截了當?shù)亻_始訊問。②Richard A. Leo&Welsh S. White,Adapting to Miranda:Modern Interrogators'Strategies for Dealing with the Obstacles Posed by Miranda,84 MINN.L.Rev. p.397,438(1999).另外的一些案件中,訊問人員或許堅持認為:“我只能提醒嫌疑人涉嫌的指控罪名,并且告訴他如果放棄沉默權(quán)案件將產(chǎn)生的法律后果。”③Richard A. Leo&Welsh S. White,Adapting to Miranda:Modern Interrogators'Strategies for Dealing with the Obstacles Posed by Miranda,84 MINN.L.Rev. p.440(1999).但仍有一些案件中,訊問人員可能只是向嫌疑人聲明:“如果嫌疑人不放棄米蘭達權(quán)利,他會處于更糟糕更危險的境地;如果他放棄沉默權(quán)的話,則會受到從寬的處置。”④Richard A.Leo&Welsh S.White,Adapting to Miranda:Modern Interrogators’Strategies for Dealing with the Obstacles Posed by Miranda,84 MINN.L.Rev. p.440(1999).當然,這些是不允許的。
有時,如果嫌疑人選擇與警方合作,警方或許會告訴他們:“警方會盡力改變對嫌疑人的印象,即不再將犯罪嫌疑人視為瘋狂⑤Richard A.Leo&Welsh S.White,Adapting to Miranda:Modern Interrogators’Strategies for Dealing with the Obstacles Posed by Miranda,84 MINN.L.Rev. p.441(1999).。、冷血、冷酷的殺人犯?!雹轗ichard A.Leo&Welsh S.White,Adapting to Miranda:Modern Interrogators’Strategies for Dealing with the Obstacles Posed by Miranda,84 MINN.L.Rev. p.443(1999).事實上,如果嫌疑人對他的犯罪行為主動向警方進行解釋(讓警方覺得有情可原),警方則會告訴他:“嫌疑人被警方視為很合作,并且最終的司法量刑結(jié)果可能會輕很多。”⑦Richard A.Leo&Welsh S.White,Adapting to Miranda:Modern Interrogators’Strategies for Dealing with the Obstacles Posed by Miranda,84 MINN.L.Rev. p.441(1999).
當警方訊問完涉嫌殺人的嫌疑人之后,我們永遠難知曉這個世界是否就會不再將其視為冷血、瘋狂的殺人犯。但是,嫌疑人放棄他的米蘭達權(quán)利并對其殺人行為進行有罪供述,最終被法院以一級謀殺罪判處終身監(jiān)禁刑罰(禁止假釋)。⑧Richard A.Leo&Welsh S.White,Adapting to Miranda:Modern Interrogators’Strategies for Dealing with the Obstacles Posed by Miranda,84 MINN.L.Rev. p.444(1999).在本案中,就像在其他無數(shù)的事件中,偵訊人員最終獲得了有罪供述。
在幾十年間,美國最高法院經(jīng)常(但也不總是如此)是不情愿地接受米蘭達判例,近來的例證是2013年的薩利納斯訴德克薩斯州一案。⑨133 S. Ct.2174(2013).阿利托法官撰寫主要意見,首席法官羅伯茨、肯尼迪加入多數(shù)意見。由于托馬斯(法官斯卡利亞加入)贊同判決書的立論基礎:“如果薩利納斯申訴,由于檢察官對他的沉默進行了不利評價而援引憲法第五修正案權(quán)利,他會輸?shù)粼V訟。因為,根據(jù)他之前的拘捕狀態(tài)下的沉默行為對其評價并沒有強迫他證明自己有罪。”See 133 S.Ct.2174(2013),托馬斯法官的意見。其他四位法官持反對立場,布雷耶法官主筆撰寫異議,金斯伯格法官、索托馬約爾法官、卡根法官加入。
這個案例似乎在提醒我們:當一個人并非處于“臨時拘留”狀態(tài)之時(即警方未采取拷手銬、強制下車、強制帶離現(xiàn)場、強制搜身等人身強制行為時),警方訊問之前根本不需要進行米蘭達權(quán)利警告,警方將會問諸多的問題并將不利的陳述作為定罪而使用,被問者也無權(quán)保持沉默。還不止于此,根據(jù)最高法院的判例,被訊問人還必須要多做些什么才能援引憲法第五修正案中的權(quán)利。在該案中,代表最高法院多數(shù)意見的三名法官認為:“憲法第五修正案中的‘證人’有權(quán)拒絕回答可能讓自己入罪的問題,但證人在行使這項權(quán)利時應當是基于合理的理由,只要讓法院知曉這些合理的理由,證人才有權(quán)利援引第五修正案拒絕回答警方問題。”①133 S. Ct.2174(2013).
觀察薩利納斯案后,特雷西·麥克林教授對該案回應道:“多數(shù)意見將憲法第五修正案權(quán)利進行了對照,只有被逮捕后自愿被警察帶往警局的人才能享有沉默權(quán);而那些自由路過警局的普通公民卻不擁有沉默權(quán)。”②Tracey Maclin,The Right to Silence v.the Fifth Amendment,2016 U.CHI.LEGAL F.255,264.麥克林繼續(xù)說道:“對于像薩利納斯這樣的人,既然憲法第五修正案并不賦予絕對化的沉默權(quán),那么他援引一下憲法第五修正案能有什么問題呢?多數(shù)意見暗示將證人與被拘捕的嫌疑人一視同仁地適用第五修正案,這將造成憲法上的差異,但卻從來不解釋為什么?!雹跿racey Maclin,The Right to Silence v.the Fifth Amendment,2016 U.CHI.LEGAL F.255,264.
薩利納斯案的基本事實如下:兄弟二人被殺害,警方?jīng)]有找到目擊證人。但是警方在兇案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六個彈殼,調(diào)查引導警方尋找到被告人薩利納斯。最終,薩利納斯同意將他的槍支交給警方作槍彈實驗,并且自愿跟隨警方去警局接受訊問。被告人自愿與辦案警察在警局內(nèi)面談約一小時,這次的面談是“非人身拘禁”性質(zhì)的(警方未采取任何的人身強制措施),警方告訴被告人可以自由離開警局。因此,談話之前,警方也沒有向其宣讀米蘭達權(quán)利。④133 S. Ct.2174(2013).
正如理查德·里奧教授所觀察到的那樣,“通常,要訊問犯罪嫌疑人的話,警察探員不需要進行任何米蘭達警告。”⑤Richard A.Leo,False Confessions and the Constitution:Problems,Possibilities,and Solutions,in the Constitution and Future of the Criminal Justice In America 169,177(John T. Parry&L. Song Richardson eds.,2013).里奧教授解釋道:“警察探員們很容易獲取口供,只要探員們告訴嫌疑人,沒想拘捕他們,他們可以隨時自由離開?!雹轗ichard A.Leo,False Confessions and the Constitution:Problems,Possibilities,and Solutions,in the Constitution and Future of the Criminal Justice America 169,177(John T.Parry&L.Song Richardson eds.,(2013).薩利納斯案發(fā)生的情形即是如此。⑦我曾經(jīng)常思索,嫌疑人選擇放棄權(quán)利就離開訊問室的情況,這發(fā)生的概率有多高,但是看起來還沒有這方面的數(shù)據(jù)。
警方訊問了一個關(guān)鍵問題,該案偵查人員問被告人:“你用的散彈槍與殺人現(xiàn)場找到的彈殼是一致的嗎?”被告拒絕回答,相反,“他低頭看地板,兩腳開始移動,咬他的下唇,兩手并攏折疊并且握得很緊?!雹郤alinas,133 S.Ct.at 2178(多數(shù)意見書)。在這一輪訊問后,被告人曾保持了一段沉默。沉默之后,偵查人員繼續(xù)問了其他問題,被告人此后便開始有問必答了。⑨Salinas,133 S.Ct.at 2178(多數(shù)意見書)。
到了法庭上的總結(jié)陳詞階段,檢察官提醒陪審團注意被告人薩利納斯在被問到散彈槍時保持沉默(暗示陪審團被告人使用了散彈槍)。更特別的是,檢察官告訴陪審團:“一個無辜者是不會像薩利納斯這樣的?!毕喾?一個無辜的人會說:“我沒有殺人,我不在犯罪現(xiàn)場?!钡?薩利納斯卻對警方所問及的槍彈問題緘口不言,沒有回答警方問題。最終,薩利納斯被定謀殺罪成立。
根據(jù)美國最高法院阿利托法官所撰寫的多數(shù)意見,多數(shù)意見法官所得出的問題相對簡單些:“關(guān)鍵問題是,在本案特定情況之下,申請人是否被剝奪了他自愿援引憲法第五修正案的能力。我們認為,他沒有被剝奪這項能力。對于被告人而言,簡單的事實是,他可以根據(jù)第五修正案有權(quán)拒絕回答警察的問題。但是,由于他當時并沒有向警方明確說要援引第五修正案,檢察官法庭上利用了他非處于拘捕狀態(tài)下的沉默行為,這并沒有違反第五修正案?!雹買d.at 2180(emphasis added).
撰寫多數(shù)意見的法官們似乎認為,本案的判決結(jié)果還是直截了當?shù)暮?聲稱:“一個作啞不發(fā)聲的嫌疑人,沒能很好地做到讓警察留意到他正在行使憲法第五修正案的權(quán)利?!雹贗d.at 2182.并且還聲明:“判斷一個人是否在行使憲法上拒絕回答問題的權(quán)利,應當看他是否為其不回答提出了合理的理由,本法院需要知道這些理由的存在,才能評斷上訴人根據(jù)第五修正案提起的訴求有無價值?!雹跧d.at 2183(emphasis added).
在討論薩林納斯案時,在閱讀完兩篇最早、最快發(fā)表的關(guān)于本案的學術(shù)論文之后(一篇是布蘭登·加勒特教授所撰,另一篇是特雷西·麥克林教授所撰),我深受其益。④Brandon L.Garrett,Remaining Silent After Salinas,80 U.Chicago Law Review DIALOGUE(2013),p.116;Maclin,The Right to Silence v.the Fifth Amendment,2016 U.CHI.Legal F.255.正如加勒特教授所洞察到的:“薩林納斯判決,增加了無辜之人的司法風險。非正式的、非人身拘留的訊問經(jīng)常會沒有詳盡的警方訊問筆錄,薩林納斯案所表明的情況正是如此。因此,非正式的訊問將會增加虛假供述的風險,即使警方不是出于故意,事后要揭露拆穿它將難以舉證證明?!雹軧randon L.Garrett,Remaining Silent after Salinas,80 U.Chicago Law Review Dialogue,116(2013),at 124.對于薩利納斯案,加勒特教授的困惑可以理解。因為,如果警方被鼓勵用非拘捕方法、不留執(zhí)法記錄方式進行訊問時,要求警方對訊問過程進行錄音錄像的規(guī)則將會被破壞。(即警察先不對嫌疑人采取人身強制,也就無須告訴米蘭達權(quán)利,在談話中突破嫌疑人的心理防線之后,再進行米蘭達警告,而且對其后的訊問過程進行錄音錄像。這樣的錄音錄像對于保證米蘭達規(guī)則的權(quán)威性而言,反而是一種損害?!g者注)
加勒特與里奧教授均擔憂:“一些有罪供述后來被證明是虛假的(無罪者認假罪),這是高度確信無疑的事。”⑥在近年的專著中,加勒特教授指出:250 個DNA 樣本成功洗冤的案例中,其中有40 個無罪者曾向警方作出了有罪供述。See Brandon L.Garrett,Convicting The Innocent:Where Criminal Prosecutions Go Wrong 18(2011).麥克林教授也對該案進行了恰如其分的觀察,他指出:“根本沒有必要去提示偵查人員注意嫌疑人援引第五修正案的問題,警察知道或事先已心中有數(shù),只要告訴他槍彈彈道痕跡的鑒定結(jié)果,本案的嫌疑人薩林納斯會回答問題的,那正是警方問他彈殼問題的原因?!雹逿racey Maclin,The Right to Silence v.the Fifth Amendment,2016 U.CHI.Legal F.255,at 281.
作為本案的律師之一,同時也是美國司法部部長辦公室幕僚之一,金杰·安德斯代表政府一方參與了最高法院的口頭辯論程序。作為一名政府官員,安德斯支持德克薩斯州的法律立場,但我卻發(fā)現(xiàn):她法庭上的主張卻很難支持德州政府立場。在口頭辯論中,最高法院大法官卡根(Kagan)問安德斯:“如果嫌疑人僅僅說‘我不是真的想回答問題’,將會怎樣?”⑧Transcript of Oral Argument at 54-55,Salinas v.Texas,133 S. Ct.2174(2013)(No.12-246).安德斯回答道:“我認為,如果嫌疑人表示不想回答問題的愿望,由于嫌疑人說過‘我不想回答問題’,那也就夠了。而且,毫無疑問,嫌疑人有拒絕向警方陳述的權(quán)利?!雹酺ranscript of Oral Argument at 54-55,Salinas v.Texas,133 S. Ct.2174(2013).后來,卡根法官又問她:“假設嫌疑人意識到,警察是將他作為嫌疑犯對待,他自言自語道:‘我最好還是不要再回答了,這樣對嗎?’之后,嫌疑人對警察說:‘好了,我不想再回答問題了?!阏J為憲法第五修正案中的禁止自證其罪條款可以被援引嗎?”⑩Transcript of Oral Argument at 54-55,Salinas v.Texas,133 S. Ct.2174(2013).安德斯回應道:“我認為,那樣可以的,是的,可以援引?!弊詈?卡根法官又問她:“或者,嫌疑人說對于某些特別的問題他不想回答時,可以援引憲法第五修正案嗎?”再次地,安德斯回答道:“我認為,對于那樣的特別問題,嫌疑人可以不回答?!?1此時,我想說,代表多數(shù)意見的最高法院首席法官阿利托法官的立論基石已倒塌了!
卡根法官還有未來得及提問的問題,她似乎還有更多的話要講。從我的立場而言,她對政府律師太友善了。她所說的一切是:“這不太像是一項明確、清晰的規(guī)則,嫌疑人必須自己提出來‘對于那些特別的問題我不想回答’?!雹賂ranscript of Oral Argument at 54-55,Salinas v.Texas,133 S. Ct.2174(2013).
對于那些非處于拘捕狀態(tài)的嫌疑人而言,美國法律不承認其擁有米蘭達權(quán)利,在被訊問過程中,他們是否需要告訴警察,你問的某些問題實際上超越了限度了,根據(jù)美國司法部的意見,答案似乎應當是肯定的。②Transcript of Oral Argument at 54-55,Salinas v.Texas,133 S. Ct.2174(2013).
阿利托法官認為:“再簡單不過的問題是,對于薩利納斯來說,他只能根據(jù)第五修正案才能拒絕回答警方的問題?!雹跾alinas v.Texas,133 S.Ct. at 2180(多數(shù)意見書).僅就這一點而論,我認為阿利托法官的觀察是正確的。但是,同樣正確的是,對于警方而言,再簡單不過的問題是,如果嫌疑人依據(jù)憲法第五修正案拒絕回答問題時,嫌疑人所要承擔的所有一切義務就是主張一下權(quán)利而已。④假如薩利納斯已經(jīng)被警方拘捕,警方開始訊問諸多問題之時,警方所必須做的就是要給嫌疑人薩利納斯一次額外的米蘭達警告。
正如我已經(jīng)指出的,對于另外一個爭議之處,阿利托法官告訴我們:“證人拒絕回答問題的憲法權(quán)利取決于他拒絕回答的理由是否成立,法院需要知道這些理由,才能評斷他的訴求是否值得肯定?!雹軸alinas,133 S.Ct.at 2183(多數(shù)意見書)。但實際上必然會發(fā)生以下情況:(1)嫌疑人不理解他有不被強迫自證其罪的權(quán)利;并且/或者(2)嫌疑人沒意識到,他正處于被強迫自證其罪的狀態(tài)之中。在那些事件中,難道不應該有人告知犯罪嫌疑人這項權(quán)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