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楠
年青時,我也曾有過美好的回憶,這一切都讓淚水模糊了。
──題記
(一)
寧靜的午后,空氣里彌漫著茶香,我百無聊賴地趴在窗臺上,看梧桐的葉子搖動著,陽光掠過樹梢,透過窗根撒下點點光影,映著他那斑白的鬢角。他正躺在搖椅上,手指輕敲著扶手,他酷愛樸樹的《生如夏花》輕哼著旋律,卻只能唱出“我從遠方來”那一句。時間久了聽得我心煩。每每周末的午后,他就習慣性的把棋盤擺在我們兩家門口的中間,靠在搖椅上等我出來免費指點我的棋技。每當我出來,他便睜開眼,我扶他起來坐在棋盤旁,他就會靜靜地望著我一會兒,才開口:“如果我有孫女也應該像你這么大了吧!”他這話如祥林嫂一樣說了很多遍,卻讓我忽視不了那字頭里濃濃的哀傷思緒……
他是我家的鄰居,無妻無子,光棍一個,一位臺灣回到大陸定居的老兵。由于老家的妻兒已遇難,未再婚的他只好來到這個城市投奔自己的侄子侄女,并在這個城市安頓了下來,他與我說他的老家在山東的一個小村莊,臨海。我也時常跑到他那里下下棋,順便蹭些茶喝,他仍很高興我去,時光向我回憶他那些蒼白了的回憶,每當這時,他混沌的目光中便閃爍起來,如啟明星一般耀眼。他說,為了回家,自己整整等了51年,雖然自己沒有在老家居住,但與其他在臺灣去世的老兵相比,自己無疑是幸運的。因為自己在有生之年能夠再次回到這塊土地,聽到熟悉的聲音,聞到故土的味道……
(二)
在軍隊里過了許多年頭,他落下了失眠常做噩夢的毛病。一閉眼耳邊便響起沖鋒的號角聲,漫天的火光,不斷倒下的戰(zhàn)友,殘破的尸體碎塊。他不敢后退,也不能后退,在槍林彈雨里穿梭,幾回就差點進了鬼門關,都被他硬生生地挺過來。他也無時無刻不思念著家鄉(xiāng),有時會想他的兒子多大了,是否還認得他,是否過上了好日子或還在挨餓,有時會夢到他的妻子,想起大婚那夜,他正笑嘻嘻地掀著她的紅蓋頭,然后他便覺得眼前一黑,便是什么都沒有了。他說:“剛剛退到臺灣時,上面告訴我們最多3年就能回到大陸。3年過去后,又說5年就能回到大陸。后來,就再也沒有后來了……”他想起當時得到的承諾,有些自嘲地說道。就這樣,他在熱切而又煎熬的期盼中度日, 1987年,臺灣當局開放了赴大陸探親政策,自己感覺“時機成熟”,已經(jīng)70歲的他終于回到朝思暮想的大陸來。然而,此時他的妻兒都已不再了,本以為可以回家了,沒想到隨后的遭遇又潑了他一頭冷水。只好來到遼寧與其侄子侄女在一起生活。他唏噓道:“當時去臺灣的那批人,我算是比較年輕的,很多臺灣老兵死后都埋骨異鄉(xiāng)。不管現(xiàn)在在中國大陸什么地方,我這個人能夠回來,就已經(jīng)十分知足了。說到這里,他顯得有些開心又得意,呵呵笑了起來。
(三)
就在去年的開春,他安靜地走了,那一年他86歲了。最終沒有回到故鄉(xiāng),從火葬場出來的那一天,我和父母都去送他。人群中我看見他的侄子走上前,對著他的照片深深鞠了一躬,抱著骨灰盒上了一輛灰黑的靈車。母親告訴我,該送他回家了。我欣慰地笑了,心中的悲傷消了大半,魂歸故土,想他在九泉下也安心了。
(四)
今年夏天,約了幾個同學去山東爬泰山,在飛機上我看到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婦人獨自一人,緩慢地在狹小的過道中挪著步子,引起了許多人的注目。她坐在我身邊,用含乎不清地方言問我:“你是山東人嗎?”我笑著搖搖頭,她卻像沒看到似地說:“我也是山東人,棗莊的,我已經(jīng)有50多年沒回家了。”她的牙齒已經(jīng)脫落,手也顫抖得拿不住水杯。但她的眼神是那樣的明亮,像極了他。我的心中又被悲傷充填了。
真可謂: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極天涯不見家。
─────完
(作者單位:本溪市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