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蔚
婦女解放關乎人類一半人口的福祉,婦女解放的必要性已經在較廣范圍內達成了共識。作為一種思想流派,女權理論提供了婦女解放的一種思考,然而女權理論與婦女解放理論并不能等同。西方女權理論的演變與馬克思主義婦女觀有著密切關系,又有著本質差別。伴隨著世界政治和經濟格局的變化以及理論的進展,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話語體系中女權理論已經進入了后現代主義階段,而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本身固有的問題與弊端也在這時暴露無遺。厘清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的真實困境,對于發(fā)展馬克思主義婦女解放理論,深入理解馬克思主義平等觀、馬克思主義人權觀有重要作用。
討論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的困境有必要對西方女權理論的發(fā)展歷史先進行梳理。西方女權運動自誕生至今歷經兩次變革,已經進入第三次浪潮。女權理論正是在這三次女權運動浪潮中形成。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的思想正是通過對前兩次婦女解放思想的批判而確立起來。
第一次婦女解放的思潮源于最初的女權運動。最初的女權運動主要受到啟蒙思想影響,訴求多為爭取平等的政治權利,諸如受教育權、選舉權,這一時期,女權理論所追求的是基本人權。發(fā)展至20世紀左右女權運動出現了停滯,之后得到緩解。而至20世紀中期再次出現停滯①最初的女權運動受到啟蒙思想的啟發(fā),發(fā)展到20世紀初出現了第一次停滯,這主要是由于理論的停滯不前使女權運動陷入僵局。 到20世紀20年代,隨著自由主義的興起,女權運動的理論進一步得到發(fā)展,緩解了停滯不前的狀況。 但是這一發(fā)展持續(xù)到20世紀中期,又因為自由主義女權理論所重視的形式平等問題得到初步解決而再度出現停滯。 由于自由主義女權理論與啟蒙思想一脈相承,所以盡管出現兩次停滯,中途有短暫的復蘇,從整體上仍然可以被看作是第一次女權運動浪潮。 直到20世紀60年代,社會主義思潮的興盛才使得理論本身有了質的突破。,其主要原因則是男女已經在西方國家普遍實現了基本的形式平等,在歷史上造成了普遍認為男女已經實現了真正平等的錯覺,因此女權運動忽然失去了方向。受此影響而逐漸形成的自由主義女權理論一直未能避免這一理論缺陷,即將形式平等上升為真理性、普遍性的實質平等,因此得到的仍舊是夢幻泡影。實際上,女性并沒能獲得相應的尊重,盡管擁有了投票權,然而在涉及核心利益角逐的政治、經濟、社會以及文化等領域,婦女仍然處于顯著的弱勢地位。
第二次婦女解放浪潮是指20世紀60年代末至70年代的女權運動,這一時期,女權理論很大程度上受到了馬克思主義的影響。然而,由于第二次浪潮仍舊產生于美國,其女權理論與通常所理解的馬克思主義女權仍有差別。李銀河將其概括為社會主義女權理論,以此與馬克思主義婦女解放理論稍做區(qū)分。盡管社會主義女權理論與馬克思主義婦女解放理論存在差異,但其共性是顯而易見的,都將視域深入到了兩性不平等的經濟領域。馬克思主義女權理論成為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的一個重要流派,與自由主義女權理論、激進派女權理論呈三足鼎立之勢。
波伏娃的《第二性》一書打破了前期的理論停滯,認為“女性不是天生的,而是造就的”,使得女權理論開始討論女性受壓迫的起源、本質及婦女解放等問題。激進派女權主義將兩性不平等的本質歸咎于生理原因,并因此得出論斷,認為是生育機制導致了兩性的不平等。雖然激進派看似對性別不平等批判得更激烈,實際上卻完全誤入歧途。其理論上的硬傷是,忽視了兩性的不平等是一個歷史的概念,而非天然造就,但是生育機制卻是一個天然概念。因此就激進派女權理論而言,其在現實中爭取婦女解放所產生的結果,體現為雖然美國男性與女性的收入差距日趨一致,但是其中母親的收入與社會一般人的收入差距卻呈現擴大趨勢。這就導致女性群體產生了分裂,母親與女性對立了起來,所映射的恰恰是馬克思所批駁的資本主義社會所展露的缺陷——私有財產與人的全面發(fā)展的內在矛盾問題。
第二次浪潮中,西方馬克思主義女權理論對經濟領域的微觀觀察的結果是對于女性家務勞動價值的認可。這一努力對于推進婦女解放有一定積極意義。瑪格麗特·本斯頓認為,婦女家務勞動不應被困于私人領域,應當社會化,瑪莉亞羅莎·達娜·庫斯塔和賽爾瑪·詹姆斯則主要關注了家務勞動的報酬問題。家務勞動屬于婦女的無酬勞動,由于家務勞動的非社會性,婦女所付出的勞動時間并未能獲得社會性的回報,因此喪失了經濟價值。這一理論直接影響了日本一些企業(yè)的做法。日本很多企業(yè)為了彌補雇員妻子養(yǎng)育子女帶來的家庭收入損失,特別給這類員工發(fā)放家屬津貼,其中大半企業(yè)以全職主婦的低收入或無收入作為補貼起點。如果妻子年收入低于103 萬日元,就會發(fā)放“家屬津貼”。還有一些公司會規(guī)定,男性雇員結婚以后,在領取工資的時候將會獲得雙份報酬,其中一份報酬用于支付給為家庭放棄職業(yè)生涯的婦女。[1]
這種做法雖然承認了家務勞動的價值,卻反而阻礙了女性參與社會生產,致使在市場競爭機制中的女性感受到雙重壓力之后,產生了回歸家庭的念頭。在2012年10月日本內閣府實施的一項調查中顯示,贊同“丈夫在外工作、妻子應該守家”的女性人數,與2009年的調查相比,由41.3%上升到51.5%。這是自1992年第一次調查以來,贊同人數持續(xù)下降后的首次上升,并且也是第一次出現贊同人數過半的結果。[2]最終,這導致了婦女在政治、經濟領域繼續(xù)被邊緣化。由此可見,對家務勞動進行經濟補償是必要的,但是這種補償如何進行是一個非常謹慎的問題,盲目追求微觀層面的細節(jié),可能會在整體性上導致新的不平等,并不利于促進真正意義上的性別平等。
西方馬克思主義女權理論在認識到上述問題之后,開始不得不將眼光放在對于資本主義制度的批判上,并認為正是父權制與資本主義的結合導致了對女性的壓迫。阿莉森·賈格爾在《女權主義政治與人的本質》中用異化理論來分析當代資本主義社會中女性異化現象,并認為消除不平等就要向父權制和資本主義制度提出挑戰(zhàn)。西方馬克思主義女權理論發(fā)展至此,雖然關注到了當今社會兩性不平等的社會歷史原因,但卻由于缺乏更進一步的思考,對于具體現實問題還未進行有力的回應就倉促結束,步入了后現代主義時代。
20世紀80年代至今,西方女權理論繁雜多樣,步入后現代主義時代。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與前兩次顯著不同,轉而激烈批判馬克思主義女權理論的宏大敘事,并將眼光定格在婦女的個人權利之上。朱麗亞·伍德在《性別化的人生》中認為,第三次浪潮中女權主義包容性更強,涵蓋了不同的種族、階級,甚至是性取向的女性,既能代表全體女性,又能考慮到女性的個體差別。并且這一時期女權理論認為,女性的政治訴求必須建立在個人和實體反抗壓迫性意識形態(tài)的基礎上,注重同男性和其他群體的聯(lián)合,希望通過將女權理論日?;沟门哉嬲@得“所應有的權利”。[3]57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認為,從啟蒙思想開始的所有大型理論本質上都是男性化的,完全忽略了女性的存在。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反對第二次浪潮中激烈的二元對立理論,提出另一種思維模式。正如李銀河在《女性權利的崛起》一書中所說:“即整合的思維模式,其中包括為女性賦予價值的模式;反對二元提倡多元的模式;差異政治的模式(其中包括種族、民族、階級、性別和性傾向的差異)以及重視他人的模式等。”[4]124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受到德里達及??碌挠绊懛浅4?,著重從“話語—權力”的分析路徑出發(fā)思考女性受壓迫的根源。??碌睦碚撌沟煤蟋F代主義女權理論具有歷史眼光,并反對一切既定的合理性因素,甚至反對性別的界定本身。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認為,男性、女性就像黑人、白人一樣是被人為界定的,女性是被人為劃定出的一個弱勢群體,她們寄希望于創(chuàng)造一套女性話語體系,并認為女性并不必須要受到特殊優(yōu)待。
李銀河在《女性權力的崛起》中認為,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不是去解釋現實,而是批評別人在解釋現實時所犯的錯誤,其批判矛頭主要指向那些本質主義者”。[4]126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確實主要通過對其他理論的批判進行理論構建。正如馬克思所言,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理論一經群眾掌握就也變成強大的物質力量。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的批判性對于現實中保護女性應有權利有一定積極作用,但是實際上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的批判邏輯卻存在三大固有缺陷。
首先,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沒能跳脫后現代主義理論本身的弊病,模糊了女權運動的焦點。德里達的解構理論、拉康的精神分析學和??碌暮蠼Y構主義構成了后現代主義的主要理論基礎,同樣也是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的來源。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激烈批判二元對立論,認為女性與男性并非天然對立并強調與男性的同一性,強調創(chuàng)造女性話語體系,認為女性受壓迫的根源在于男性,特別是男性話語體系對女性的壓迫。因此,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同激進派女權理論同樣針鋒相對,并且其認為一切女性氣質并非天然形成。桑德拉·李·巴特基認為:“女性氣質是一種策略和人為形成的東西,是一個‘扮演和再扮演那種被主體接受了的性別規(guī)范模式,而性別規(guī)范以多種多樣的身體風格表現出來’?!盵5]288這就意味著一切天然的緣由,比如生理差異等等都不該是女性被壓迫的真實原因。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同時也激烈批判了夾在中間的生態(tài)女權主義,因為生態(tài)女權主義認為女性氣質比男性氣質更與自然親和,而將環(huán)境污染等問題歸咎于男性氣質。在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看來,讓女性“覺醒”而認識到女性被男性“馴化”本身比直接對父權制提出批判更為重要。
但是后現代主義本身是反政治的、無政府主義的,其必然帶來的后果就是導致了女權理論對政治領域的關心程度下降,力量分散。正如一些批評者所言,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對世界“背過了臉”,也就由此導致其喪失了所有的本體論地位,也就因此喪失了所有話語的基礎。
顯而易見的事實是,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對一切現有的性別關系持有懷疑態(tài)度,全部歸咎于男性的馴化,為了創(chuàng)造話語而不惜一切,對于性別本身也進行了否認。既然性別都已不存在,那么又何來女權理論,何來婦女解放呢?這種混亂的結果與后現代主義本身的反政治特點可以說不無關系。后現代主義相信意義是多元的、非確定的,那么往往接受后現代主義實際上就意味著否認一套固定的標準,又何談女權主義?這就導致女權理論在接受后現代主義的同時企圖對其進行改造,并不能真正完全拋棄性別、種族、階級這些概念,而是豐富其內涵。
接下來,第二個問題是,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的認識論同樣存在一定問題。這不僅是后現代主義與女權之間固有的矛盾問題,而且是更深層次的思維方式問題。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對于本質主義的批判尤為激烈,特別是對于二元對立觀點的批判非常激烈。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否認女性與男性之間的激烈對抗,而強調同一性。雖然過去兩次女權主義浪潮中那些僅強調對立、對抗的理論存在一定問題,但是抹殺性別差異,一味強調同一性,并不能真正發(fā)展女權理論。在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者看來,真正的主體不需要強調,而強調女性主體的行為本身恰恰是促成了或者說變相承認了女性的非主體性,正如凱瑟琳·麥金農所認為:“性別差異的觀念對于維護男性統(tǒng)治的現實地位是有幫助的?!盵6]3那么,現實也真如此嗎?
沒有對立的同一是抽象的同一。當女權理論無視或者刻意漠視性別之間的差異與對立,那么理論的主體就自然消亡。按照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的觀點,過多強調即為不公,幫助與扶持也帶來歧視,女權主義理論存在的本身就是對女性主體性的無視,否則為什么不會有所謂“男權理論”出現對男性進行維權呢?問題是,客觀的現實是在全球范圍內,甚至于西方發(fā)達國家中,女性地位也并未真正實現與男性真正意義上的平等。政治、經濟、文化、社會乃至家庭與私生活中,對女性的歧視仍然普遍存在。這時,如果主體性消亡,那么理論就無法進行構建,再多有益的思考也會因喪失主體性而化為烏有。現實中,男性與女性不僅僅如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所認為那樣僅僅是“話語”的差異,而是存在著現實的社會性差異,“男性”與“女性”是不折不扣的歷史范疇。這兩個詞匯所具有的社會意義是現實的具體,并不是絕對抽象的概念。歷史上父權制所帶來的后果是,男性與女性在社會經濟領域長期存在性別分工,在政治領域長期存在權力不對等,而在意識形態(tài)領域則存在相對固定的一整套價值體系。只有扎根現實的理論才能帶來真正的解放。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對差異視而不見,認為創(chuàng)造話語就能消弭差距,這實際上是“阿Q 精神”,反而導致婦女地位的邊緣化。
最后,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的弊端也就不言而喻。綜上所述,其最大問題就是抽象敘事。盡管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認為對于不同種族、不同國家、不同類別的婦女權利進行了多樣的關注,但其理論本身對于社會關系中核心的政治、經濟領域問題的淡漠導致了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所做的許多嘗試往往是邊緣性的。這種抽象的思維模式,恰恰是他們所反對的那種“二元對立”模式的思維方法。只有認識到兩性的對立與統(tǒng)一,才能把握住男性與女性差異的具體現實,只有將眼光刺入真實的關乎社會生存的問題,用歷史唯物主義的方法才能找到女性不平等的具體原因。后現代主義認為,政治、經濟等話題本身就是男性話語,在這種話語中與男性平等或者一爭高下也同樣是性別劣勢,而拋棄這種話語似乎才意味著正確。現實卻恰恰相反,當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將政治與經濟當作男性話語而視作與自己并無關系的話題時,恰恰將女性與男性進行了徹底的對立。
前文所提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的三大主要缺陷是其理論困境的三個最顯著問題。這其中對于關注女性微觀政治追求、注重差別的個人等觀點對于發(fā)展馬克思主義婦女解放理論有借鑒價值,但與此同時,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對馬克思主義女權理論近乎徹底、全盤的否定看似是否定了“宏大敘事”,實際上卻產生了新的問題,那就是在“宏大”事物層面,陷入了被動。我們不得不反思的事實是,當今女權運動的發(fā)展真與理論的進步保持同樣的步調嗎?在全球范圍內,或者說在大部分國家女性都已獲得了宏觀層面政治、經濟上與男性平等的地位了嗎?答案顯然并不樂觀。擁有選舉權與實際獲得政治權利顯然是兩回事。女性不平等的地位并沒有因為形式平等的普及而徹底改變。
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另一問題是由馬克思主義女權理論發(fā)展為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的過程中對性別不平等的根源問題產生了誤讀。在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與馬克思主義女權理論的交鋒中,最核心的問題在于女性不平等地位的起源究竟是什么。這直接影響著理論的后續(xù)發(fā)展,影響著對提升婦女地位的現實措施的不同訴求。在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看來,馬克思主義女權理論意味著資本主義制度是罪惡之源,而實際上在資本制度誕生之前女性已經淪為從屬地位,實際上不是資本主義制度而是男性才是壓迫女性的根源。這其中核心問題有兩個,一個是馬克思主義婦女解放理論對女性不平等地位的起源究竟如何論述,是否將其歸咎于資本主義制度;另一個是男性是否壓迫女性的根源。
在馬克思看來,社會歷史以及現狀表明,男女兩性之間的不平等是一個歷史概念,它既不隨著人類的產生而產生,也不伴隨著人類的發(fā)展而存在。馬克思并非沒有注意到資本主義誕生前,就已經產生了兩性的不平等。馬克思和恩格斯就這種“不平等”為何產生給出了解釋。馬克思在《哥達綱領批判》中認為:“生產者的權利是同他們提供的勞動成比例的;平等就在于以同一尺度——勞動——來計量。但是一個人在體力或智力上勝過另一個人,因此在同一時間內提供較多的勞動,或者能夠勞動較長的時間;而勞動,要當作尺度來用,就必須按照它的時間或強度來確定,不然它就不成其為尺度了。這種平等的權利,對不同等的勞動來說是不平等的權利。他不承認任何階級差別,因為每個人都像其他人一樣只是勞動者;但是它默認,勞動者的不同等的個人天賦,從而不同等的工作能力,是天然特權。所以就它的內容來講,他像一切權利一樣是一種不平等的權利?!盵7]19馬克思認為,勞動能力的不平等導致了勞動者的不平等。這是人類社會不平等的根源。
男女兩性在體力勞動能力上有著天然差別,女性處于天然劣勢,故而在憑借勞動能力來規(guī)定報酬的社會中,伴隨著第一次社會勞動分工,兩性呈現出天然的不平等。恩格斯對這一問題接續(xù)馬克思的思想,進行了進一步論證:“分工是純粹自然產生的;它只存在于兩性之間……男女分別是自己活動領域的主人……男女分別是自己所制造的和所使用的工具的所有者。第一次社會大分工后,從前保證婦女在家中占統(tǒng)治地位的同一原因——婦女只限于從事家務勞動——現在卻保證男子在家中占統(tǒng)治地位:婦女的家務勞動現在同男子謀取生活資料的勞動比較起來已經相形見絀;男子的勞動就是一切,婦女的勞動是無足輕重的附屬品。”[8]175-178馬克思和恩格斯將生產分為兩類:“一方面是生活資料即食物、衣服、住房以及為此所必需的工具的生產;另一方面是人自身的生產,即種的繁衍。”[8]13由社會發(fā)展導致對勞動的剝削與異化,致使兩性承擔了不同的社會角色。故當社會信奉男性所參與的工具的生產是一切財富源泉之時,對于女性從事的人的自身的生產自然就有所忽視,故而最終導致了女性相對不利的社會地位。
因此,馬克思主義婦女解放思想認為男女平等是人類平等中重要的一環(huán),離開人類的平等談論男女平等只能是一紙空談。馬克思主義婦女解放思想認為,兩性的不平等是基于歷史上社會分工的客觀事實以及出于維護私有財產的需要所導致,并非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所簡單概括的資本主義制度。只是到了資本主義時代,這種制度被在全球范圍內固化。
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在片面強調性別的同一性過程中,片面認為男性是壓迫女性的根源,這種觀點不僅不利于調和性別矛盾,反而將為爭取性別平等而進行的解放運動限制于激烈的兩性對抗中。
在馬克思主義婦女解放思想看來,女性淪為從屬地位的根本原因在于由分工造成的勞動對資本的從屬。伴隨分工的發(fā)展以及資本主義機器大工業(yè)生產方式的推廣,產生了大范圍勞動力貶值與加重的勞動剝削。在這一過程中,女性與男性都是被剝削的對象。在機器和大工業(yè)的生產過程中,馬克思曾引用了穆勒的一個經典論斷,即值得懷疑的是,一切已有的機械發(fā)明,是否減輕了任何人每天的辛勞。由于勞動力的價值實際上取決于維持整個工人家庭所必需的勞動時間,而并不僅僅是由維持單個工人所必需的勞動時間所決定的,因此當大機器工業(yè)到來時,由于生產過程對體力勞動的需求降低,婦女兒童也能夠完成絕大多數的勞動過程,機器就將工人家庭的全體成員都納入了勞動市場中。
在這一過程中,過去獨立負責家庭生活資料獲取的勞動者被迫降低了自身勞動的交換價值。那么,為了獲取和以前同樣的報酬,工人不得不付出更多的勞動時間,資本家對勞動力的剝削程度因此加重。正是由于婦女開始融入社會化大生產,在資本主義時代,婦女地位至少比在以往的、被完全排除在社會性生產外的時代中要有所提高。但是由于女性不得不負責生育任務而必須要出讓部分勞動時間來用于人的自身的生產,因此在絕大多數生產領域,女性勞動力的使用價值就比男性勞動力低。資本主義制度進一步將人的自身生產淪為社會大生產的附庸,歷經兩次女權主義浪潮的美國即便將女性工資提升到與男性相當的水平,可其中作為母親的女性薪酬卻仍舊與男性有較大的差距。如果將母親身份從女性中剝離出來,或者視生育與性別差異無關,無疑是對客觀現實的漠視。生育子女仍然是由女性付出較多的勞動,令人遺憾的是這一價值卻因人的異化而淪為次要地位,女性為了彌補這一損失,只能不斷提高勞動強度以獲得相對競爭優(yōu)勢。在這一過程中,男性勞動者的勞動強度實際上也在這種競爭中不斷提高,男性與女性都是資本邏輯的受害者,并非如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所認為的那樣:男性本身就是壓迫女性的根源。
雖然我們看到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有著其固有矛盾,但是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強調性別對立的同一性,從同一性出發(fā)去理解性別對立對于我們從另一個角度理解馬克思主義婦女解放思想有所啟發(fā)。只是馬克思主義婦女解放思想中兩性的同一不是抽象的同一,而是具體現實的同一。
在馬克思主義婦女解放思想看來,解放婦女實現男女平等意味著消除家庭作為社會的經濟單位的屬性,從而讓婦女重新回到社會化大生產中。恩格斯認為:“同樣,在現代家庭中丈夫對妻子的統(tǒng)治的獨特性質,以及確立雙方的真正社會平等的必要性和方法,只有當雙方在法律上完全平等的時候,才會充分表現出現。那時就可以看出,婦女解放的第一個先決條件就是一切女性重新回到公共的事業(yè)中去;而要達到這一點,又要求消除個體家庭作為社會的經濟單位的屬性?!盵8]85在恩格斯看來,在包括許多夫婦和他們的子女的古代共產制家戶經濟中,由婦女料理家務正如由男子獲得食物一樣,都是一種公共的為社會所必需的事業(yè)。隨著家長制家庭,尤其是隨著專偶制個體家庭的產生,情況就改變了。料理家務失去了它的公共的性質,它與社會不再相干,它變成了一種私人服務。妻子成為主要的家庭女仆,被排斥在社會生產之外。只有現代的大工業(yè),才又給婦女——只是給無產階級的婦女——開辟了增加社會生產的途徑。故而恩格斯認為,婦女解放的先決條件是要求消除個體家庭作為社會的經濟單位的屬性。
恩格斯這一思想與馬克思一脈相承,馬克思在《哥達綱領批判》中指出:“‘勞動只有作為社會的勞動’,或者換個說法,‘只有在社會中和通過社會’,‘才能成為財富和文化的源泉?!盵7]14在此基礎上,恩格斯進一步指出:“只有現代的大工業(yè),才又給婦女——只是給無產階級的婦女——開辟了增加社會生產的途徑?!盵8]84-85現代化大工業(yè)的發(fā)展是實現婦女解放的前提,也是集中體現兩性對立中的同一性的關鍵。
接下來,將進一步具體解釋這一邏輯。兩性對立中的同一性關鍵在于,隨著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發(fā)展,男性與女性同樣面臨勞動力貶值與剝削的問題,在這一過程,兩性的勞動差別逐漸縮小,被剝削的本質逐漸趨同。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大范圍普及始于第一次工業(yè)革命,這是機器首次在生產領域大范圍取代人力勞動。在物質生產領域,原始的“體力崇拜”逐漸消失,因此造成了歷史上第一次勞動力貶值。伴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在全球范圍確立,資本開始在全球范圍尋求擴張,資本家為獲取更高額的剩余價值,競爭日益加劇。資本家為了減少成本,提高勞動生產率,展開了先進的生產技術以及生產效率的競爭,科技也因此成為決定競爭結果的關鍵性因素。至第二次工業(yè)革命,科技已經成為推動變革的主要力量。資本積累的歷史進程加速了科技的進步,而同時科技的進步也進一步加速了資本積累的速度。機器進一步發(fā)展為更復雜的機器體系,進一步取代了人類勞動力勞動過程中的大部分復雜技藝,機器在生產領域進行了更廣泛的應用。時至第三次工業(yè)革命,已經是純粹的科技革命。信息技術的進步使科技本身成為資本,在人類的腦力勞動領域開始替代人類勞動。普通的辦公室職員承擔了過去工廠中棉紡女工的角色。簡單的腦力勞動就像第一次工業(yè)革命中被替代的高強度體力勞動一樣,日漸貶值。目前,已經有不少學者達成共識,第四次科技革命已經到來,人工智能技術的進步將逐步取代更為復雜的腦力勞動。
兩性主要在勞動力市場中的差異主要是勞動強度、體力的差距,然而隨著資本剝削的進步,未來的主要剝削方式將主要集中于創(chuàng)造力剝削,這時,男性與女性的差別將逐步縮小并價值趨同。但是這種趨同只是縮小了性別差異,女性本身將作為更普遍的勞動力個體,仍然面臨資本的剝削,真正的解放仍然有待于制度解放。
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所存在的最核心的邏輯問題就是抽象敘事,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所看到的男性與女性的同一性是抽象的同一;同時,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認為男性是壓迫女性的根源是一種較為偏頗的觀點,這一觀點未能看到主體行動背后的歷史動機。當然,后現代主義女權理論也為我們提供了有益的思考,這就是拋開抽象敘事而從現實的性別對立與同一出發(fā)去爭取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