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 宣
(中國人民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北京100872)
提高國家文化軟實力,徹底解決“挨打”“挨餓”之后的“挨罵”問題,必須提高中國的國際話語權。提高中國的國際話語權,必須打造中國學術話語體系。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們黨高度重視中國學術話語體系的建設問題。2013年11月,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明確提出:“堅持政府主導、企業(yè)主體、市場運作、社會參與,擴大對外文化交流,加強國際傳播能力和對外話語體系建設,推動中華文化走向世界?!盵1]2013年12月,習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二次集體學習時發(fā)表講話,指出:“提高國家文化軟實力,要努力提高國際話語權。要加強國際傳播能力建設,精心構建對外話語體系,發(fā)揮好新興媒體作用,增強對外話語的創(chuàng)造力、感召力、公信力,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闡釋好中國特色。”[2]2016年5月,在全國哲學社會科學座談會上,他再次強調:“發(fā)揮我國哲學社會科學作用,要注意加強話語體系建設。在解讀中國實踐、構建中國理論上,我們應該最有發(fā)言權?!盵3]2016年12月,在全國高校思想政治工作會議上,習近平又一次強調:“要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學科體系和教材體系,推出更多高水平教材,創(chuàng)新學術話語體系,建立科學權威、公開透明的哲學社會科學成果評價體系,努力構建全方位、全領域、全要素的哲學社會科學體系?!盵4]提高國際話語權,必須構建具有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學術話語體系。構建中國的學術話語體系,是一個系統(tǒng)工程,需要處理好若干重大關系。本文擬就如何正確處理好政治話語與學術話語的關系談點認識。
2016年5月,習近平同志在分析我國哲學社會科學發(fā)展狀況時曾明確指出:“我國是哲學社會科學大國,研究隊伍、論文數(shù)量、政府投入等在世界上都是排在前面的,但目前在學術命題、學術思想、學術觀點、學術標準、學術話語上的能力和水平同我國綜合國力和國際地位還不太相稱?!盵5]這是黨和國家領導人對當前中國學術研究的一種客觀評價,也反映了當前中國學術研究的一種現(xiàn)實狀況。反觀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學術的發(fā)展,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與中國經濟社會發(fā)展取得的成就相比,中國的學術研究確實存在不少差距。
第一,中國的學術話語在世界上并未產生太大的影響。在當今世界,由于存在“西強我弱”的國際話語權基本格局,中國話語傳不出去;由于意識形態(tài)的矛盾和差異,中國話語即使傳出去之后,西方部分學者和政要也不愿聽;由于中國不熟悉國際話語體系,有一些話語傳出去后,西方有一些人聽不懂。正如習近平同志所說,在解讀中國實踐、構建中國理論上,我們應該最有發(fā)言權,“但實際上我國哲學社會科學在國際上的聲音還比較小,還處于有理說不出、說了傳不開的境地。”[6]這說明,如何提高中國的國際話語權,仍然是一個大問題。正是針對這種情況,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提出:推進國際傳播能力建設,講好中國故事,展現(xiàn)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提高國家文化軟實力。
第二,中國的學術話語缺乏對中國成功的解釋力。在當今世界,中國無疑是一個快速發(fā)展的新興大國。中國過去四十余年的改革開放無疑是非常成功的,也是繁榮中國學術不可多得的研究樣本。從常理上看,中國學者對中國發(fā)展問題的研究和中國經驗的總結理應最有發(fā)言權,但目前中國學者關于中國改革開放及其發(fā)展經驗的研究成果并沒有得到世界的認同。為了在國際學術講壇上尋找中國學者的立足之處,中國有不少學者也試圖用西方的話語解釋中國成功的奧秘,分析當今中國經濟社會發(fā)展存在的問題,尋找解決中國發(fā)展起來之后眾多復雜問題的出路,但結果并不理想。這也許就是黨中央特別重視、學界也特別重視中國哲學社會學術話語創(chuàng)新的一個重要原因。
第三,中國的馬克思主義研究未能得到國際社會的承認。在當今世界,中國是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國家,馬克思主義是黨的指導思想和全黨全國各族人民團結奮斗的共同思想基礎。中國在推進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進程中產生了一個又一個理論創(chuàng)新成果,開辟了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發(fā)展的新境界。中國擁有全世界最多的馬克思主義研究者,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已經對中國乃至整個世界都產生了十分深遠的影響。但在西方學者看來,中國的馬克思主義在國際領域多停留在政治意識形態(tài)領域,因而中國學者關于馬克思主義的學術研究并未得到國際認可,中國的馬克思主義學術研究并沒有成為國際馬克思主義研究的一個流派,也沒有在國際學術界產生太大影響。
第四,中國的學術話語深受西方學術話語的影響。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伴隨著對外開放的擴大,中國學術在吸收借鑒國外哲學社會科學文明成果的同時,也深受西方學術話語的影響,中國學者討論的許多學術話題、學術觀點都是由西方學者提出來的,如20世紀90年代初期討論的“文明的沖突”、90年代末期的“知識經濟”,21世紀初的“華盛頓共識”以及此后“文化軟實力”“巧實力”等等,都是從西方引進的,這種現(xiàn)象在國內哲學社會科學的許多學科中都不同程度地存在,有的學者甚至成為西方話語體系的“搬運工”。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說:“有的人奉西方理論、西方話語為金科玉律,不知不覺成了西方資本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吹鼓手?!盵7]在學術評價方面,有些學科也在一定程度上照搬西方的評價體系,把中國學術研究置于西方學術話語體系之下進行評價,從而使中國的學術評價喪失了自身的特性。這種現(xiàn)象也直接影響到中國學術話語的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
出現(xiàn)上述情況的原因是極為復雜的,有國際方面的原因,如西方話語長期主導著國際學術話語權;也有國內原因,如中國學術缺乏獨立自主的創(chuàng)新精神,中國當代的學術體制嚴重制約了學術的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等等。但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是中國政治話語與學術話語的脫節(jié)。
在當今中國,我們一直存在著兩種不同的話語體系:政治話語是一套體系,學術話語是另一套體系;對外宣傳是一套話語體系,對內普及教育又是一套話語體系;網(wǎng)絡媒體上是一套話語體系,現(xiàn)實生活中是另一套話語體系。我們每一個人,會場上下、課堂內外、公開私下、體制里外、網(wǎng)絡上下,用的似乎都不是一套話語體系。會上講成績,會下談問題;課堂講正史,課外講野史;公開場合講正統(tǒng),私人場合講段子;體制內講官方話語,體制外講群眾話語。網(wǎng)上用假名說真話,網(wǎng)下用真名說假話。社會的分化,信任危機的出現(xiàn),讓許多人幾乎變成了雙面人。而這里面,最重要的問題是學術話語與政治話語的分離。具體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學術話語嚴重滯后于政治話語。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學術話語絕大多數(shù)主要是由政治話語引領的,即政治話語在前,學術話語在后?;仡欉@段歷史,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我們許多重大理論話題都是由政治家作為政治話語提出,然后再進入學術研究領域的。比如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社會主義本質論、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社會主義政治文明、社會主義榮辱觀、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經濟新常態(tài)、供給側改革、生態(tài)文明建設、人類命運共同體,等等,這些都是由政治家提出然后進入學術話語體系的。學術界的研究似乎不在創(chuàng)新,而在詮釋、注解和裝修。這種現(xiàn)象的存在導致兩個結果:(1)學術話語總走在政治話語后面,學者失去了獨立思考的能力,學者的研究落后于時代、落后于現(xiàn)實,談不上“解釋世界”,更談不上“改變世界”。(2)政治話語因為缺少學術支撐而缺乏科學性,從而削減了政治話語的影響力。用習近平總書記的話說,就是沒有做到政治性和學理性的統(tǒng)一。
第二,學術話語遠離政治話語。這種遠離可以分為兩種情況:(1)對政治話語不屑一顧,甚至貶低政治話語,把政治話語作為調侃的對象,如對共產黨在改革開放中提出的“三個有利于”標準、“三個代表”“先富共富”“中國夢”“四個全面”等政治話語隨意進行調侃,學術界也出現(xiàn)了所謂“高級黑”“低級紅”現(xiàn)象;(2)部分學者試圖撇開政治話語搞所謂純學術的研究,脫離政治一味強調所謂的“學術中立”,保持所謂的學術崇高,學術評價也越來越注重學術而輕視政治,結果理論脫離實際的現(xiàn)象越來越嚴重,學術成果離社會現(xiàn)實越來越遠,理論對實踐的指導作用越來越小。這種現(xiàn)象已嚴重阻礙了中國學術的繁榮發(fā)展,阻礙中國學術話語的對外傳播。學術話語與政治話語絕不能等同起來,學術話語應該有相對獨立性,但學術研究不能脫離實際、脫離實踐,否則,這種研究的現(xiàn)實意義非常小。
第三,用學術話語對立政治話語。這種對立有如下幾種表現(xiàn):(1)完全站在政治話語的對立面,用學術話語批判政治話語、對抗政治話語,專門挑政治話語的毛病,解構政治話語;(2)用西方的所謂學術話語解讀政治話語,不加分析地強調所謂的“普世價值”,盲目套用當下流行的西方學術話語,導致人們對政治話語理解上的偏差,達到西化的目的;(3)以學術話語的名義傳播西方的政治話語,在一定程度上助長了西方的話語霸權,削弱了中國政治話語的國際影響,使中國在國際舞臺上處于“挨罵”的境地。
實事求是地講,一個國家的學術話語與政治話語是不能完全等同的,學術話語必須保持自身的相對獨立性。但學術話語不能與政治話語完全脫離,更不能對立。
2016年5月,習近平同志在全國哲學社會科學座談會上提出,我們“要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按照立足中國、借鑒國外,挖掘歷史、把握當代,關懷人類、面向未來的思路,著力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在指導思想、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等方面充分體現(xiàn)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8]。貫徹習近平關于繁榮發(fā)展中國哲學社會科學的講話精神,建立具有中國特色、中國氣派、中國風格的學術話語體系,已經成為繁榮發(fā)展中國哲學社會科學的一項重要任務,廣大哲學社會科學工作者承擔著義不容辭的責任。
第一,要有高度的政治自信和理論自信,不斷加強對中國當代政治話語和學術話語體系的理論探討和研究。要使中國的學術話語與中國的經濟實力和綜合國力相當,在國際上產生較大影響,中國學者必須著力打造中國特色的學術話語體系。為此,中國學者首先要有高度的自信。習近平總書記曾說:“現(xiàn)在,國際上理性客觀看待中國的人越來越多,為中國點贊的人也越來越多。我們走的是正路、行的是大道,這是主流媒體的歷史機遇,必須增強底氣、鼓起士氣,堅持不懈講好中國故事。”[9]用中國話語講好中國故事,中國學者首先要有政治自信。改革開放取得的輝煌成就及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社會發(fā)生的歷史性巨變已足以支撐中國學術話語的國際傳播,國際學術領域必須給中國學術話語留有足夠的空間。其次要有理論自信。當今中國發(fā)生的變革,是在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指導下取得的,實踐已經證明,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是順應時代潮流、扎根中國大地、切合中國實際的21世紀馬克思主義,國際學術界要承認、中國要承認改革開放的成功,必須承認中國化馬克思主義的科學性。最后要有崇高的社會責任感。中國的學術話語只能由中國學者構建,加強學術話語體系建設必須依靠中國學者。中國學者應該慶幸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生動實踐為我們提供的打造中國學術話語體系的實踐基礎,中國學者擁有國外學者無法擁有的優(yōu)勢。因此,中國學者必須把這種生動的實踐轉換為學術創(chuàng)新之基,把這種優(yōu)勢轉換為學術創(chuàng)新的責任,進而轉換成具有國際影響力的研究成果。
第二,打造中國學術話語必須理直氣壯地講政治。美國著名政治學家塞繆爾·亨廷頓在《我們是誰?美國國家特性面臨的挑戰(zhàn)》開篇中說:“我是以一名愛國者和一名學者兩種身份來寫作本書。作為一名愛國者,我深盼我的國家能夠保持團結和力量,繼續(xù)是一個在自由、平等、法治和個人權利的基礎之上建立起來的社會。作為一名學者,我發(fā)現(xiàn)美國國家特性/國民身份的歷史演變及其現(xiàn)狀存在著一些引人入迷的、重要的問題,需要深入的研究和分析??墒?,愛國之心與治學之心有時是會有沖突的。我意識到這一點,所以我盡量努力爭取做到超脫地、透徹地分析各種現(xiàn)象。但仍需要提醒讀者,我對這些現(xiàn)象的選擇和說明很可能還是受到我的愛國心的影響,因為我希望發(fā)現(xiàn)它們在美國的過去及其可能未來所具有的意義?!盵10]從他的談話中,我們可以感覺到,每個學者都具有愛國者和學者兩種身份,當兩者發(fā)生沖突時,愛國處于優(yōu)先地位。可以說,正是這種愛國者與學者雙重身份的統(tǒng)一,成就了亨廷頓。而亨廷頓的這段話啟示我們,每一個學者都必須把愛國放在首位。中國學者要把愛國放在首位,就必須把講政治放在首要位置,因為愛國就是忠于祖國、忠于人民,就是講政治。那種試圖完全脫離政治話語的學術話語創(chuàng)新是無法得到認同的。
第三,要實現(xiàn)政治話語與學術話語的有機結合。打造中國的學術話語,習近平總書記在學校思想政治理論課教師座談會上指出,思想政治理論課改革創(chuàng)新必須“堅持政治性和學理性相統(tǒng)一”、“堅持價值性和知識性相統(tǒng)一”[11]。這同樣適用于中國的學術話語創(chuàng)新。因此,在打造中國特色的學術話語體系的過程中,我們既不能脫離政治話語而搞所謂的純學術話語,光講學理性不講政治性。光講知識性不講價值性,很容易犯方向性錯誤;也不能脫離學術話語單講政治話語,光講政治不講學理。光講價值性不講知識性,政治話語會缺乏科學性、學理性,就無法掌握群眾從而變成“改變世界”的物質力量。中國學者要用學術話語為政治話語提供理論支撐和智力支持,政治話語要從學術話語中汲取滋養(yǎng)并為學術話語的廣泛傳播提供良好環(huán)境。中國的學術評價也應該注重政治標準與學術標準的統(tǒng)一,把政治標準放在首位。當學術標準與政治標準發(fā)生沖突時,必須以政治標準為準。
第四,立足中國,面向世界,努力概括出理論聯(lián)系實際的、科學的、開放融通的新概念、新范疇、新表述,通過學術話語創(chuàng)新引領政治話語。在西方話語仍然主宰國際話語體系的大背景下,建立中國特色的學術話語體系,必須注重與世界話語體系的對接,充分吸收和借鑒西方發(fā)達國家在建構適合本國國情的話語體系方面成功的經驗,并在此基礎上根據(jù)中國的實際加以創(chuàng)造性的轉化和發(fā)展。為此,一方面,我們要按照習近平同志所要求的那樣:“對國外的理論、概念、話語、方法,要有分析、有鑒別,適用的就拿來用,不適用的就不要生搬硬套?!盵12]另一方面,要立足中國實際,“善于提煉標識性概念,打造易于為國際社會所理解和接受的新概念、新范疇、新表述,引導國際學術界展開研究和討論。”[13]
第五,要在政治話語與學術話語的統(tǒng)一中開展中國的對外學術交流,打造中國學術話語,形成同我國綜合國力相適應的國際話語權。在此方面,習近平總書記先后曾提出這樣幾點要求:(1)“要鼓勵哲學社會科學機構參與和設立國際性學術組織,支持和鼓勵建立海外中國學術研究中心,支持國外學會、基金會研究中國問題,加強國內外智庫交流,推動海外中國學研究”;(2)“要聚焦國際社會共同關注的問題,推出并牽頭組織研究項目,增強我國哲學社會科學研究的國際影響力”;(3)“要加強優(yōu)秀外文學術網(wǎng)站和學術期刊建設,扶持面向國外推介高水平研究成果。對學者參加國際學術會議、發(fā)表學術文章,要給予支持”[14];(4)“要把握國際傳播領域移動化、社交化、可視化的趨勢,在構建對外傳播話語體系上下工夫,在樂于接受和易于理解上下工夫,讓更多國外受眾聽得懂、聽得進、聽得明白,不斷提升對外傳播效果?!盵15]貫徹習近平總書記講話要求,在中國學術的對外開放過程中,中國學術界必須把中國問題當作重大學術問題進行研究,當作重大課題進行攻關,寓政治話語于學術話語之中,通過多種切實可行的途徑把中國學術話語傳播出去,以此彌補國際學術領域中國學術話語的“赤字”。
此外,為了建構中國特色的學術話語體系,我們還應該積極探索有利于建構中國學術話語體系的體制機制,建立中國自己的兼顧政治話語與學術話語的社會科學獨立評價體系,營造有利于學術創(chuàng)新和話語體系創(chuàng)新的良好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