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是濃稠,一口是清甜,一口中縈繞著花香,一口中倒映著明月。焦香的氣息隨風飄在空中,凝成臘月里最不能忘的味道。
燕麥,一口咬下,清脆地破碎在牙齒間,隨著咀嚼變得柔和綿軟。幼時的我,在青草中跳著,笑著,聞著草葉與泥土的味道。媽媽煮好臘八粥,一字一頓地教我:“燕、麥?!蔽液磺宓貙W著,然后把那碗青草味的“燕麥”喝個精光。
核桃仁,煮不爛的韌勁,綻放出淡淡的苦澀。那年臘八,我偷走媽媽的兩塊錢,買了一個巧克力冰激凌,任由冰涼與戰(zhàn)栗鉆進全身?!板X從哪里來的?”我看著媽媽的眼睛,不打自招。我從此再也不敢沾染惡習,因為不想看到媽媽眼中凋零的花。
粳米,一粒粒地微笑,從抽芽到收獲,從瘦小到飽滿。即將小升初時,作業(yè)量加大,我險些忘記了臘八節(jié)和臘八粥。睡前,媽媽給我遞上一碗臘八粥,我喝了一口,粳米的香味就大大方方地延伸到口腔中的每一個角落,那香味洶涌地充滿我的身體。待我喝完,媽媽已經(jīng)趴在茶幾上,枕著胳膊,淺淺入眠。
蓮子,潔白、安靜,若不仔細品嘗,壓根嘗不出來。那個炎熱的夏日,媽媽不斷點擊鼠標,卻始終也打不開那網(wǎng)頁。我們靜靜地等待了很久,一次偶然的點擊后,頁面恢復了正常?!拔铱忌狭?!”我興奮地輕呼,卻看到媽媽的臉上掉下了透明的淚珠,掉進了我的心里。我驀然想到臘八粥里那一顆未剝?nèi)ド徯牡纳徸?,苦到心底,甜到心底?/p>
紅豆最相思,把那碗粥染成暗紅色。住校的第一夜,我輾轉反側,耳邊只有架子床的吱吱聲。為了求學,我與媽媽分隔兩地,兩周一見。幾個月后放寒假,寒冷的臘月里,我與媽媽乘火車回到家中,一路上她緊緊地拽住我,不許我松手,生怕一松手,我便再次“飛”走,一去不返。那次的臘八粥又軟又糯,似乎將她的一顆心,也煎熬進去了。
棗子碩大一顆,煮在粥里時,那身尖銳刺喉的棗皮最礙事。我不喜歡吃棗,每次嚼幾口便吐出,媽媽就變著法兒地給我做。開始的難以忍受、生疏,到逐漸熟悉、喜愛,還有什么比媽媽在灶前付出的時光,更好拌著那干枯的棗皮下咽呢?
綠豆,小而結實,豆皮已被煮掉,內(nèi)里卻不愿服軟。我的叛逆與媽媽的倔強撞在一起,濺起的不只有塵埃,還有火焰。我一次次出言相激,媽媽怒目相視。我一次次流淚,媽媽一次次坐在我的床前,也流著淚。
小米,細碎的顆粒隨著青色火苗的熬煮,滲透進粥的每一處。當小米跳進粥中,臘八粥便溢出烈日般驕傲的光。今年冬天,媽媽在周末為我捧上一碗臘八粥,眼里閃爍著光芒,宣布道:“你是我的女兒?!彼纳袂槔?,充滿了驕傲與自豪。
一種種食材,一年年的臘八粥,一份份母愛,烈火烹來,轉而文火慢燉,用耐心換來歷久彌新的香甜。
一口一口,喝盡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