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聞哲

詩觀：詩作為一門語言藝術(shù)，不在于瑣碎情懷，而在于提拔精神。

一

你已然陷入后現(xiàn)代的牢籠。作為我們的導師，你須先跳進這口大雜缸里，品嘗其中滋味，然后才向我們昭示這滋味。這光景猶如我們都是酒徒，而你是泡在酒缸中的人。你所語者皆囈語，唯其如此，你才能揭示超離囈語的維度。

我們，或者我，正是超離者。

二

永恒的辯證法。有很多出口的街道，猶如龐貝古城。它吐露的光束，猶如迷宮，但只單純地注明：條條道路通羅馬。——這是筆跡遒勁的預言書?，F(xiàn)在，先知如你——弗雷德里克·詹姆遜，你將說出街道與樂器的關(guān)系。我們只是偶然在某個午后，發(fā)現(xiàn)所有的汽車喇叭，經(jīng)過羅馬的巫術(shù)機構(gòu)，在合奏一種遠古的戰(zhàn)前序曲。我像一只類人猿那樣惶恐起來——我的周圍，在充滿后現(xiàn)代術(shù)語的狡黠中，散發(fā)著迷信的芬芳：也許是氯，也許是死之斑斕的蝴蝶。招魂術(shù)連著一塊電子芯片。程序之狐與道士之符，中間連接著宮廷意識。我突然睜開眼睛，我想我是一個有道術(shù)的人：要在高度的自詡中，說出真理。

三

我口若懸河，但像巫師之祈禱一樣空洞。我的法場，接近于整個古代，在現(xiàn)代的輝映下，它對光似乎充滿畏懼。這很像一個被科學鄙棄的道場。“這是辯證法之一。”我高聲向你——我們的導師，揭示。我說，所有的昆蟲都向光。而現(xiàn)在，我們發(fā)現(xiàn)了這種迷幻術(shù)，我們，需要，收斂我們的翅膀，在我們的身軀中植入更尖銳的理性，為生命制造一種新穎的邏輯。它是，在相反的維度上，克服不適應，憑借意志屹立于矛盾之上。

四

有誰知道后現(xiàn)代的細節(jié)？民族主義在民族主義之后崛起。文藝復興過去了，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過去了。我們留在這個陷落地帶，充滿著上升的欲望。我們不需要人們向我們說明階級的藝術(shù)，我們不需要一切身份的說明。我們處在瓦解一切的低地，我們在分解術(shù)的池沼里，對周圍轟鳴的機器既不附和，也不拒絕。我們睜著眼，也不知道嘆息。我們也不迷茫，因為在迷茫審判的時候，我們恰恰是反叛者——在驚人的明確中，昭示我們的存在。

五

但我是超離者。弗雷德里克·詹姆遜！——我是必然的超離者。后現(xiàn)代已然淪為方法論，辯證法在康德之二律背反中懸而未決。現(xiàn)在我是唯一的注明者——注明一切，注明每個暫時的順從與反叛。倘若，一切光華閃耀的事物正在被追逐，那么追逐吧——我將大聲鼓勵，我將參與這追逐的河流，同時，我也將是唯一的看客。我看見：亡者帶著迷信返回人間，繁花帶著理性掌控著世間萬種可能。是人能猜到的可能？是人能拒絕的可能？一切可能皆可能，我是可能者，我亦是靜居于某個階梯之上，聽到孔子的衣袖拂過耳邊，在遠離帝王之處，侃侃而談的人。

六

啟動無所不知的對話者。這是一個隱喻。現(xiàn)在我們將暫時屏蔽這個隱喻，以使得對話者的本質(zhì)得以顯露：“他們對你無所不知”，僅僅如此。

他們是你的煽動者、你的分裂者、你的產(chǎn)物。

是你的對稱物、你的影子，是你所知的這個世界的自我陳述。

弗雷德里克按照此原則，在辯證法的道路上走向史芬克斯。而我們也不是史芬克斯的馴服者，我們，是：史芬克斯的新的主人——以愛之名，我們喚著史芬克斯的名字。躺下、坐起、站立——我們這樣命令。我們看著這光輝的寵物：全部文明史，全部充滿黑暗與光明交織的文字。

古人曾用羊皮書，曾用絲綢著書立說。而整個后現(xiàn)代，弗雷德里克！我們用針穿過一切，用新的繡花術(shù)重新裝訂歷史、山川，與帝國的石雕。

七

但丁說：全部光輝的俗語?，F(xiàn)在，他們愿將這俗語全數(shù)吐露。他們喋喋不休?！澳挠羞@種人”——他們反復如此說時，俗語便成了最精妙的咒語。

我們是誰？他們問。

你們是——我打算給你們一個科學所膜拜于之的名號——光子。

完全錯誤——他們不屑地說?！拔覀兪恰薄麄冋f出這個世界最迷信的部分。然后洋洋得意。

他們說：我們是啜飲精神者。

他們在每個微不足道的意識流里加注，猶如在吞食意識之后排出了廢物。他們的廢物是：因果、孽緣、完了。他們讓你高度貫注于自我意識，并將之詮注為危機。以便將最鮮為人知的你，暴露于日光之下。

最鮮為人知的是：你的結(jié)局。

八

不過，幸好。他們就是你自己。你是婦人、男人與孩子。

孩子高聲附和：冰綠就是這樣的！或者：冰綠從不這樣！

我們不得不喜歡起這樣的孩子來——孩子在高聲部。超過所有的喋喋不休，在婦人之日常話語里，成為最抽象的、圣潔的部分。這實在令人驚奇。

男人對女人們說：好了，你們不要恐嚇她了！

這實在令人驚奇。女人們絕不是最迷信的成分，她們無所不包，無所不知，因此對一切下流庸俗的事物坦然處之。在最高的地方，她們甚至談到了量子。

她們深刻地洞察到當前形態(tài)：冰綠，居然如此迷信！

一個迷信的時空是如何誕生的？

——弗雷德里克！我們的導師！此時將若無其事地從立體建筑談到政治與文化的乾坤，在后現(xiàn)代的氛圍里，將機器大工業(yè)的背景重新置入當前。

這實在光明：仿佛資本主義戰(zhàn)勝了封建。

九

導師已然發(fā)現(xiàn)機器的秘密。不過他并未道破在康德或者尼采那里，或者在馬克斯·韋伯那里，也有類似的秘密。機器與性幻想。誰知道。白日夢，誰知道。后現(xiàn)代的起源在現(xiàn)代意緒的叢林里，在最繁密的植物侵略性的生機里，我們將看到它微露端倪，吐著腥熱的舌頭?！麄?，集體陷入精神危機。

不過，康德安然無恙。這讓人想到薩特，薩特的健全也許來源于他與波伏娃的契約婚姻。

我們的導師也是健全的。在多云天里，他獨自于后現(xiàn)代的一隅噴云吐霧。他死死抓住辯證法的繩子，以便自身可以隨時從云霧中脫身。

無疑，誘惑與錯亂依然在于蘋果。從上帝的蘋果到牛頓的蘋果，再到喬布斯的蘋果。從生物的蘋果到機器的蘋果。

我們的病癥已然由馬斯克朦朧地揭示：機器與人腦將有所連接。不過，我們也可以馬上否認：是誰在深情地呼喚你的名字？是機器，還是你自己？

十

是基于生物，還是基于政治，抑或基于人道主義？這個問題在玫瑰、多巴胺與荷爾蒙之間引起一陣并不愉快的思索。但是，弗雷德里克確然談到了性與清教徒主義。并在《切文古爾鎮(zhèn)》里找到了一種缺口。

缺口打開了一個斜坡：什么主義一落千丈，并且需要人道主義這個老套來拯救？

它拯救風花雪月，拯救巴黎左岸的人文主義的咖啡與紅燈。也許還拯救熱烈的愛情。

也許是嘲諷了觸覺。規(guī)避觸覺變成一個落后的命題?；蛘咦兂闪艘粋€精神問題，導致跳河與臥軌?！@是令人震驚的。我們的導師于是急忙喚醒了人道。

但是，革命確乎不是浪漫主義。我們需要去除一些有趣的、甜蜜的提前消費，而致力于艱苦的戰(zhàn)斗。

我們得強調(diào)一種顯而易見的紀律：不能提前躺在某張溫床上，等待意志的消亡。

我們拒絕了鴉片，才得以勝利。這與清教徒之間并無什么可眉來眼去的契機。

也不要試圖嘲弄鄉(xiāng)村。如果無知與偏見是一種恐怖力量，那么另一種明智的力量也是恐怖的。

在剛剛升起的希望前，聰明人企圖用一個手勢便使希望低落下去——這難道不令人發(fā)指？

十一

什么是大勢所趨？我感到我們的導師也大勢所趨了。

這也許令人感慨：我們的導師也沉迷于小說了。

是真的沉浸，還是意識形態(tài)的刺激引起了里里外外的寓言式的談判？

談論某種小說，不啻于取悅某種熟悉的美景——這個美景是自古以來的烏托邦。但它也許假裝已然在現(xiàn)代被五花八門的商品和流行的藝術(shù)手法所實現(xiàn)。

也許暫時地滿足這種空想，才是人道的。

而這需要導師始終站在第一世界里，向部落與宗教的國度投去驚異的一瞥，并且立刻獲得一個真理的判斷。

是的，是的，終極的彼岸在哪里？——它肯定不在一個接近遠古的模式里，被稀奇古怪的神像所詮注，并且用一根接近萬有引力的繩子死死拴住人們——人們跌落在花園里，而花園里盛開著惶恐與祈禱的花。

十二

這是值得慶幸的。當你的大腦中有電磁場碰撞的聲音，并因此可能打開了多維空間時，你的導師還在現(xiàn)代與后現(xiàn)代之間——觀察著兩者之間的辯證運動。與其說這是在觀察，毋寧說是在鞏固，鞏固這個時空——好像除此之外并沒有斜逸而出的詭異空間。

較之無所適從的新生空間，我們將發(fā)現(xiàn)，永遠在現(xiàn)代與后現(xiàn)代之間走動，是令人踏實的。

導師像被全體所信賴的科學固定住的一種場所。但這場所中的具體的設(shè)施卻是歷史與文化。

如果你再仔細看，你會感到現(xiàn)代的洪流在那里以固體的形式將你限定在一種類似安全的氛圍里：

那是商場與建筑。超級市場拐到音樂的術(shù)語上，成為阿多諾們出場的引子。

人們不停地談著資本主義：消費主義與勞動異化。

導師不談森林，但會無休止地談到各個領(lǐng)域里的一串陌生的名字。說明他身處現(xiàn)代的現(xiàn)實——每個現(xiàn)實的符號團團圍住另一個現(xiàn)實的符號，構(gòu)成一種坐標——并不在于動態(tài)與曲線，這與辯證唯物主義的運動有些出入：沒有一絲拐彎的象征，甚至某種萌蘗的預兆。

這很像星座。人們說：北斗與金星，要么是天狼星。

十三

有預兆的是天下。所有的人都會談到預言。

不過，導師只是談到偉人們的預言。這種預言究竟在什么情況下被提到——不在宗教的范圍，是令人泰然的?；蛘撸恨q證法對所有的預言是泰然的。

如果不相信物理是神秘的，那么，物理就會更神秘：觀察天象或占星——假裝在物理中發(fā)現(xiàn)了物理。這時，我很謙虛地站在神學的一端，但在一個純唯心主義者面前，卻以倨傲的態(tài)度拿出了唯物主義。

然而，萬物的化學會令唯物主義者謙卑。自我的化學反應令自我震驚。仙姿道貌的唯物主義者不幸被預言言中。——這時，你會需要導師的化解。導師云：我不是說過嘛?；蛘咴唬哼@是我說過的，不算。

這實在太幸運，導師突然成了護身符。并再次，在后現(xiàn)代的討論氛圍里化解了宇宙的意志。

這實在出乎導師的意料：我曾經(jīng)說過，就一部書的影響而言，書就是一個實踐程序。

十四

太陽能熱水器在全體屋頂上閃閃發(fā)光。

弗雷德里克談到一鍵操作——他在什么時候談到它？也許是在后現(xiàn)代工業(yè)的抽象模式里，也許是在后現(xiàn)代說明書的簡化里。

我們也可以這樣理解：阿波羅的一鍵操作，啟動了萬物的光合作用。

這樣的關(guān)鍵操作決不能失之毫厘，要精確到?jīng)]有任何相反的意志——只有光合？

至于相反，我暫時不敢想象。也許就連正面的執(zhí)行，也是不可想象的。所有單一化的操作，預示著一個超乎想象的共同意志的實踐。

然而，也是獨斷論的演示。

然而，我們確不能失去太陽。我們共同的反映——僅僅是，太陽，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