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欣怡

作者 上海木偶劇團導演

這是一個跨界的時代，這是一個行業(yè)間相互滲透、互為借鑒的年代。在文藝界，跨界實驗同樣層出不窮。將不同藝術的優(yōu)長融會貫通，以期獲得本體的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是近年來各個藝術門類爭相追崇的流行時尚。而一直秉承著“兼容并蓄”海派木偶文化的上海木偶劇團，近幾年也是對跨界創(chuàng)作樂此不疲。劇團2017 年創(chuàng)排的大型原創(chuàng)神話木偶劇《創(chuàng)世——補天》，作為上海市“開天辟地——中華創(chuàng)世神話”文藝創(chuàng)作與文化傳播工程第一批創(chuàng)作任務之一，從團隊組建，劇本創(chuàng)作，到制作和排練，無一不體現著跨界文化的腔調和趣味。存在于遙遠記憶中的古老神話，也在這場遠古與當下的跨時空對話中煥發(fā)了新的活力。

補天的“前世今生”

1.跨國團隊的加盟

遠古神話題材無論在內容和表現形式上都具有想象空間，而木偶劇天然適合呈現這樣的題材。近年來，歐洲正流行立體光影的表現樣式。藝術家不滿足于皮影平面的表達，發(fā)展出了利用光與影、人與影、材質（偶）與影的關系，探索新材料，運用不同景別和蒙太奇效果，呈現立體的光影效果。上海木偶劇團團長何筱瓊在女媧補天的故事里看到了這樣的表現空間。

在《創(chuàng)世——補天》的創(chuàng)排中，上海木偶劇團也希望尋找國際團隊進行合作，為木偶藝術帶來更多的可能性。劇團邀請了新加坡藝術界的杰出人物，戲劇盒的藝術總監(jiān)郭慶亮作為《創(chuàng)世——補天》的導演。巧合的是，郭慶亮曾執(zhí)導的《補天計劃》，同樣是女媧補天的題材，融入了當代對環(huán)保議題的討論。他說：“我們做兒童劇，不能將孩子想象得低幼化，如今的孩子都很聰明，這更要求我們本著用心、平等的觀念，以有趣的方式跟孩子討論這個世界正在發(fā)生的事情?！焙误悱偱c郭慶亮不謀而合：“新加坡導演以前創(chuàng)作過許多先鋒話劇，并且新加坡也是一個多民族文化融合之地，華人導演的背景，有利于他理解中國傳統(tǒng)神話故事。”郭導也在這次合作中帶來了包括擅長光影創(chuàng)作的十指幫在內的新加坡團隊，為劇組實現了跨文化的藝術交流和碰撞。

最終，創(chuàng)世的主創(chuàng)團隊人員涵蓋中國的上海和香港，以及新加坡、馬來西亞，成為一支名副其實的跨國團隊。

2.保留“中國芯”，遠古與當下的時空對話

創(chuàng)作之初，編劇韓丹妮就想把這部傳統(tǒng)戲加上一點現代感，這也正是導演想要的，恰如郭導所說：“補天對我來說是跟環(huán)保議題相關的，女媧補的，就是人性因貪婪所造成的后果。而她的舉動，應該給現代人一些啟示?！?/p>

如何讓人們意識到神話的跨世紀神力，使其能夠繼續(xù)在當代釋放“開天辟地”的力量？一種非常有效的途徑便是：用各種類型的文藝創(chuàng)作進行當代“解碼”，并用現代化的多元手段“傳送”給大眾。根據現代觀眾的欣賞水平和審美趣味進行創(chuàng)新，表現形式可以更現代化，更高科技，但是體現中華民族魂的、文化根本的東西還是要強化。因此，《創(chuàng)世——補天》帶著一顆“中國芯”，開始了遠古與當代的對話。

遠古時期，水神被火神打敗，一怒之下撞到了撐天的不周山，天殼破裂，天河之水倒灌，人類面臨滅亡的危險。女媧在老神龜的陪伴下，想要收集金木水火四方神石補天，拯救自己的孩子——人類。

雖然講述的是“神仙打架”，女媧犧牲自己補天的傳統(tǒng)故事，但《創(chuàng)世》的開局卻很現代——光怪陸離的光影城市里，一群城市人做著不文明的事，小女孩與這一切格格不入，“穿越”到了神秘的遠古世界，見證了女媧補天的歷程……人類的誕生帶來了文明，文明的進步中誘發(fā)的人類的貪婪和欲望需要正視，而天破，竟是人類的貪欲所致。導演和編劇創(chuàng)作這出戲的主題如此，全劇也一直圍繞“人、動物、自然生態(tài)之間的平衡關系”展開情節(jié)。其間，劇本雖數易其稿，但主題始終未變。最后，小女孩帶著女媧對人類的期望，回到了現代，她撿起地上的垃圾，交給拾荒老人，全劇便結束于這溫馨和暗含希望的畫面。相信無論是大朋友或小朋友，都可以在這部戲里收獲一些成長和反思。

各級“下放基層”

1.傳統(tǒng)理念與現代思潮擦出“藝”的火花

《創(chuàng)世——補天》充分發(fā)揮海派木偶的特點，不拘泥于單一的木偶樣式，只要是可以更好地為戲劇內容所服務的表現形式，皆“為我所用”。

神話木偶劇《創(chuàng)世——補天》

在這版女媧補天里，首先是木偶界間的跨界——傳統(tǒng)木偶與現代立體光影的結合與探索。不拘泥于傳統(tǒng)仗頭木偶，融入當代歐洲最流行的現代光影表現手法。從大戲劇的觀念入手，杖頭木偶、皮影、撐桿木偶、現代立體光影互相融合，通過光影鏡頭、畫面的構造，強調和放大內心情感，探索舞臺蒙太奇。

其次，人與偶之間的跨界。劇中跟隨女媧娘娘尋找神石的小永一角由真人扮演，與木偶直接互動。而操偶員走出一米七臺口，人偶同臺，現場配音，融入即興表演，充分發(fā)揮演員的主觀能動性。這與以往木偶劇習慣隱藏偶員、提前錄音的模式很不一樣，給觀眾充滿假定性的戲劇效果。

再之，制作材料之間的跨界和互動。為了弘揚和踐行劇中珍愛環(huán)境和生命的主題，劇中的現代城市雕塑全部使用環(huán)保材料制作。一些廢棄材料，比如臉盤、紙盒、塑料瓶、小風扇、網球等，都被使用到了制作當中，并且赤裸地擺在觀眾面前，真正突破了傳統(tǒng)木偶制作材料的界限。這些與日常生活息息相關的“現代”材料，更有效地拉近觀眾與戲劇的距離，觀眾有了親近感，便能更好體會遠古神話與當下、與我們之間的聯(lián)系。

另外，在音樂創(chuàng)作上，實現了東方與西方的美麗邂逅。既然有一顆“中國芯”，音樂自然要凸顯東方寫意、空靈的美學特點。新加坡作曲家馮國峻選擇了五種中國樂器：笙、笛、琵琶、二胡、打擊樂來呈現民族元素，這五種樂器還分別引領五神的主題曲。同時，他在中國樂器基礎上融入大量西洋弦樂，探索東方與西方音樂元素間的對話，在聽覺上增加故事與當代的關聯(lián)。

2.文化碰撞帶來時尚的創(chuàng)排理念

該劇的創(chuàng)排理念，與傳統(tǒng)模式很不一樣，以游戲創(chuàng)作替代“我說你做”。2017 年7 月，導演組給演員們進行了為期10 天的工作坊訓練，雖然此時劇本已經出來第四稿，但導演并不急著排戲，而是帶大家“玩”各種有趣的游戲，潛移默化地訓練演員主動想象、關注對手、接受信息、培養(yǎng)默契和解決困難的能力，同時增強演員的體能。

郭導帶來了幾個戲劇概念：otkaz， posil， stoika，tormaz，即預備動作、發(fā)送、到達和剎車。簡單地說，就是當演員不能通過語言進行溝通的時候，如何讓對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如何即興和相互配合？很關鍵的就是，otkaz（準備動作），當你要抬手的時候，你的手可能會先往下，再往上抬手，當你要握一個人的手的時候，你可能需要先看著對方，讓他領會你的意圖，有了otkaz，對手才能配合你的節(jié)奏。才能更好地繼續(xù)posil（持續(xù)動作），stoika（完成動作）。

在木偶和光影的訓練部分，導演很注重想象力和演員當下創(chuàng)作的即興成果。來自十指幫（新加坡成人偶團），負責光影指導的王健松老師讓演員們熟悉多種光影裝置，讓演員嘗試即興創(chuàng)作；木偶操作訓練方面，一個氣球，一件衣服，一個任意的物品，都成為了可以賦予其生命的木偶道具。這些即興創(chuàng)作，有一些被保留到了最終的戲劇呈現中，更多地訓練了演員身為演員自身所應具備的創(chuàng)作能力、活力以及對創(chuàng)作的參與感。

在劇本即興工作坊中，導演讓演員看一遍劇本，對劇情有大致了解后，便開始給演員分配角色進行即興創(chuàng)作。演員帶著角色感覺，在舞臺情景里生活，交流。即興創(chuàng)作擦出了許多有趣的火花：人物關系、人物形象、臺詞都有了新的亮點。編劇在看完演員的即興后啟發(fā)很大，一些人物設定和臺詞都被保留到了劇本里。

負責城市光影建構的王健松老師提到，城市景的部分，所有設計、用材的選擇和最終的制作全部是由演員自己完成的，他發(fā)現，許多演員其實深藏不露，想法和技術都很好，“當演員自己做偶的時候，他們會了解到一個木偶完成的不易，他們會把木偶當作自己的孩子般珍惜和愛護。同時，參與到木偶制作中來，也會加強演員對戲的參與感。”

此外，演員還負責了這次歌曲的演唱，人偶同臺的同時現場給自己的木偶配音。木偶演員從自己的本職崗位中跳出來，全情參與到劇本、音樂、制作等方面來，真正地實現了貫通融會的戲劇理念。

木偶跨界于國內外舞臺

2018 年1 月27 日、28 日，上海下起了大雪，寒冷的天氣卻擋不住觀眾的熱情，馬蘭花劇場坐滿了來看《創(chuàng)世——補天》的觀眾?！拔枧_呈現奇思妙想”，人、偶、皮影、裝置、光影造型和配合都有突破，非常具有當代意識，給孩子看，也是給家長看，在傳統(tǒng)神話故事中挖掘出現實意義！父母如何面對犯錯的孩子？我們如何面對欲望的自我？拒絕說教，但直抵心靈！演員很好，人偶配合精妙，不再用配音，非常棒！祝賀！”上海文廣集團副總裁，國家一級編劇喻榮軍看完戲之后評價道。《創(chuàng)世——補天》的演出也獲得了上海市委宣傳部和上海市文學藝術界聯(lián)合會的重視。

2018 年5 月，《創(chuàng)世——補天》劇組赴塞爾維亞參加第20 屆“金火花”國際木偶戲劇節(jié)。塞爾維亞“金火花”國際木偶藝術節(jié)屬于國際A 類藝術節(jié)，聚焦了世界各地實力強勁的木偶劇團和優(yōu)秀劇目。2018 年是該藝術節(jié)舉辦的第20 年，主辦方在劇目選擇上更加重視傳統(tǒng)文化與現代藝術的融合，吸引更多兒童觀眾對木偶的喜愛，這與《創(chuàng)世——補天》的創(chuàng)作理念不謀而合。

語言的不同并沒有妨礙國外觀眾對女媧故事的理解和喜愛，相反，國外觀眾對中國神話非常感興趣。當地的文化部長說： “我們很高興你們能把中國的神 話作品通過木偶的表現形式帶到這里，讓我們了解更多的中國文化?！?劇場人員跟我們分享：“這些故事都是我們從沒見過的，因此所有觀眾都看得很投入，甚至有的時候忘記看字幕。即便是孩子，也可以通過強烈的畫面看懂所表達的含義。坐在身旁互不認識的觀眾，也會細聲討論劇情和表演?！?/p>

對于《創(chuàng)世——補天》將傳統(tǒng)木偶與現代光影結合，杖頭、皮影等多種木偶同臺獻演，觀眾直呼精彩，新穎的演出形式也引得當地媒體前來采訪報道。 許多專業(yè)團隊連看兩場演出，表示出了極大的贊賞。來自塞爾維亞、保加利亞、黑山等的院團，在演出結束，直接向上海木偶劇團發(fā)出了邀請，希望能把《創(chuàng)世——補天》帶到更多國家和城市，讓更多觀眾看到中國的神話故事，傳遞中華民族優(yōu)秀精神。

最終，上海木偶劇團《創(chuàng)世——補天》斬獲了含金量最高的“評委會特別獎”和“最佳劇作·戲劇獎”，這是劇團第九次在該藝術節(jié)上摘得獎項。這份認可，讓劇團感受到了來自當地和世界對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熱愛，也更堅信通過當代跨界兼容的創(chuàng)作模式，可以打造更多優(yōu)秀的木偶藝術舞臺作品，建起一座國內外審美共性的橋梁，將中華優(yōu)秀文化精粹和民族精神傳遞到世界各地。

同年9 月，第十二屆上海優(yōu)秀兒童劇展演活動在上海全市展開，該活動已成為一個深受孩子們喜愛，且具有全球影響力的文化品牌?！秳?chuàng)世——補天》作為參演劇目之一，在嘉定影劇院火熱上演，連演30 余場，輻射眾多學校的師生觀眾。新鮮的舞臺表現樣式刺激著孩子的神經，讓他們對傳統(tǒng)神話故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觀眾們看得津津有味，現場掌聲頻頻。更有小觀眾對我們說：“好精彩，有影子的部分好好看，尤其是最后的補天，五彩石在遠處旋轉，很震撼！”“跟我讀的課本有不一樣的地方，但我很喜歡這樣的表演，可以讀懂許多犧牲的意義?！?/p>

這次成功的嘗試，讓何筱瓊團長很欣慰。“如何讓木偶的表現更加吸引眼球，怎么在有限的空間做到最好，這是我們要做的。在劇團還在不斷發(fā)展和嘗試階段，我們歡迎有價值的嘗試?！?/p>

跨界的碰撞，帶來一定沖擊，更多的是雨后春筍般欣然的成長和驚喜。正如《創(chuàng)世——補天》的最后，小女孩帶著自我反思和生命希望，走向那條遠古與現代交匯的路。那是一條決心改變的路，那是一條滿懷期冀、朝氣蓬勃之路，那是傳遞勇于開拓創(chuàng)新的中華精神，通往現代發(fā)展和文明的康莊大道。這樣的創(chuàng)作還會繼續(xù)，“跨界”的海派木偶，我們還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