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愛君
開寶九年(976)十月十九日夜晚,宋太祖趙匡胤(927-976)跟他的弟弟、晉王趙光義喝了頓酒,幾個小時后,身強體壯、無病無害的趙匡胤,突然暴斃宮中,五天后就被匆匆下葬,由此引發(fā)了千百年關(guān)于“斧聲燭影”等有關(guān)趙匡胤死因的諸多爭論。
“斧聲燭影”的說法,最早來自宋神宗(1048-1085)時期,與歐陽修等朝廷重臣交游甚廣的僧人釋文瑩,在其根據(jù)政壇秘聞所撰寫的《續(xù)湘山野錄》中,釋文瑩記載說:
趙匡胤在死前幾個小時,召弟弟趙光義一起喝酒,并將太監(jiān)、宮女、妃嬪全部叫退,外圍的人,“但遙見燭影下,太宗時或避席,有不可勝之狀。飲訖,禁漏三鼓,殿雪已數(shù)寸,帝引柱斧戳雪,顧太宗曰:‘好做,好做!遂解帶就寢,鼻息如雷霆?!?/p>
最早傳出“斧聲燭影”這一宮廷秘聞的釋文瑩,他所生活的時代,離趙匡胤死亡,只有幾十年的時間,釋文瑩在《續(xù)湘山野錄》中,記載了趙匡胤死后,趙光義曾經(jīng)“引近臣環(huán)玉衣以瞻(趙匡胤)圣體,玉色溫瑩如出湯沐。”
也就是說,在趙匡胤的宋皇后等人看過尸體后,趙匡胤的一些重臣也看到了趙匡胤的尸體,而趙匡胤的尸體有被洗浴過的痕跡,所以“溫瑩如出湯沐”,但可以肯定的是,尸體沒什么外傷,至少表面沒有。
所以,趙匡胤是被斧頭砍死的這個說法,史學界普遍認為不靠譜。
但即使不是被斧頭砍死的,趙匡胤的死因,也確實很蹊蹺。
幾個小時前,還好好地跟弟弟喝著酒,怎么一睡下,就突然死了呢?
對此,有學者就提出,趙匡胤可能是當時飲酒過度,酒精中毒死了;也有學者根據(jù)宋真宗等宋代皇帝的死因,提出趙氏家族,可能有躁狂憂郁癥遺傳,趙匡胤在當時,有可能是突發(fā)腦溢血死掉了。
但是這兩種觀點,論據(jù)都不充分。
史書記載,趙匡胤喜歡喝酒,但他對喝酒還是有相當節(jié)制的。建隆二年(961),趙匡胤就曾經(jīng)對侍臣說:“沉溺于酒,何以為人?”可見他對喝酒,有自知之明和相當?shù)目酥?。至于突發(fā)疾病原因,史學家們翻遍了未被趙光義動過手腳的、記載趙匡胤生活起居的《太祖實錄舊錄》,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疾病記載。《太祖實錄舊錄》記載,趙匡胤暴斃那一年,三月份出游洛陽;死之前14天,開寶九年(976)十月初六日,趙匡胤還“幸西教場,觀飛山軍士發(fā)機石”,這段時間,趙匡胤身體好得很,頻繁出游,根本沒有任何生病及傳召御醫(yī)的記錄。
所以,趙匡胤突發(fā)心血管疾病暴斃說,也被學界所質(zhì)疑。
那么,趙匡胤究竟是怎么死的?喜歡下毒的趙光義,自然成了被懷疑的對象。
而《資治通鑒》的總編撰、北宋史學家司馬光(1019-1086),則在離趙匡胤死后只有幾十年的《涑水記聞》中,留下了有關(guān)這宗千古疑案的重要信息。司馬光作為史學家,也是北宋的臣子,很多話不便明說,但他在《涑水記聞》中記載道:趙匡胤在半夜死后,宋皇后馬上讓宦官、內(nèi)侍都知王繼恩前往通知趙匡胤的兒子、秦王趙德芳(當時18歲),讓他迅速入宮。但在這個千鈞一發(fā)的節(jié)骨眼上,王繼恩卻直接前往開封府找晉王趙光義(趙光義兼任開封府尹),半夜三更,在開封府門口,王繼恩看到,擅長醫(yī)術(shù)(也可能擅長下毒)的晉王近臣、醫(yī)官程德元,早已等候多時,于是,程德元帶著王繼恩,進了開封府。
司馬光記載說,對于是否馬上進宮,趙光義在當時還有些“猶豫不敢行”,在此情況下,宦官王繼恩萬分緊急,催促趙光義說:“事久將為他人有矣!”
在此情況下,趙光義隨即帶著宦官王繼恩、醫(yī)官程德元等人冒著大雪,迅速趕到皇宮門口。到了皇宮門口,王繼恩讓趙光義稍等一下,讓他先進去通報;但心急如焚的程德元卻說:“現(xiàn)在就要直接闖進去,還等什么?”
于是,趙光義迅速進入王宮。當時,宋皇后聽說王繼恩回來了,就問說,是“德芳來邪?”(指趙匡胤的兒子趙德芳),但沒想到,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竟然是不喚自來的趙光義。
一個普通的醫(yī)官程德元,在皇帝趙匡胤暴斃當晚,卻像未卜先知一般,提前等候在開封府門口,等待接應宮廷中前來通風報信的宦官王繼恩(似乎早已被趙光義收買),并且跟著趙光義一起闖進皇宮奪權(quán)。
醫(yī)官程德元有沒有跟趙光義一起,對趙匡胤進行驗尸,司馬光沒有記載,但在記述這場隱晦的宮廷政變中,司馬光的高明之處就在于,既為宋太宗趙光義隱了晦,又做到了盡在不言中。
趙匡胤究竟是不是被毒死?沒有證據(jù)。但司馬光卻記載了擅長醫(yī)術(shù)的程德元,在趙光義奪權(quán)前后的一系列蹊蹺舉動,一個普通的晉王身邊的醫(yī)官,卻在這場宮廷政變中鞍前馬后,并跟著趙光義進入皇宮奪權(quán),實在匪夷所思。
趙光義上位后,隨即開始實施一系列斬草除根計劃。當時,趙匡胤憑借“義社十兄弟”擁立為帝,趙匡胤暴斃之時,大將王申琦等已死,石守信等已被解除兵權(quán),此時仍然掌握軍權(quán)的趙匡胤的愛將,還有李繼勛和楊信;趙光義上位后,先是解除了李繼勛北都大名守將的職務,一個月后,李繼勛蹊蹺死亡;隨后,趙光義又到楊信家“探望”,第二天,楊信也死了。
在剪除趙匡胤的遺留大將后,趙光義又開始對皇族下手。
趙匡胤死后三年多,太平興國四年(979),宋太宗在平定北漢后,下令進攻遼國,企圖一鼓作氣收復燕云地區(qū),但在高粱之戰(zhàn)中,宋太宗中箭受傷、落荒而逃,當時,整個軍隊群龍無首,在此情況下,軍隊中一些將領(lǐng),主張擁戴正在軍中的趙德昭為帝,事情沒有成功。不久,宋太宗趙光義回到軍隊中,聽到這個消息,非常震怒。
返回開封后,趙光義一直故意不對征伐北漢的將士進行封賞,對此趙德昭便向趙光義建議,應該進行封賞,沒想到趙光義卻暴怒說:“等你做了皇帝,你再賞賜也不晚!”趙德昭聽后憂懼恐極,返回王府后,遂“取割果刀自刎”。趙光義聽說后,前去察看,“哭著”說:“癡兒何至此耶!”
趙德昭死后兩年,太平興國六年(981),宋太祖趙匡胤的最后一個兒子、時年僅僅24歲的秦王趙德芳,也跟他的父親趙匡胤一樣,在睡眠中,突然莫名其妙死去,史書對此的記載是:“寢疾薨”。死法跟趙匡胤一模一樣。
趙匡胤兩個兒子相繼死后,趙匡胤和趙光義兩人共同的弟弟趙廷美,“始不自安”。太平興國七年(982),宋太宗趙光義又指使親信、大臣柴禹錫等人,“告發(fā)”趙廷美有“陰謀”、想謀反,最終,趙廷美被貶黜到房州(湖北房縣),最終年紀輕輕,僅38歲就“憂悸成疾而卒”。
至此,對趙光義有著皇位威脅的人,終于被一一剪除。
至道三年(997),做了21年皇帝的趙光義最終去世,他死后,北宋的帝位,一直在他這一脈傳承,但沒想到的是,靖康之變后,北宋皇室?guī)缀醣唤鸨鴵锫右豢眨w光義的子孫幾乎被一掃而空。在此情況下,宋徽宗的第九子、宋欽宗的弟弟趙構(gòu)倉惶登位,是為宋高宗,在南宋初期的亂世中,宋高宗年僅3歲的親生兒子趙旉,在苗劉兵變后受到驚嚇而死,此后,宋高宗一直沒有生育。
或許是感覺到了一種天意,最終,宋高宗趙構(gòu)特地從民間挑選了一名趙匡胤的第七代孫,也就是莫名其妙死去的秦王趙德芳的六代孫趙伯琮(后改名趙眘)進行撫養(yǎng),并立為太子,這就是南宋的第二位皇帝:宋孝宗。
此后,從宋孝宗開始一直到南宋滅亡,南宋的皇位都是由趙匡胤一系的子孫繼承,冥冥之中,歷史又反轉(zhuǎn)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