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婧怡，黃雪蓮

（1.浙江中醫(yī)藥大學第一臨床醫(yī)學院，杭州 310053；2.浙江中醫(yī)藥大學基礎醫(yī)學院，杭州 310053）

“引火歸原”一詞，最早見于《景岳全書》[1]，后世《本草匯言》、《本草匯》、《本草便讀》等古籍均有記載[2]?！夺t(yī)學心悟》[3]中將其稱為“導龍入海”，當代的《藥典》[4]及鐘贛生主編的《中藥學》[5]教材中亦收錄了這一說法?！耙饸w原”是中醫(yī)治法之一，用于治療腎火上升，于滋腎藥中加附子、肉桂之類引火下行，使陰陽平調，虛火不升[6]。其中“原”又為“源”、“元”，指腎或命門；“火”亦稱“相火”、“虛火”、“雷龍之火”等。歷代醫(yī)家對“引火歸原”的論述各不相同，各個時期對此法都有一定的補充和發(fā)展，同時又有許多醫(yī)家對此法提出質疑。故筆者不揣冒昧，述其源流于下，以供同仁參閱。

1 歷代醫(yī)家對“引火歸原”的論述與運用

1.1 “引火歸原”理論萌芽于《內經(jīng)》《內經(jīng)·至真要大論》曰：“奇之不去則偶之，偶之不去則反佐以取之，所謂寒熱溫涼，反從其病也”；《內經(jīng)·陰陽應象大論》又云：“善用針者，從陰引陽，從陽引陰”，提出了反佐之大法。后世醫(yī)家據(jù)此衍生出治療火不歸元的具體治法，可謂功莫大焉。王冰[7]在《內經(jīng)》“甚者從之”之句下注釋道：“病之大甚者，猶龍火也，得濕而焰，遇水而燔。不知其性，以水濕折之，適足以光焰詣天，物窮方止矣。其性者，反常其理，以火逐之，則燔灼自消，焰光撲滅”。王冰所言“以火逐之”即提出熱藥用于熱證的觀點，是《內經(jīng)》從治法的延伸，亦為“引火歸原”法之萌芽。

1.2 “引火歸原”理論起源于《傷寒雜病論》“引火歸原”法的最早運用者乃張仲景，張仲景雖未確立這一概念，但其用于治療消渴之腎氣丸；治療陰盛格陽的白通湯、白通加豬膽汁湯，實際上都是“引火歸原”法的具體運用。

1.2.1 陽氣衰微，虛陽浮越 《金匱要略》云：“男子消渴，小便反多，以飲一斗，小便一斗，腎氣丸主之?！逼湫”惴炊嗉礊槟I陽虛弱，不能固攝之下虛寒證；煩渴引飲則為腎中龍雷之火，上燔心肺之上假熱證。故治療以腎氣丸調補腎中陰陽，溫滋并用，引火歸原，更是熱因熱用之明證[8]?！督饏T要略直解》云：“用桂附辛熱，引火歸原；地黃純陰，壯真水以滋腎，則陽光行于地下，而霧露自降于中天，何消渴之有”。[9]后世醫(yī)家把金匱腎氣丸作為引火歸原的代表方，如《醫(yī)方論》稱贊道：“附桂八味，為治命腎虛寒之正藥，亦導龍歸海之妙法。”[10]此后，金匱腎氣丸被廣泛地用于治療腎中虛火上升的頭面熱證如口糜、乳蛾、鼻衄、白睛溢血等。

1.2.2 陰寒內盛，格陽外越 《傷寒論·辨少陰病脈證并治》第314條：“少陰病，下利，白通湯主之?！钡?15條：“少陰病，下利脈微者，與白通湯；利不止，厥逆無脈，干嘔煩者，白通加豬膽汁湯主之。服湯脈暴出者死，微續(xù)者生?！眱蓷l皆是說明少陰陰盛、脾腎陽虛而致“戴陽”。后者病情尤甚于前者，同時出現(xiàn)陰寒太盛格拒熱藥，胃氣上逆則干嘔，虛熱擾心則煩，故應破陰回陽，挽險勢于瞬間[11]。白通湯所用之附子回陽救逆，通行十二經(jīng)脈，恢復散逸欲絕之元陽。正如《本草匯言》曰：“附子，回陽氣，散陰寒，逐冷痰，通關節(jié)之猛藥也。諸病真陽不足，虛火上升，咽喉不利，飲食不入，服寒藥愈甚者，附子乃命門主藥，能入其窟穴而招之，引火歸原，則浮游之火自熄矣。”[12]又以人尿、豬膽汁等苦寒反佐，使同氣相求，引陽藥直入陰中，正合《素問·至真要大論篇》所述“甚者從之”的反治法，亦屬廣義之“引火歸原”法[13]。

1.3 “引火歸原”理論奠基于宋金元時期 宋金元時期著重探討火不歸元的病因病機，如劉完素在《素問病機氣宜保命集》中曰：“左腎屬水，男子以藏精，女子以系胞……故七節(jié)之旁，中有小心，是言命門相火也?！盵14]其首創(chuàng)的命門相火學說是“引火歸原”的理論基礎。朱丹溪在《格致余論·相火論》中言：“天非此火，不能生物，人非此火，不能有生。”[15]腎者主蟄，為先天之本，內寄命門真火，水火相抱，陰平陽秘。水足則火藏于下，溫煦一身；水虧則火失其制，如水淺不養(yǎng)龍，而離位上奔；或腎水寒極，亦可逼真火浮游于上，成火不歸元之證[2]。宋金元時期的醫(yī)家雖未在著作中提及此治法，但已逐漸形成了虛火、相火等思想，為后世醫(yī)家發(fā)揚此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1.4 “引火歸原”理論成熟于明清時期 明代張景岳將《內經(jīng)》“反佐”思想與其所創(chuàng)“水火命門學說”相結合，首次提出“引火歸原”的概念[1]，并指出：“虛火之病源有二，蓋一曰陰虛者能發(fā)熱，此以真陰虧損，水不制火也。二曰陽虛者亦能發(fā)熱，此以元陽敗竭，火不歸元也，此病原之二也”。又指出了虛火的治療原則：“凡治此者，若以陰虛火盛，則治當壯水。壯水之法，只宜甘涼，不宜辛熱。若以陽虛發(fā)熱，則治宜益火。益火之法，只宜溫熱，大忌清涼。”同時認為肉桂“若下焦虛寒，法當引火歸原者，則此為要藥，不可誤執(zhí)?！睒O大地豐富了“引火歸原”的內涵。張璐[16]亦言“相火為龍火，僅可溫順，導之歸原……若用苦寒，則龍雷之火愈發(fā)”，并具體指出“當予附桂于火同氣，直入腎中，據(jù)其窟宅而招之，同氣相求，相火安得不行之歸原”。明清醫(yī)家均認為附子、肉桂兩藥乃“引火歸原”法之首選藥物，歷代本草學著作中亦不乏此論述。而陳士鐸[17]創(chuàng)立引火湯治療咽喉腫痛，其棄桂附而用巴戟天，認為巴戟天亦為引火歸原之要藥者，是由于“不知此等之病，因水之不足，而火乃沸騰，今補水而仍用大熱之藥，雖曰引火于一時，畢竟耗水于日后，予所以不用桂附而用巴戟天，取其能引火而又能補水，則腎中無干燥之虞，而咽喉有清肅之益，此巴戟天所以勝桂附也?！比~天士[18]集諸家之成，將引火歸原賦予新的含義：“引火歸原，因腎水不足，虛火上亢，用滋陰降火之法，少加熱藥為向導，引之下降，使無拒格之患。蓋陽為火，陰為水，水衰陽無所附，而浮于上者，宜滋補真陰，則孤陽下附?！比~天士所謂引火歸原實為針對腎水不足，虛火上亢而施，改變了以往只有用肉桂、附子才是引火歸原的局面，是對引火歸原理論的重要補充和發(fā)展[19]。程國彭[3]亦言：“腎氣虛寒，逼其無根失守之火，浮游于上，當以辛熱雜于壯水藥中，導之下行?！币虼?，明清醫(yī)家對“引火歸原”作了進一步的闡述，不僅指出附、桂二藥乃引火歸原要藥，還擴大了其含義，指出陰虛火旺證、陽虛外浮證亦可使用引火歸原之法。同時也豐富了治療方法，如在滋陰壯水藥中配伍少量辛熱之品，亦為臨床廣泛應用。

1.5 “引火歸原”理論發(fā)展于近現(xiàn)代 徐仲才[20]認為“附子能引火歸原，制伏虛熱，但要配伍養(yǎng)陰清熱藥，或加潛陽之品。而肉桂溫腎中真陽，守而不走，導浮游之火，回坎離之位，得與所滋之陰交和”，提出養(yǎng)陰清熱和潛陽的治法，豐富了臨床應用。祝味菊先生首次創(chuàng)立“溫潛”之說即以附、桂、姜等溫陽藥與磁石、牡蠣、龍骨等潛鎮(zhèn)之品合用的治療方法[21]，具有引火歸原、導龍入海的作用，治療陽浮于上、上盛下虛之病癥[22]。祝教授開創(chuàng)溫潛法亦為引火歸原法的重大突破，增加了下引之力，臨床收效頗豐。李可總結了前人運用引火歸原法的經(jīng)驗，總結了火不歸原證的概念、特點、分型論治以及類證鑒別[23]。他提出火不歸原證有四種類型：水淺不養(yǎng)龍、水寒不藏龍、陰盛格陽和沖脈上攻。且有狹廣二義：狹義者即為火不歸原的四種類型；廣義者除了火不歸原證，還涵蓋格陽、戴陽之熱藥冷服，或熱藥反佐苦寒，或熱藥少佐肉桂等。李教授極大地補充了前人用藥的不足，并且整理出了引火歸原的理論框架，值得后學者深思，對臨床極有裨益。

1.6 “引火歸原”理論臨床應用舉隅 徐曉娟教授[24]認為婦科之病用附子者少，肉桂者多，此為棄附子之味厚，防其辛燥太過，反傷女子經(jīng)血，又防其補而不行，壅遏不通，而取以氣味俱厚之肉桂，寓行于補，補而不滯，溫而不燥，為婦科“引火歸原”之首選。并以此法治療經(jīng)斷前后諸證、月經(jīng)先期伴面部痤瘡等婦科疾病，見效甚速。?？薣25]運用引火歸原法治療小兒紫癜性腎炎血尿（肝腎陰虛型）40例，取得了較好的臨床療效，且無明顯不良反應。在針灸方面，針刺原穴[26]、艾灸涌泉[27]、穴位貼敷涌泉穴[28]、薄氏腹針[29]等均可導余火之氣下行而達引火歸原的目的。

2 結語

“引火歸原”法作為中醫(yī)治法之一，從秦漢到明清乃至近現(xiàn)代不斷地突破和發(fā)展。概括說來引火歸原可分為四型，即陰虛火盛、陽虛火浮、陰盛格陽、沖脈上攻。而治療方法主要是大隊滋陰壯水藥中佐少量桂附以及附桂等溫陽藥與磁石、牡蠣、龍骨等介石潛鎮(zhèn)之品合用?，F(xiàn)代醫(yī)家又豐富了引火歸原法的臨床應用，故而引火歸原法的理論及應用至今已形成了系統(tǒ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