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祁河 圖/思瀚
上世紀恢復高考,我家兄弟姊妹五個有四個參加皆名落孫山,唯我最慘,已過了分數(shù)線、檢查了身體,由于志愿填報出差與政審的緣故錯失了機會,遂放棄再次高考,決心學高爾基上“我的大學”,走自學成才的路子。
那時我在一間集體小廠當宣傳干事兼任團總支書記,后來又做了政工科長。當年中學同班同學只有三人、廠子里僅有一名叫李秋芳的老三屆考入大學。對我來說,應上能上卻未上成,也算是人生一大憾事。
皇天不負苦心人,命運給你關上一道門必會為你打開一扇窗。1982年,始終夢想能走進大學校門的我,終于圓夢成了中央廣播電視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yè)的一名“自考生”,即平時通過廣播電視收聽收看課程、完成作業(yè),期中期末參加統(tǒng)一考試、修滿學分,最后通過論文答辯頒發(fā)給畢業(yè)證書的“電大生”。
那時家里還沒電視,有一臺結婚時買的上海出的“紅燈牌”電子管收音機。最初,電大課程只有白天播出,廠里一大摞事又不能影響,只好由大妹用磚塊錄音機錄下當天講的內容,下班后再聽錄音。還好不久,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晚上開始播放電大課程。于是每到晚上8點,我便準時打開那臺紅燈牌收音機,靜靜地傾聽從電波中傳來的那美妙無比的聲音。中央電大聘請京城一流名師講課,那親切可愛、充滿磁性的話語,就如遠航于風浪與黑暗中的燈塔,給予我希望和力量。從此,不論冬夏寒暑,整整三年,我與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為伴,結下了不解之緣。
印象最深的是袁行霈與張治公先生的授課。北大袁先生主講的是《中國古代文學史》,使我在燦若星辰的中國文學銀河中進一步結識了李白、杜甫、王維、陶淵明,三曹、三蘇等無數(shù)大師與他們的名篇,懂得了什么叫“學海無涯”和“厚積薄發(fā)”。而張老先生教授的《現(xiàn)代漢語》,厚厚的上下兩冊,使我系統(tǒng)地了解到漢語的語音、語調、文字和結構、語法和修辭,以及發(fā)展的淵源和方向。只是漢語拼音化方案和計算機輸入的難點與30年后的情況大相徑庭。
最難懂的就是古漢語。幾千年的變化由文言文到白話文的演進,真是感覺生僻難解,分不清之乎者也。雖然也能掙掙巴巴啃下《古文觀止》,也讀了不少典籍卻囫圇吞棗,兩次考試都是勉強過關,不如《中國通史》《文學概論》《中國現(xiàn)代文學》和《外國文學》易懂易記,還能考出較好的成績。且直接受益的是《寫作概論》與《公文寫作》,使我打下了良好的寫作基礎,為以后自己能順利考入中國輕工業(yè)管理干部學院以及考取公務員隊伍“以文輔政”埋下了種子。
記得電大輔導員老師要求,聽一堂課至少要用兩個課時的時間來預習和消化內容,并花氣力按時完成布置的作業(yè)。所以,每晚八點開始到十點聽課,寫作業(yè)和預習要到半夜十二點至一點。就是這樣一天天在電臺頻率與知識的海洋中傾聽和遨游,期冀到達理想的彼岸。
當時,我是在西四路冬天凍得要死、夏天熱得要命的小平房里讀完兩年四個學期的。12個平方的廈房,剛剛能放下一張雙人床、一張一頭沉的寫字臺和兩把木椅,以及屋中間一個供取暖做飯的蜂窩煤爐子。小屋門前就緊頂著著名的西京招待所窗下的過道。在那里,我如古人般秉燭夜讀、懸梁刺股讀書的情景,至今仍歷歷在目。
1984年,我來到京郊正北的固安——中國輕工業(yè)管理干部學院進修,一邊學習企業(yè)管理的課程,一邊繼續(xù)完成電大漢語言文學的學業(yè)。其中《政治經濟學概論》《中共黨史》《馬克思主義哲學》一些基礎課程教材和參考書目相差無幾等于重修,并沒有感到額外的負擔,反而正規(guī)的脫產學習給了我相對更充裕的讀書時間。為了不影響寢室的同學,我常常躲進教室或在空曠操場的路燈下插上耳機收聽半導體收音機傳來的授課,記下一本本的課堂筆記。就像一塊渴望已久的海綿,竭力張開每個孔隙,不停歇地吸吮著知識海洋中的養(yǎng)分。
在撰寫畢業(yè)論文階段,時逢小說連播節(jié)目播放李存葆的《山中,那十九座墳塋》,我被那離奇的情節(jié)與悲劇色彩所吸引。恰巧輕管院教授寫作課的班主任黃老師組織我們去游香山并尋找曹雪芹故居,我在香山公園的報刊亭中購得刊載《墳塋》的《小說月報》,如獲至寶地連夜讀完,又與《高山下的花環(huán)》做了比較,將其擬定為畢業(yè)論文的內容。大約用了兩三個月的時間,在學院圖書館查閱了盡可能找到的當代文學的資料,寫出了《論社會主義的悲劇——兼論李存葆的〈山中,那十九座墳塋〉》一文,并請西北大學中文系主任趙俊賢做論文指導老師,使我順利完成了畢業(yè)答辯。
據(jù)說電大的淘汰率是很高的,與我一起報名的七八個進廠的同事只有我一人通過。最緊張的是考試,每學期四五門功課,每個知識點都需掌握,甚至爛熟于心,靠臨陣磨槍、投機取巧絕對是不行的。每到此,作為自考生都要去大皮院的自考辦報名領取準考證,認真地聽兩遍主講老師的考前輔導,再心平氣靜地梳理對比一遍課堂筆記與作業(yè),整理出一套復習提綱,反復默讀背誦。說也奇怪,每到考場除古漢語外,幾乎無所不會,皆能高分通過,包括電大最后一年加上輕管學院的考試,每學期要過十門課之多,現(xiàn)在真不敢想是怎樣過來的。
趙老師評價我的論文既有邏輯思維又有形象思維,在論述現(xiàn)實社會悲劇問題中有所突破,歡迎我來讀他的研究生??上茨苋缭?,歷史亦難重復,又成憾事,但從未自慚我是“電大自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