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昆明醫(yī)科大學 王媛 魯?shù)ぃㄍㄓ嵶髡撸?/p>

信封，歷來是信件的重要組成部分，它保護著信件的隱私，承載著信件安全送達的重擔，記錄著每個國家在不同歷史時期的政治、經(jīng)濟、人文、外交、民生等眾多信息。以往，人們只注重對歷史信件本身的歸檔，而忽略了信封也是郵件檔案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筆者對一件民國時期，由中國昆明寄往德國的西式實寄封進行了辨析和研究，從這件難得的云南郵政信封檔案所呈現(xiàn)出的信息中挖掘出了上世紀30年代的一些云南往事。

此信封為國際航空專用，封面左上角印有“ParAvion”標識，譯為“國際航空郵遞”；右下角的字母“VIA AIR-ORIENT”，譯為“航空經(jīng)由遠東”，說明該信函特殊的郵政業(yè)務(wù)。封面貼有“民滇普3 倫敦二版孫中山像‘限滇省貼用’郵票1枚，面值：0.25元。封背四角分別為：“民普7 北京一版郵票”3枚，面值分別為：0.03元、0.15元和0.50元；“民普12 倫敦二版孫中山像郵票”1枚，面值：0.20元；所有郵票面值合計：1.13元

封面左下角的英文“Germany”表明該信件寄往“德國”。郵件是1934年5月由中國云南昆明寄出，按中華郵政之規(guī)定：“1932年5月20日～1935年5月31日期間，國際郵件‘郵會各國’，信函初重20克，郵資為0.25元，航空0.15元；掛號快遞郵資為0.75元，合計郵資應(yīng)為1.15元?！痹摷]資基本相符。

郵品的郵票上有加蓋“限滇省貼用”字樣，這是滇省特殊的郵政現(xiàn)象。辛亥革命后，各地軍閥割據(jù)，出現(xiàn)各省區(qū)自己的貨幣制作、發(fā)行和使用狀況，差異很大，幣制不同，幣值相差懸殊。云南也一樣，有自己的銀行，有獨立的幣制，所使用硬幣成色低于中央政府的銀元。

中華郵政初期，郵票雖然是郵政總局統(tǒng)一印發(fā)，卻是以當?shù)氐膸胖嫡罩]票面值來出售。為防止有人從低幣值地區(qū)購買郵票到高幣值地區(qū)倒賣牟利，郵政總局決定在郵票發(fā)行中采取“限省貼用”的方式，即在原先印好的郵票上再加印“限×省貼用”等字樣。云南即為“限滇省貼用”，只允許在滇地使用，且自1926年8月l日起，一直使用到1934年底。另外，該郵品除了使用“限滇省貼用”郵票外，也使用全國統(tǒng)一郵票，是一件郵票“混貼封”。

該信函寄出的時候，滇省尚未開通國際航空郵路，還沒有直接通往德國的航線，因此從昆明寄出后，只得先走滇越鐵路到河口出關(guān)，經(jīng)越南至法國馬賽，最后抵達德國，從信封上的郵戳可看出整條郵路的脈絡(luò)。

首先，通過封面發(fā)地戳和封背中轉(zhuǎn)戳可以看出：信件于1934年5月20日由云南昆明寄出，于5月22日經(jīng)河口出關(guān)到達越南境內(nèi)。發(fā)地戳為外實內(nèi)虛雙地名中英文三格戳，上格中文：昆明（云南府）；中格郵寄時間：“34.5.20.”；下格英文：KUNMING-YUNNANFU（云南昆明）。封背中轉(zhuǎn)戳為實線中英文三格戳，上格英文：“HOKOW”（老河口）；中格顯示時間：“34.5.22.”；下格中文：“河口”。

隨后，信件經(jīng)越南老街進入東京（越南北部一個地區(qū)的舊稱），中轉(zhuǎn)戳為圓形法文郵戳，有“LAO-KAY（老街）22.5.34.TONKIN（東京）”等字樣。5月23日，信件由東京到達河內(nèi)，中轉(zhuǎn)戳文字：“HANOI（河內(nèi)）23.5.34. TONKIN（東京）”等字樣。該信隨后轉(zhuǎn)至越南西貢（今胡志明市），封面有法文條形印章：“Saigon--Marseille（西貢～馬賽）”，由此可知信件從西貢開始便進入航空郵寄程序飛往法國馬賽，但何日寄出？沒有呈現(xiàn)。

最后，通過另外兩個郵戳，我們可以看出信件通過航空運輸?shù)竭_法國，后又轉(zhuǎn)至德國的情況：封背的圓形中轉(zhuǎn)郵戳上有“Marseille-GARE（馬賽-機場）1934.VI.3.”字樣，說明此時信件已于6月3日抵達法國馬賽機場。封面右側(cè)有紅色收件戳記，上格德語：Eingang(收入）；中間有日期：“5.JUNI.1934.”，“JUNI”字母為德語“6月”；下格德語：Hauptstelle（總部）。至此，表明該信件已經(jīng)于1934年6月5日到達德國，完成郵寄過程，郵程耗時17天。

信件封面用英文寫有收信人地址和姓名：“Herrn Direktor Pfarrer Th.Knawielilrki Hauptstelle des D.G.D.Marburg a/lahn Moltkertr 25”。簡略翻譯是：“德國黑森州拉恩河畔馬爾堡莫特爾街25號柯納菲利克牧師院長先生”。德國馬爾堡是德國中西部城市，1211年建市，位于蘭河畔，人口7.7萬，每年舉辦音樂節(jié)和各種國際會議、展覽，是德國旅游勝地。鄰近的吉森大學城中的馬爾堡大學是世界著名大學之一。這是這件郵件信封檔案封面呈現(xiàn)給我們的信息。

我們從信件的郵發(fā)地則可以看到更有價值的信息。封背中央有打印的英文字母“Abs.Anna Muller Kunming Blind Shool china”，翻譯成中文為：寄信人，“安娜·穆勒，昆明瞽目（盲人）學校，中國”。這就引出一段往事。

中國的特殊教育起步較晚，云南相對還早些。舊時，社會對殘障人的生活關(guān)心極少，幾乎任由其自生自滅。為了生存，他們要么在家裱火柴盒、糊紙火傘、粘信封，掙點小錢以圖溫飽；要么在寺院門口或街頭擺個攤，給人摸骨算命，靠嘴上功夫維持生計；最悲慘者無生存能力，生活無望，只好沿街乞討，茍活一時。至于盲眼孩童，無任何教育可言，或丟于家里隨便喂養(yǎng)或遭遺棄。

民間相傳，清順治末期，吳三桂寵妃陳圓圓在云南昆明居住時憐憫城中殘疾人，她告知鄉(xiāng)約地保，挑選盲人送到蓮花池安阜園，按照朝廷旨意，選定儒道佛三教的十大善書，讓他們學習唱曲說書，號稱“十全十善”，學會后可去往寺廟演唱，傳播傳統(tǒng)美德，也能借此自食其力，民間稱之為“說善書”或“講寶傳”。

陳圓圓囑咐樂師耐心教唱，并定下“傳曲唱本”，共計大小各8套、“段子書”72段。她為瞽目藝人制定行規(guī)：但凡說書唱曲者，農(nóng)歷三月初三，要到土橋附近紫極宮“做會”。所謂做會，是昆明民間同鄉(xiāng)、同行組織在年節(jié)或行業(yè)慶典時的聚會活動?？山涣鞲星椋狭α?，互相幫扶，諸如償還債務(wù)，解決困難，協(xié)助創(chuàng)業(yè)等，雖不受法律保護，但市井普遍存在。屆時，盲人照本宣科，振振有詞：“我等瞽目者由康熙發(fā)展至今，說書唱曲。不許勾師拐徒，不許唱傷風敗俗的淫書穢調(diào)，不許哄騙錢財。違者視情節(jié)輕重議處?！边@種讓殘障人學有所能的幫扶善舉，可看作是滇省較早的特殊教育。

近代的視覺障礙教育最先由外國傳教士引入和推行，從史料上看，滇省是以中華基督徒布道會為主，后由國人替代。舊時，云南缺乏針對殘障人的專門教育單位，而我滇殘障者又較多，對他們的教育不僅是對本人，而且對其家庭和后代生活質(zhì)量提高都有重要作用，并體現(xiàn)著社會的公平性。

1922年12月，中華基督徒布道會的教士李慕珍、許秀芝女士創(chuàng)辦了“滇光瞽目學?！保ā邦俊?，眼睛失明，指盲人），聘請廣州明心盲校女教師余素娟來昆執(zhí)教并任校長，并有外籍女性參與教學。這是云南第一所盲人學校，至此，滇省始有正規(guī)的特殊教育。起初，校址設(shè)于昆明北門街布道會內(nèi)，后搬遷到小吉坡。從此，小吉坡在昆明開始有了名氣。

小吉坡位于昆明翠湖公園北畔，是條南北走向的古巷，南起翠湖北路，北至文林街。長87米，寬3米。明末清初，這里是一片荒坡，后因靠近翠湖，環(huán)境清幽，官吏士紳相繼在此圈地建宅，形成巷道。為了安居樂業(yè)，世代大運亨通，便以佳言吉語寄托心中期盼，既順其地形地貌走勢，又希望吉星高照，名正言順地有了“小吉坡”巷名。

小吉坡周邊居住過云南近現(xiàn)代的一些名人，有好幾家大宅院，較有名的當數(shù)小吉坡斜對面的袁嘉谷故居。與昆明大多數(shù)陋巷中的民居不同，這里少有土墼房，多為磚木結(jié)構(gòu)的庭院式建筑。置身高處，俯視宅院，你會發(fā)現(xiàn)在房瓦的襯托和規(guī)劃中，院落方方正正，敞口迎天，四周的房屋合圍成整齊劃一的“口”字形，尤如中國傳統(tǒng)的古印章，這就是頗具昆明特色的民居“一顆印”。

從本文的這件信封檔案的寄信時間推算，當時發(fā)信地址是在昆明的小吉坡，由外教老師安娜·穆勒發(fā)出。正是懷著慈心與愛心，創(chuàng)辦者及學校領(lǐng)導克服了難以想象的困難。校長余素絹曾在廣州受過盲人教育，她把所學知識運用到教學實踐中并且請了有愛心的外教老師輔助授課。來此上學者都是女生，開辦的是小學，學費有自費、半公費、全公費等幾種方式。

“滇光瞽目學?！辈⒎且环L順，辦學中途，學校曾因經(jīng)費困難而被迫停課。1926年，德國傳教士米學信出面籌集經(jīng)費，恢復辦學，但不設(shè)文化課，以學習誦讀《圣經(jīng)》為主，同時兼學手工課。由于經(jīng)費來源主要靠德國教會供給，學校只得沿襲早先教會的一些行為模式，比如每天都要做早禮拜，每星期做主日禮拜，圣誕節(jié)舉行慶祝等。

后來設(shè)立了校董會，由云南人自己來辦學，解決了部分資金。年節(jié)假日，學校都組織慶?；顒?，學生表演節(jié)目，特請社會賢達和慈善人士參加，以此舉行義賣、募捐活動，同時也擴大了學校的影響。

學校的認字課程方法是在一長銅條上分為若干小格，用金屬釬戳小洞以代表符號，用羅馬拼音代表字形。教法從拼音入手，一對一的個別教育，以此慢慢深入，進一步學習盲文。手工課有鉤花邊、打毛衣、縫紉衣服等技藝，另外還教授心算、唱歌、彈風琴、體操等知識。

隨著教學發(fā)展，學校擴大成盲童完全小學，并開始增收男生，傳授一些復雜的勞動技能，如編扎藤蔑器具、制作竹椅竹凳等。學生學會縫紉、編織、制作后，也正式對外接些活計，進行勤工儉學，既鼓勵了學生的學習積極性，使之感受到成人后的希望，心中有自豪感，使得入學盲童殘有所為、殘有所樂。又給學校帶來一定收入，多少改善些教學條件，使學校得以鞏固和發(fā)展。

1939年，為躲避日本飛機轟炸，學校遷至安寧縣。1944年，重回小吉坡繼續(xù)辦學。到了1949年，學校已有幼稚班、小學班、中學班、師范班，在校學生75人，教職員工11人。

1951年12月，人民政府接管了滇光瞽目學校；1952年，學校更名為昆明瞽目學校；1959年，又更名為昆明盲童學校，地址仍在小吉坡。

今天，世界正向著充滿了人性、仁愛、慈善的方向發(fā)展，回過頭審視滇光瞽目學校，我仍被那批奉獻者，尤其是不遠萬里來到中國的外籍人士的作為所感動和折服。殘障人教育是一種對從事者回報極少，甚至沒有回報，卻對社會和人類有大貢獻的事業(yè)。高境界是一種拋棄世俗觀念和功利目的思想境界。他們的愛心為多災多難的弱勢群體打開了接受教育的通途，讓教育機會人人平等共享，用自己的心血點燃了生活無望者的心燈。

一份珍貴的郵政信封檔案蘊藏著豐富的史料內(nèi)容，通過對它的辨析、挖掘、研究和運用，能夠從多層次、多角度回顧過去，呈現(xiàn)歷史，使得消失的歷史如抽絲剝繭般再次顯現(xiàn)，從而最大限度地發(fā)揮了這份檔案史料的價值和作用。再次捧著這個信封漫步小吉坡，寄信的那位名為安娜·穆勒的德國女士似乎又再現(xiàn)眼前，“滇光瞽目學?！币咽?，古老的巷道兩邊已經(jīng)聳立起新時代的高樓大廈，但筆者依然能夠感受到從信封里流出濃濃的愛的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