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桂英

(安徽理工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安徽 淮南 232001)

新啟蒙運動是20世紀30年代左翼文化界發(fā)起的一次以弘揚五四精神為主題的思想文化運動，目的在于“號召所有忠于祖國的人士，緊急動員起來，發(fā)動一個反對日本帝國主義侵略，反對封建禮教、反對復古、武斷、盲從、迷信及一切愚民政策為主旨的群眾運動”[1]544。新啟蒙運動始于國難當頭的華北事變，終于七七事變的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它雖然持續(xù)的時間僅為短暫的一年多，但以文化救亡為旗幟團結了很多文化戰(zhàn)線上的愛國學者，他們探討文化救亡的策略，為全面抗戰(zhàn)進行了積極的思想動員。新啟蒙運動的興起具有重要的學術意義。

一、新啟蒙運動的興起

“‘新啟蒙’這一名詞早在1933年就有人提出，但當時并沒有太大的影響”[2]376。1935年華北事變后，中日民族矛盾上升到主要矛盾，亡國滅種的民族危機日益嚴重，抗日救亡已成為迫切的時代課題。為了充分調動廣大民眾的抗日積極性，開展強有力的抗戰(zhàn)宣傳成為非常重要的一步。在此情況下，從1936年下半年起，以陳伯達、艾思奇、張申府、胡繩、何干之為代表的受中共影響的進步知識分子，毅然舉起繼承五四啟蒙精神的旗幟，在北平、上海等地發(fā)起了震動當時思想界的新啟蒙運動。之所以把這場宣傳和動員廣大民眾抗日救亡的文化運動稱之為新啟蒙運動，主要是視這場運動為“五四運動之后的第二次新文化運動”，是“文化上的救亡運動”[3]30。

陳伯達作為新啟蒙運動的主要發(fā)起人，先后發(fā)表了《哲學的國防動員——<新哲學者的自己批判和關于新啟蒙運動的建議>》和《論新啟蒙運動——第二次的新文化運動——文化上的救亡運動》等文，提綱挈領地對“新啟蒙”運動的宗旨、意義、組織、基本綱領等作了介紹，“第一次正式把新啟蒙運動提上了日程，并初步勾勒出運動的基本輪廓”[4]。陳伯達認為，新哲學(新唯物論)缺乏對中國舊傳統(tǒng)思想深刻的批判，沒有“很好地和現(xiàn)實的政治結合起來，沒有很好地用活生生的中國政治實例來闡釋辯證法，使唯物辯證法在中國問題中具體化起來”[5]157，有時難免流于空談。在“目前民族大破滅危機的面前，哲學上的爭斗，應該和一般的人民爭斗結合起來，我們應該組織哲學上的救亡民主的大聯(lián)合，應該發(fā)動一個大規(guī)模的新啟蒙運動”[5]159，以期發(fā)揮比“五四”新文化運動更大的威力。新啟蒙運動的另一發(fā)起人艾思奇，對新啟蒙運動的性質和內容做了探討，并對以往啟蒙運動的得失成敗進行了總結。他指出，由于“舊啟蒙運動沒有在政治經(jīng)濟方面獲得穩(wěn)固基礎的緣故，所以它沒有建立起整個的中國自己的文化。它所留下的只是零零碎碎的成就(如國故整理之類)和各式各樣的外來文化的介紹。新啟蒙運動的任務，就是要接受舊啟蒙運動的這些成果，給它來個新的綜合”[6]172，并“在民主主義的精神之下結合成文化上的聯(lián)合戰(zhàn)”[7]9而為抗戰(zhàn)服務。進步學者張申府則對新啟蒙運動進行了較為具體的概念界定。他說，“今日是中國團結救亡，民族解放，爭取自由，民主政治的時代。今日的新啟蒙運動，就是適應這個時代的思想方面、文化方面的運動。因此，這個運動，也可說就是社會發(fā)展到這個階段的民族主義的自由民主的思想文化運動?！盵8]168

在大敵當前的時代背景下，經(jīng)過新啟蒙學者的宣傳，新啟蒙運動的思想開始在北平和上海的思想界傳播開來，影響漸大。但在獲得廣泛同情的同時也引發(fā)了守舊派的詰難和詆毀。1937年5月，北平教授聯(lián)合會主席楊立奎在《華北日報》接連發(fā)文對北平“新啟蒙學會”所謂的“反對禮教，詆毀忠孝節(jié)義、五倫八德”，“蠱惑青年”，“狂背荒謬”[9]，進行了斥責，并擴大到對整個新啟蒙運動的詆毀。之后受楊氏聲討的“新啟蒙學會”的9名教授聯(lián)名反駁，申明他們的主張和愿望。在“申討”與“反駁”的一來二往之間，通過輿論工具的媒介，更加擴大了新啟蒙運動的影響。同年，上海《讀書月報》編輯部邀請了新啟蒙運動的主要干將艾思奇、何干之、吳清友、李凡夫、夏征農等人，就新啟蒙運動的相關事宜舉行了一個座談會，之后將座談的內容公開發(fā)表，進一步宣傳了新啟蒙運動。

在此影響下，更多的學者逐漸加入到了新啟蒙運動的行列中，他們紛紛發(fā)文就新啟蒙運動的深入開展發(fā)表了很多精辟的見解，主要有：陳伯達《思想的自由與自由的思想》、何干之《新啟蒙運動與哲學家》、《中國新文化運動的社會基礎》、胡繩的《談理性主義》等文。新啟蒙運動一時之間成為了當時思想界的主流思想，受到了社會的廣泛關注?！靶聠⒚蛇\動繼承了五四啟蒙運動的傳統(tǒng)，它是五四啟蒙運動的繼續(xù)與發(fā)展。但由于它是共產黨人所倡議，以馬克思主義為思想指導，以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為旗幟、為活動范圍，因而它比五四運動規(guī)模更為寬廣、影響更加深遠”[1]555。

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fā)后，全民族的抗戰(zhàn)成為時代主題。受抗日戰(zhàn)爭的影響，新啟蒙運動的干將先后奔赴敵后，積極抗戰(zhàn)，這使新啟蒙運動自身的發(fā)展進程受到了影響，相關問題沒有再繼續(xù)討論下去。但隨著抗戰(zhàn)的進行，這場在思想界發(fā)起的關于愛國與救亡的新啟蒙運動便逐漸融入到了抗日戰(zhàn)爭的洪流中，并在實踐上為抗戰(zhàn)做了積極的思想動員工作。

二、新啟蒙運動鮮明的愛國主義特征

“新啟蒙運動是在民族危機日趨嚴重， 中國共產黨改變政治斗爭策略的背景下開展起來的”[10]一場國難文化運動。所以，從一開始，這場思想文化運動就高揚著愛國主義精神，文化救亡是其鮮明的旗幟。

新啟蒙運動的主要發(fā)起人艾思奇指出，新啟蒙運動“是以愛國主義為直接的主要內容的文化運動。這一運動的發(fā)生，是由于敵人的猛烈的新的進攻的刺激，是由于亡國的危機的迫切，是由于民族敵人不但要滅我們的國家，而且正在用種種方法想毀滅我們的文化，使我們在文化上也成為他的奴隸”[11]235。新啟蒙運動的另一主要發(fā)起人柳湜認為，“現(xiàn)在我們的文化任務，在上面已經(jīng)約略提到，是徹底解放我們全民族同胞的頭腦，使大家明了國家及自己的前途，并且共同來解決國難，創(chuàng)造自己的前途”[11]235。新啟蒙運動的主要參與人何干之也說，“目前文化運動的任務，無疑必須配合著現(xiàn)階段的政治要求，而現(xiàn)階段的政治要求是民族團結統(tǒng)一，一致抗敵，使中國成為一個現(xiàn)代民主的獨立國家，從而文化運動的任務也便是喚醒并推動全國民眾爭取民族的解放，爭取民主的實現(xiàn)”[12]103。這充分表明了新啟蒙運動試圖從文化上解除國難的主旨，顯示了其鮮明的愛國主義特點。

何干之說，新啟蒙運動是“以愛國主義為依歸，以自由主義為前提來反對武斷，宣揚理性，而達到建立現(xiàn)代中國的新文化的”[11]232目標。針對當時思想界出現(xiàn)的關于文化運動與政治運動關系的認識分歧，1937年6月15日《讀書》雜志舉辦的《新啟蒙運動座談》中，艾思奇、吳清友、何干之等人就指出，文化運動到底是做政治的尾巴還是走在政治的前面這個問題本身就不是什么問題，因為“政治是社會經(jīng)濟的上層構造，而文化也是社會經(jīng)濟的上層構造，兩者不可分離而獨立存在，并且是互相影響的，不能勉強地、人為地把它從政治上分離出來”[12]102。在抗戰(zhàn)救國這一特定的歷史時期，文化與政治絕對是密不可分的，文化救亡和政治救亡是統(tǒng)一的。

與此同時，為了精誠團結一致抗日，新啟蒙運動的發(fā)起人還號召文化界要以愛國主義為主題，結合抗戰(zhàn)形勢啟發(fā)大眾、教育大眾，尤其強調文化傳播的大眾化和通俗化，主張文化運動應配合政治運動，向保守的封建殘余和無恥的賣國漢奸開戰(zhàn)，“仔細地、耐心地、堅忍地向大眾解釋，說服大眾，爭取大眾”[12]103，讓社會各界明白我黨的政治主張，以期促進抗日愛國運動的進一步發(fā)展。此外，新啟蒙運動還以愛國主義為中心，主張文化上的大聯(lián)合，共同推進文化救亡，主張“對于過去在文化運動上有功績的人物，對于他們應該重新估價，并努力把他們爭取過來，使新的文化運動獲得更多更大的力量。在學術方面，介紹并翻譯世界名著，來充實我們文化的營養(yǎng)，以堅實新的文化運動的牢固基礎”[12]103，以此壯大文化救亡的隊伍。

而面對來自極“左”方面攻擊新啟蒙運動者為“社會愛國主義者”、“新國粹主義者”的不實腔調以及極“右”方面將愛國主義和社會主義對立的錯誤見解，何干之大聲疾呼，“我們讓極左派喊‘社會愛國派’罷。歷史是最好的審判者，判斷誰的是非曲直”[11]236，“我們的愛國主義運動，目的可說與第一次大戰(zhàn)中的愛國主義，完全兩樣。我們的祖國是全民族的國家，這個民族國家，遭著敵人的猛烈進攻已處在滅亡的危境了。我們要從死亡線上，殺出一條活路。我們?yōu)橹鴵碜o全民族的利益而抵抗強權，為著保護多數(shù)人的生存權利而抗戰(zhàn)”[11]237，“中國在此時此地要解除的第一是國難，第二是國難，第三也是國難。在這時候，如果我們只對最高理想作迷信的追求，而放棄現(xiàn)實的抗爭，放棄達到理想的現(xiàn)實抗爭，一味作亭子的左派神化，這是一件如何天大滑稽的事!”[11]238現(xiàn)實是，生活在帝國主義高壓統(tǒng)治下的中國人民，愛國主義和國際主義、社會主義無疑是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愛國主義是實現(xiàn)國際主義和社會主義的前提。

新啟蒙運動以愛國主義為主題在民族危難的時刻擔負起了挽救民族危亡的文化任務，在那個特殊的歷史時期，它以愛國主義為旗幟廣泛動員了一切愛國的文化工作者實現(xiàn)了文化上的大團結。在這個陣營內部，既有共產黨領導下的文化人士，也有愛國主義的自由主義者。雖然他們在一些具體的問題上認識有分歧，但卻組成了文化上強大的愛國聯(lián)合戰(zhàn)線，最終“為全民族的抗戰(zhàn)作出有益的貢獻”[1]549。

三、新啟蒙運動的學術影響

新啟蒙運動作為一場配合抗戰(zhàn)而進行的文化宣傳，在北平和上海的一部分知識分子中間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但由于其所倡導的建設中國新文化的理論問題遠離民族危機日益嚴重、如何抗日的現(xiàn)實問題，“所以在中國新文化史上的地位根本無法與‘五四’時期的啟蒙思潮相比”[2]388，也沒能產生 “五四”新文化運動那樣的聲勢，更沒能走向基層而發(fā)展成為中國社會普遍的思想革命。而放眼中國近代文化發(fā)展的過程，新啟蒙運動也曾一度成為社會主要的進步思潮，故能稱得上是“與五四一脈相承的現(xiàn)代中國啟蒙思潮的又一波瀾”[13]，其獨特的作用和意義至今仍閃耀著光輝，值得我們深入探究。

新啟蒙運動強調文化救亡和愛國主義，為抗戰(zhàn)進行了積極的思想宣傳。艾思奇闡述了新啟蒙運動的宗旨，提出新啟蒙運動“是以愛國主義為直接的主要內容的文化運動。這一個運動的發(fā)生，是由于民族敵人的猛烈的新的進攻的刺激，是由于亡國的危機的迫切，是由于民族敵人不但要求我們的國家，而且正在用種種方法想毀滅我們的文化，使我們在文化上也要成為他們的奴隸”，故新啟蒙運動是要“集中一切有愛國意義的文化成果，不管是舊的也好，新的也好，一致地去要發(fā)揮對敵的作用，而不單是在自己內部做反封建的工作了”[7]9。陳伯達更是提議建立新啟蒙運動的組織，以“中國新啟蒙學會”或“中國哲學界聯(lián)合會”命名，并擬定了基本綱領，即“繼承并擴大戊戌、辛亥和‘五四’的啟蒙運動，反對異民族的奴役，反對禮教，反對獨斷，反對盲從，破除迷信，喚起廣大人民之抗敵和民主的覺醒”[3]29。通過新啟蒙學者們的廣泛宣傳，積極抗戰(zhàn)、反抗外族的奴役的思想在廣大進步知識分子中間達成了一定的共識，南北呼應。這種對抗戰(zhàn)思想比較系統(tǒng)和深入的宣傳，為即將開始的抗戰(zhàn)進行了積極的輿論準備工作。

新啟蒙運動探討的建設中國新文化的問題為中國新文化建設指示了方向。新啟蒙運動站在以往啟蒙思想的高度上，“不但繼承了中國近代啟蒙思潮的優(yōu)良傳統(tǒng)，而且最重要的是，它已開始用新的思想方法洞察救亡運動，研究中國歷史尤其是中國思想史，提出了‘文化大眾化’和‘民族性’的思想，同時主張正確對待中西文化問題”[2]387-388，在反思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價值與建設新的中國文化方面進行了積極探索，而這些 “富有價值的建設新文化原則，對毛澤東新民主主義文化的形成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4]。

新啟蒙運動促進了馬克思主義理論的進一步傳播。新啟蒙學者從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國情出發(fā)，在民族危機日益嚴峻的危急時刻，運用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展開了批判，試圖建立一個廣泛的思想聯(lián)合戰(zhàn)線以抗戰(zhàn)救亡。陳伯達分析了“九一八”事變以來，在緊迫政治形勢下國內外反動勢力對中國人民進行文化奴役的現(xiàn)狀，倡言反對孔教佛化，而要以馬克思主義新哲學作為改造文化的工具，以此“反對異民族的奴役，反對舊禮教，反對復古，反對武斷，反對盲從，反對迷信，反對一切愚民的政策”[3]32。艾思奇則指出了半殖民地的中國文化龐雜而不平衡的現(xiàn)象，以馬克思主義的辯證思維要求正確地對待傳統(tǒng)文化，提出對于“封建文化中有用的精粹”我們要吸取，但也要“毫無顧惜地排斥有毒的渣滓”，“我們要排斥和忠君同類的盲目征服的思想，但如果有人講民族氣節(jié)，我們仍可以接受他”。他還提出了在民主主義和愛國主義的旗幟下，結合成“文化上的聯(lián)合戰(zhàn)線”的問題，認為“不論是資本主義的文化要素也好，封建文化的要素也好，不論實驗主義也好，社會主義也好，只要你發(fā)揮的是有用美點，都竭誠歡迎你到這運動中來”[3]9。隨著新啟蒙思潮的逐步發(fā)展，新啟蒙學者研究問題的方法、路徑在社會上引起了一定的反響，促進了馬克思主義理論的進一步傳播。

新啟蒙運動歷時雖短，卻以愛國主義為主題動員和團結了一大批文化界人士，在抗戰(zhàn)救亡、新中國文化建設以及宣傳馬克思主義理論方面作出了頗有價值的理論貢獻，可謂“是中國共產黨的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方針在文化戰(zhàn)線上的具體運用”[1]548，對后世影響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