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君莉

滄海桑田間，歷史總會留下一些痕跡，讓后人有意無意間窺探到。

南京，這座六朝古都，溫婉、柔和，帶著特有的安寧和平和，默默地坐落在長江邊上，無語卻又勝過任何冗贅的表達(dá)；歷史在這里留下了諸多印記，透過冬日的暖陽，穿過歷史的間隙，審視這座古老城市，述說無以復(fù)制的過往。

透過歷史的間隙，我們看到了大明帝國開拓者匆忙離去后的情景。

公元1398年的6月，炎夏的一天，71歲的大明皇帝朱元璋駕崩。這個歷經(jīng)百戰(zhàn)、英明神武的大明開國皇帝就這樣和普通人一樣沒有逃脫死亡；相對于38歲就去世的兒子明興宗朱標(biāo)和其他14位明朝皇帝，他也算是高壽了。他死后，孫子朱允炆匆匆將其埋葬，盡管兒子朱棣百般猜測侄兒將他老子匆匆埋葬的各種原由，但也無法挽回這種局面。和每一個皇帝一樣，朱元璋生前就開始為自己修建陵墓，他沒有想著落葉歸根后回安徽老家鳳陽，而是看中了南京鐘山這條龍脈。沒想到，他的馬皇后在陵墓主體工程剛剛落成的第二年就離他而去，因馬皇后謚中的孝字，有“以孝治天下”之意，故取名為明孝陵。自修建開始到朱元璋去世，明孝陵前前后后修了長達(dá)30余年。所以，就有了今天的世界文化遺產(chǎn)——明孝陵。

秋末初冬，天空湛藍(lán)，陽光溫暖，明孝陵最美的時節(jié)。蜿蜒的石像神道悠遠(yuǎn)、蒼茫，陽光透過沒有完全謝落的櫸樹、烏桕等各色樹葉，斑駁地灑在地面和石像身上，這十二對石像，每種兩跪兩立，隔一組示以跪姿，夾道迎侍。它們歷經(jīng)了漫長歲月的風(fēng)雨侵蝕，渾身寫滿了滄桑。盡管駱駝的駝鈴聲再也無法響起，盡管大象深重的步履再也不會邁開，但它們依舊雄渾、威猛。

翁仲路上，文臣武將兩列，為數(shù)不多的八人，武將佩刀在身，文臣手持朝笏，高大松柏的掩映下，他們還似乎沉浸在肅穆的朝事中，任何紛擾和他們無關(guān)，一切停滯在他們的當(dāng)初當(dāng)時，唯有偶爾飄下的片片落葉提醒著，這一切已經(jīng)是不可往復(fù)的追尋。

穿過下馬坊、神烈山碑、大金門，主體的建筑文武方門紅墻的墻面上投射著稀疏的樹影，一個人匆匆走過，長長的影子投在朱紅色的墻上，歷史和現(xiàn)代瞬間交錯。墻頭金黃的銀杏葉俯視著這一切，輕輕地點頭微笑著。走過碑店、治隆唐宋碑、享殿后，方城躍然眼前，沉靜、莊嚴(yán)。站在方城上方的明樓上舉目望去，一切變得無比遼闊，背后，朱元璋和馬皇后合葬的地宮上，草木叢生，高大蔥蘢。眼前層林盡染，寬闊空曠，前塵往事消失得無影無蹤，只聽到風(fēng)從樹林吹過，從耳畔吹過。

歷史是安靜的，但也是紛爭的。

三國紛亂的戰(zhàn)火，涌現(xiàn)出了無數(shù)英雄豪杰。孫權(quán)吳國的建都，奠定了南京歷史文化名城的基礎(chǔ)。長期的戰(zhàn)爭，讓這位年少得志、在位24年的孫權(quán)病逝。一生戎馬，功績無數(shù)，但終是“一將功成萬骨枯”，也許當(dāng)紫霞山梅園梅花開遍的時候，那個刀光劍影的時代才能在他心里得到平復(fù)。

歷史有統(tǒng)治者的更替，還有王侯將相的生活枝節(jié)。

脂粉濃艷的秦淮河畔，烏衣巷已不復(fù)昔日繁華，沒有了豪門士族的觥籌交錯，沒有身著烏衣的兩族子弟穿梭其間。唐朝時期，這條名巷湮沒在了歷史的廢墟中，才有了劉禹錫的“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詩句。到了南宋，烏衣巷再次回到了人們的視線，成了抒情懷古的地方。歲月更迭，而今，巷內(nèi)坐落著王謝紀(jì)念館，門口一叢綠竹中一棵葉子深紅的楓樹淡然地夾雜在中間，格外醒目，對面一家謝馥香老店，暗香浮動，一個青衣女子，輕盈地走入店內(nèi)，幾句吳儂軟語，不一會兒，拿著一盒粉餅和胭脂出了門。原來，烏衣再世身份，也逃脫不了脂粉的妝飾。再遠(yuǎn)的女人，即便不在秦淮河邊，也一樣會記得謝馥香。

歷史除了莊重的敘述，還有柔情的訴說。

江南貢院的周圍，沒有趕考的舉子，但考官卻一如既往地端坐在門前，手捧名冊，似乎默數(shù)著應(yīng)考舉子的人數(shù)；周圍參觀的游客時不時湊近他，靠著他，他卻置若罔聞。如此嚴(yán)肅的科舉，怎能不慎重對待。我也曾一路走來，才有了今天的頂戴花翎，曾經(jīng)的努力才能成就想要的未來。

秦淮河流水脈脈，桃葉的出現(xiàn)，讓烏衣巷王導(dǎo)的后人、東晉大書法家王羲之的第七子王獻(xiàn)之的情感故事成為佳話。因為這個女子，秦淮河上的一個小渡口，瞬間變幻色彩。那時秦淮河水面寬闊，常有風(fēng)浪，若擺渡不慎，就會翻船，桃葉每每來會情郎，都非常害怕，為了安慰愛人，王獻(xiàn)之便寫詩一首“桃葉復(fù)桃葉，渡江不用楫。但渡無所苦，我自迎接汝。”桃葉來時，王獻(xiàn)之便去河邊這個渡口接她，久而久之，這個渡口就有了一個充滿色彩的名字“桃花渡”。

而今，王獻(xiàn)之依舊站在河邊，可是，來來往往的畫舫里，游船上，早已沒有了他的愛人；波光粼粼的碎影，再也無法拼湊水月鏡花的秦淮風(fēng)月，水流脈脈，一切，不過青磚黛瓦前遠(yuǎn)去的風(fēng)景。

歷史有王侯將相的濃墨重彩，也有平凡百姓平常的生活抒寫。

長干里，春秋、秦、漢、六朝時期都是南京的商業(yè)區(qū)，加之地勢高，雨花臺在前，秦淮河在后，又是南京城市雛形——越城所在地。所以，人文、戰(zhàn)略地位都十分重要，也是文人墨客必到之地。公元725年秋末，李白來到長干里，這是他第二次來到金陵，晚上和朋友游玩時，聽到了一首幽怨的曲子。于是便有了這首充滿柔情的《長干行》，“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如今的長干里寂靜了，寂靜得似乎能聽見“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稚嫩的歡笑。然而，這歡笑的未來，未必是長相廝守的恩愛，長干里還是長干里，變化的卻是人心。

歷史的穹廬覆籠遙遠(yuǎn)的往昔，“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一心求佛餓死在臺城的梁武帝、厚重的明城墻和墻上的彈孔、讓人肅然起敬的總統(tǒng)府、停留在浦口火車站站臺上揮之不去的背影、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jì)念館。起起落落間，這座城見證了太多的山河破碎，盛極而衰。透過間隙，我們看到了熙熙攘攘和門前冷落，看到了刀光劍影和花好月圓，看到了陽春白雪和下里巴人，也看到了南京這座城里的歡笑和淚水、哀嘆和悲鳴。歲月漫長，歷史瞬間，有的歷史需要思索回味，有的卻必須刻骨銘記。

鐘山的風(fēng)雨，高大、茂密了山上的林木，豐潤了它腳下的厚土。街巷里隨處可見高大粗壯的梧桐，伸著厚實的臂膀，迎接著每一天的日出日落；江上的船只，富有畫面感地穿梭著。一切平易安詳，一切都藏在時光背后。這座古老的城市是那么敦厚和沉靜，也許，只有體味穿過幽深黑夜的顫栗，才能感受抵達(dá)旭日綻放黎明的美好。

歲月留痕，是不想后人遺忘。歷史間隙，一切回望，除了珍藏，更將未來照亮。

——選自中國鐵路武漢局集團(tuán)公司文聯(lián)《飛馳》2017年第四期